《风间录》尘窨

20、横刀

　　正月十五 西市

　　“马上好！下一锅就是！”
　　“永安坊徐二郎是买给他母亲祝寿的，我做的软，你要快些送去。”
　　“这些麻饼做的酥脆，快给旁边怀德坊的明教寺送去布施。”
　　……
　　秦尧与柳云穆、霓岚一起在雪楼坊吃早点，看着明雪楼与往常一样干练地照顾店里的生意，心情都轻松不少。

　　“看吧，她跟刘五郎一案没什么关系，刘府、莺莺楼不过是她的客户罢了。”霓岚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明雪楼，“幸亏刘五郎被毒死一事没有影响雪楼坊的生意。孟勤人还不错，没有找雪楼的麻烦。”
　　此时明雪楼注意到柳云穆一行三人，点头打个招呼后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孟勤一早就知道明雪楼没有嫌疑似的。”柳云穆对以后要跟秦尧共事之人也比较在意。
　　秦尧闻言眉头一皱，想起在刘府搜查吴管家住处时，那包混在石灰中藏的很好的砒|霜竟然能被孟勤发现，仿佛孟勤一早就知道那包石灰有问题一样。但他比孟勤更早查看放石灰的地方，石灰一早就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孟勤没有时机放砒|霜栽赃嫁祸。

　　“我还是不放心。”秦尧打算再去刘府查探，起身就要走，“一定有什么细节被我漏掉了。”
　　“二郎！”柳云穆立刻叫住秦尧，看秦尧回头，说道，“早点回来，今日上元节，晚上我们一起看灯。”

　　秦尧微颔，离开雪楼坊，打算就近从西市东门出去到刘侍郎府所在的崇德坊。
　　刚出西市大门，秦尧便听到身后有人用生硬的唐话喊他名字，于是勒马。
　　马蹄扬起，落在一根韧如陨铁的细丝前，还是被勒出一道不深的口子，所幸未将秦尧甩下。
　　秦尧来不及回头跟身后喊他之人打招呼，便见一道寒光向他的眉心而来，于是侧肩靠着马身躲过。
　　寒光在眼前闪过，秦尧讶异地发现，那光竟然没有实体。光刃擦过坊墙，燃起一团火焰，又迅速熄灭，在墙面刻下一道深痕。
　　身后拿着木盒追赶秦尧的罗斯被护卫护在中间，深深地担心秦尧：“快去帮他！”
　　“王子殿下，我们负责保护您。”护卫们在昆仑山脉受过袭击，不敢掉以轻心。
　　罗斯只得在一旁观战，用力牵住秦尧受惊的坐骑。

　　一团团火焰在面前燃起，次第爆开，秦尧看到一个少年从火焰中走出，毫发无伤。
　　残焰落在秦尧的手背，却灼出黑烟。
　　秦尧轻甩手背，紧盯着悠然向他走来的少年，忽然想起柳云穆说过，要破这种似幻亦真的幻术，不能被幻术师左右，找到自己精神的支撑点，还有余力的话就打破幻术师的节奏。
　　少年掌心火焰不时蹿高，的确引人注意，但那不是攻击他的火焰，不，攻击他的是寒光，寒光化为火焰，才与少年的火焰合为一体。
　　寒光从何而来？
　　耳畔是呼啸而来的风声，千钧一发之际，秦尧后退一步，躲过从身侧而来的寒光光刃。

　　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坐在一侧坊墙，纤指弹挑丝弦，光刃从指间流出。
　　秦尧站稳后才看清寒光不止一刃，而是如细雨般千针齐发，于是立刻举刀抵抗。
　　寒光打在刀鞘上，瞬间穿透，燃起黑烟。秦尧很清楚手中刀鞘里的断刃根本无法抵挡寒光刃的攻击，在节节败退之际，听到身后罗斯的声音——
　　“秦二郎！接住！”

　　手已被烫伤的秦尧转身，看到罗斯向他扔来木盒，木盒在空中打开，一把崭新的横刀从天而降。
　　秦尧大步流星地上前，腾空接下横刀。横刀在眼前划过，割裂的气流成股，竟震断了女子的光刃。
　　手中兵器的触感不同于他使用过的任何刀剑，回过神的秦尧惊讶地看着手中利器，这把横刀无论轻重还是长短都十分趁手。
　　“太好了！”罗斯兴奋地大喊，这把横刀是他根据秦尧的身高、臂长特制的。

　　怀抱琵琶的女子柳眉微蹙，换了指法，手上动作更快，这次光刃向着罗斯而去。
　　“黎娘！”魔盗有些吃惊，团了一只火球阻止女子动手，“不要伤及无辜。”
　　寒光刃穿透火球时已是强弩之末，在挡在罗斯面前的秦尧面前消失。离娘并不打算收手，放出更多蚕丝般的光刃。
　　秦尧松松握住横刀刀柄，转成一个圆做盾去挡。
　　光刃断在刀盾外，却源源不断地冲击着刀盾。

　　只是防守不是办法，手臂已经酸痛，秦尧让罗斯一行人退回西市坊内，自己艰难上前靠近离娘。
　　魔盗不再参战，只是看着两人交手——若秦尧有本事伤到黎娘，说不定他会出手。

　　“你是……老板娘的女儿？”看清了面前女子的相貌，秦尧觉得似曾相识。

　　弦音戛然而止，离娘脸色微变，两个弹指后，却用最快的速度弹起丝弦，眼中的悲愤与哀伤都在指尖。
　　秦尧被震得向后一个趔趄，以刀身撑地才勉强站稳。
　　光刃没有停，却被透明的风屏拦住。秦尧手腕一沉，视线落到手中横刀上，只见一条柳枝蔓延爬上刀身，直到缠上秦尧的手，一枚柳叶忽如刀刃般锋利，割破秦尧的手。
　　秦尧刚感觉到疼痛伤口便愈合，不过鲜血顺着柳枝沾染了刀身。
　　与西境柳枝显出神力时的感觉一样，秦尧知道是他来了——

　　听到动静的柳云穆赶往西市东门，看到果然是秦尧与离娘在交手，毫不犹豫地拆下胸口柳骨，为秦尧护身。
　　一瞬间的事，霓岚想阻止已来不及：“风主，你只有这一条神骨了！”
　　“没关系，那条在师兄那里，我跟他讨回来。”柳云穆唇角微扬，示意霓岚无碍。
　　“你怎么这么傻？！”看着与秦尧手中横刀融为一体的柳骨，霓岚带着哭腔急的跺脚，“他以后伤害你该怎么办？！”
　　眼睁睁看着秦尧受伤，他做不到，这句话柳云穆没有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霓岚已经明了。

　　秦尧用尽全身气力挥刀，斩断离娘千针万刃，刀光撕裂寒光，震断了黎娘的琵琶弦。

　　“走！”魔盗见离娘落下风，立刻以火球相阻。火焰之后，两个人影瞬间消失。

　　还未能熟练驾驭神刀的秦尧手臂一酸，手中横刀落地，只能放弃追赶二人。

　　“二郎，我来晚了。”柳云穆面露愧色，拉起秦尧的手臂查看伤口。

　　“不用担心，我没事。”秦尧笑道，“多谢风主。”
　　柳云穆不愿收回手，一直扶着秦尧：“谢什么？”
　　“方才的柳枝是你的吧，收回去吧。”秦尧看着与罗斯扔来时明显不同的横刀，说道，“受之有愧。”
　　“已经染了你的血，收不回去了。”柳云穆将横刀往秦尧怀里推了推，“你好好收着。”
　　“可这把刀也不是我的。”秦尧看向罗斯一行。

　　听了二人对话的罗斯上前激动地说道：“不，这把刀就是属于你的！你们皇帝同意了的。”
　　“那是陛下不知道镔铁能打造出这般利器，我不能瞒着天子收下贡品所制兵器。”秦尧推辞。
　　“这个好说，李世民那里交给我，我再让他送你个刀鞘。”这些在柳云穆眼中都不算事。

　　“我们正准备进宫将这把横刀送你，再向你们皇帝辞行的，如今刀给了你，我们这就进宫了。”罗斯向秦尧告辞。
　　“秦某先谢过王子殿下。”秦尧向罗斯叉手行礼。
　　罗斯微微颔首，与侍卫们一同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目送罗斯离开后，柳云穆对秦尧说：“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我要去刘府查案。”秦尧心中另有打算。
　　“还去查案呢？不怕再遇上那俩人？”霓岚没好气地说。
　　“我看那位娘子伤势不轻，恐怕不会这么快再向我出手。”秦尧看了一眼手中横刀，又看了一眼柳云穆，“更何况还有风主神力加持的利器，不会有事的。”
　　“可是……”柳云穆难以放心。
　　“我是长安县的不良人，查案是我的本职，我不想放过一个歹人，也不想冤枉一个无辜之人。真相是隐藏在万千假象后的事实，事实需要公正的对待。”秦尧微微一笑。
　　柳云穆从秦尧眼中看到与幼时一模一样的光芒，不掺任何世俗杂念的纯粹：“你去吧。别忘了跟我的约定。”
　　“早点回来一起看灯？”秦尧看着柳云穆的眼睛，用疑问的口吻确认。
　　“算你记性好。”柳云穆心情大好，“记住了。”

　　刘府

　　上次来刘府时新岁贴的桃符颜色正鲜艳，如今已被白幡替代。
　　刘侍郎与五夫人都不肯见他，秦尧正一筹莫展时，看到大夫人与吴管家一同出来，于是上前拦住二人：“我有话想问吴管家。”
　　吴管家满面憔悴，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大夫人看了一眼吴管家，拒绝秦尧：“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是我家门不幸——是我上次给的银钱不够？”
　　“大夫人，吴管家可能是被陷害的。”秦尧开门见山。
　　大夫人脸色一变，又看向吴管家，却见吴管家不为所动。
　　“老奴只想回到乡下，终此一生，可以吗？”吴管家一副已经够累了的模样。
　　吴管家错身而过的瞬间，秦尧忽然注意到他的包袱中露出一枝熟悉的花——
　　金乌菖蒲。
　　“慢着！”秦尧脸色一变。
　　“老奴说了不想——”吴管家微愠。
　　“这金乌菖蒲哪来的？”秦尧从吴管家包袱中抽|出金乌菖蒲的花枝，在吴管家面前晃了晃。
　　“你知道这叫金乌菖蒲？”见秦尧没有问刘五郎的案子，吴管家放松不少，也不抗拒回答这个问题，“这可是陈家小花匠新培育出的。”
　　“没错，陈涣培育出来后送给净莲寺一盆，我觉得好看，正想找他要一盆呢。”秦尧记忆力极好，还记得僧人无意间透露过陈家花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