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9、上元节前

　　正月十四
　　破晓的朝阳驱散寒夜，淡淡的金色在风间的小庭院铺陈开，海棠叶浓伴孤柳，薄云缱绻迎春来。
　　秦尧与往日一样，一大早便醒来，本想在庭院练功，又怕影响柳云穆和霓岚休息，便安安静静地在坐在庭院看书——柳云穆这里有许多他闻所未闻的书，还大方地同意他自由出入其书房，于是他便进去拿了一本地质类的书翻看起来。
　　“这本是《山海经》的图册，小胖在编《括地志》，以前在北宫时他常找我请教。其实我也没去过那些地方，只是靠那几个顽劣的家伙对故主的印象罢了。”柳云穆不知何时出现在秦尧身后，看到他对着穷奇的图片出神良久，才开口说话，“这个穷奇画得有点夸张了吧。”
　　柳云穆没有亲眼见证李淳风与逍遥子的那场恶战，只跟凶兽的恶灵打过交道，“看到”的也只是脑海中的影像。
　　“一点都不夸张。”秦尧难以想象拥有恶灵的穷奇破坏力会有多大，若被人带到长安城，怕是没有活物能逃过它的冲击，“你说的小胖是魏王殿下？”
　　“没错，怎么了？”柳云穆察觉出秦尧的欲言又止。
　　“前几日帮你取锦盒时，他对我不太友善，我也不知道何时得罪过他。”秦尧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小胖有才华，所以有些自负，本性不坏的。”柳云穆可以理解李泰的骄矜，但不忘嘀咕几句，“都是李世民惯出来的，特许他在王府设置文学馆，广纳贤士，这待遇搁哪个王爷身上走路不得跟公鸡一样？”
　　还好意思说别人？秦尧暗暗觉得好笑，想到柳云穆也是李世民的心头宝，便问：“你跟魏王殿下关系很好？”
　　“说起来所有皇子中我也就跟小胖交往最多了。”柳云穆想了片刻，说道，“搬到北宫后师兄也没机会来看我，只有小胖时不时过去，我也不至于太无聊。”
　　那前几日魏王对他的敌意是因柳云穆而起？秦尧还是不明白，当时柳云穆对他忽冷忽热。
　　“你是国师之徒，魏王又不是太子，你跟他走那么近合适吗？”秦尧问。
　　“李世民只是把我当吉祥物，我跟他哪个儿子关系好他也不在意，还有李太史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议政议储。早先李世民会让我多跟太子交往，但太子有腿疾，性格孤僻，不大搭理我，我讨好也没用，小胖比他活泼许多，我当然跟小胖关系更好了。”柳云穆毫不隐瞒，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秦尧宽厚的肩膀，“放心，我跟小胖只是友人，何况我如今也不在宫里了。”
　　秦尧看着柳云穆坦坦荡荡的表情，不知为何心情极好，但依然担心他与某一位皇子走得过近会招来非议：“那其他皇子没什么意见？”
　　“吴王行事谨慎，很少主动结交大臣，更别说我了。稚奴他们都还小——”柳云穆解释着，忽而认真地抬头与秦尧目光相对：“我一直在等的人是你。”
　　柳云穆的眼神有种让他深陷的力量，秦尧以为他用了什么幻术，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从自己肩膀拿开后缓缓松开：“别了。这话让陛下听见指不定怎么想。”

　　柳云穆闻言有些失落，干笑一声，移开话题：“刘五郎的案子刚破，你不好好休息，这么一大早起来是有心事？”
　　秦尧闻言神色凝重：“没错，刘五郎的案子就这么结案，我心里不踏实。”
　　秦尧已经告诉过他案件的结果，柳云穆宽慰道：“说真的，孟勤办案经验比你丰富。死了一个渣滓刘五郎，你们得了大夫人的好处，招认杀人的吴管家被赎后回乡养老，有杀人嫌疑的周玉郎和红羽全身而退，明雪楼这个小姑娘也没有受到牵连，我还能吃到雪楼坊的点心——这样的结局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跟刘侍郎走得很近的张翀呢？他表面上替刘五郎收拾善后，其实已经跟刘五郎的姘头好上了，难道一点嫌疑都没有？还有吴管家，他明明在刘府被搜查时肯定那些砒|霜是石灰，为何最后改口认罪？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房间里的石灰换成砒|霜？”秦尧觉得这些疑点没有解释清楚，无法心安。

　　“张翀就是个溜须拍马的好色之徒。吴管家在被搜查时嘴硬不认，想蒙混过去，但孟勤明察秋毫，揭穿了他，他只能在狱中认罪，等大夫人捞他——这样不就解释通了？”觉浅的霓岚听到庭院里柳云穆与秦尧的声音，立刻警觉地起身出来，到近前听二人谈论案情，便打断秦尧。

　　“你也这么早起来？”柳云穆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正好去雪楼坊给我们买些点心。”
　　“风主！”霓岚焉能不知柳云穆想支开她，抗议起来。
　　“我去给你买吧。”秦尧想起自己寄居此处，须得报答才成。

　　“我还是不是风间的老大了？”柳云穆抬手示意秦尧不必，看向霓岚咳嗽一声，“霓岚？”
　　霓岚反过来瞪了一眼柳云穆。
　　“嗯？李太史怎么说的来着？”柳云穆也不示弱。
　　霓岚不情愿地看了一眼秦尧，转身前又瞪了一眼柳云穆：“但愿你以后还是风间的老大。”
　　“快去快去！”柳云穆不耐烦地挥手。

　　目送霓岚离开后，秦尧笑道：“你们的关系真好。”
　　“我们关系更好。”柳云穆势必不能让秦尧产生误会，“霓岚她不是人！”
　　“啊？”秦尧一时转不过来，失笑，“难不成是妖怪？”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云端的一缕烟岚，李淳风将她化为人形的。”柳云穆指了指晴空，又屈膝坐下，叹道，“所以李淳风想让你忘记的事，你永远也不可能记起来。”
　　柳云穆终究还是没有去看秦尧的眼睛，他知道那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双眸中没有情意：“只有我有回忆也挺惨的。”
　　“云哥也不必总想着过去，要向前看嘛，陛下对太史和你那么喜爱，修行虽不易，但你以后的日子也逍遥。”秦尧宽慰道。
　　“倚重是倚重，防也防着。”
　　当国师哪有那么容易，李淳风私下告诉过他李世民有一支亲自统领的卫队，主要监视重臣，李淳风也在这“重臣”之中。
　　李淳风说过，他最担心的是，那个潜伏在天子身边的前朝细作，就在这卫队之中。天子不会告诉他卫队的存在，卫队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出身他占卜不出，也不能戳破。好在李世民是明君，不会轻信流言，他对大唐也无二心，不会给那人机会构陷——这种情况，先出招的反而落下风。

　　“好了，不想那么多，你不是想学射箭么？我教你。”柳云穆从怀中取出一枚柳枝做的木韘，递给秦尧。
　　“云哥，我虽不会射箭，也知韘是坚硬耐腐的材料所制，木头不合适吧。”秦尧担心练不了多久就会被压变形。
　　“放心，这比玉器、石器坚硬多了。”柳云穆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想想救过你的柳枝，当中都有我的灵力。”
　　“你的灵力不该这么用。”秦尧脸上露出受之有愧的神色。
　　“我知道该怎么用。”柳云穆不容他推脱。

　　柳云穆在弓背装上望山，亲自为秦尧校正，指向十丈外的靶心：“试试看。”
　　木箭离弦，不知去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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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手腕用力。”柳云穆耐心地走上前，手放在秦尧腰上时，脸蓦地一红，“试着用腰带动手臂的力量。”
　　秦尧微颔：“我试试。”
　　重新引弓，箭离弦时势有千钧，连柳云穆都被震到。
　　“我好像找到感觉了！”秦尧兴奋地看着柳云穆，发现他的脸比往日要红上几分，目光相接时，竟避开他的视线，不见往日的潇洒，“你怎么了？”
　　“你要多练。”柳云穆低声说。
　　“好，多谢云哥！”这次换秦尧双手扶住柳云穆的肩膀，满心满眼的欢喜。

　　“你们在做什么？”匆匆买了点心回来的霓岚放下手中的食盒就跑上前。
　　“云哥教我射箭。”秦尧说完便自然松开放在柳云穆肩膀上的手，开始练习。
　　柳云穆红着脸示意霓岚跟他到一旁。

　　“我家二郎的腹肌真是完美。”柳云穆边吃点心边看秦尧练箭，秦尧宽肩窄腰，连松垮的单衣都掩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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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岚噎了一下，脸上满是“不要陷太深”的担忧。
　　“放心，我们只是好友。”柳云穆看着专心练箭的秦尧的挺拔背影，心不在焉地说。
　　“风主！”霓岚隐隐担忧，“不行，我得告诉李太史。”
　　“多嘴！还想不想跟在我身边了？”柳云穆眯起双瞳，‘威胁’霓岚。
　　“我怕他伤害你啊。他能破你的幻术。”霓岚担心之余不忘贬低一下秦尧，“虽然看起来是个傻的。”
　　“好啦，明日上元节，晚上我们一起赏烟花，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柳云穆改变策略，拉拢霓岚，“别打扰师父他老人家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