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8、结案？

　　因为明日要到升平坊净莲寺查周玉郎的下落，秦尧决定在平康坊过夜，柳云穆以帮他为由留下。
　　柳云穆、秦尧、霓岚三人出门找到一间客舍，秦尧上前询问：“有没有三间客房？”
　　客舍主人与秦尧身后的柳云穆目光相对，鬼使神差地说：“只有两间了。”
　　“两间正好，你的钱都给那个美人了吧，跟我住一间吧。”柳云穆拍了拍秦尧的肩膀，又以目光阻止想说些什么的霓岚，“霓岚自己一间。”
　　“这怎么行？”秦尧在秦府独自一人惯了，又不想亏欠柳云穆。
　　“怎么不行？你以后还跟我住一起呢。要不你以后把俸禄交给我保管吧。”柳云穆直接定了下来。
　　“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夫妇。”秦尧只想把俸禄交给以后的妻子，但他如今最好的落脚之处就是“风间”，给柳云穆一部分俸禄当租金也好。
　　“快回屋休息吧，我要累死了。”柳云穆打着哈欠，叫客舍主人带他们进屋。

　　这客舍怎么看都不像只有两件空房的样子，秦尧纳闷，但客舍主人这么说了，也只能跟柳云穆住同一间。
　　柳云穆与秦尧看着霓岚走进房间，霓岚却迟迟不肯关门。
　　“怎么了？”柳云穆问，“你想跟我们住一间不成？”
　　“去你的。”霓岚怒道，很快换回担心的表情，“风主，他要有什么不轨之心，你记得喊我。”
　　“我喊你你能干嘛？”柳云穆觉得好笑。
　　“冲进去救你。”还能怎样？
　　“就你那三脚猫的本事，还是算了。”柳云穆摆摆手。
　　“你——”霓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秦尧觉得该生气的是自己。

　　柳云穆与秦尧走进房间，房间没有高脚卧榻，是打地铺的那种。
　　秦尧自觉抱着被褥到靠近房门的一侧铺开，柳云穆也走到他身旁铺床褥。
　　“中间那么大一块地方呢。”秦尧示意柳云穆往里面一些，他特意留出来的空位。
　　“这才刚开春，我怕冷啊。”柳云穆不肯挪地方，“这里连炉子都没有。”
　　秦尧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卷起被褥：“好，我们都睡中间。”
　　两人铺好被褥，秦尧感觉身侧的目光太炽烈，扭过头正对上柳云穆比星空更澄澈的双瞳。
　　“你不是累了么？还不睡？”从皇城到西市、从长寿坊县衙到崇德坊刘府、最后到平康坊，折腾一日的秦尧是真的乏了。

　　这句话很耳熟，柳云穆想起刚化成人形的时候，对一切都那么好奇，会赤脚踩进泥潭、会爬上村里最高的树坐在枝干上、会追着鸡鸭满村子跑……
　　“你家仙童不会是傻的吧。”阿牛哥向秦尧嘀咕。
　　“我家仙童喜欢怎样就怎样。”小秦尧看着瓷娃娃欢快的身影，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
　　“我看你也是个傻的。”阿牛哥觉得小秦尧呆呆的。
　　疯闹了一整日的瓷娃娃和小秦尧一起沐完浴，秦尧准备休息，结果发现瓷娃娃还很精神地看着他。
　　“你不累么？还不睡？”小秦尧说。
　　累是什么感觉？是日落时的疲倦感么？可是沐完浴后很快就恢复了。他跟正常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你说你化成人形前是个瓷娃娃，还能变回去么？我看看有没有印象。”秦尧见柳云穆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模样，便先开了口。
　　“从瓷身到肉身是不可逆的，变回去就坏了。”柳云穆笑道，“谢谢你，二郎。”
　　“谢我什么？”秦尧觉得柳云穆的笑容可以暖了整个寒夜。
　　“让我拥有肉身。”确切的说，是拥有感知一切的能力，让他真正成为了一个人。
　　“你开心就好。既然李太史不想让我记起这些事情，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听他的吧。”秦尧看着柳云穆，又道，“我秦尧交你这个朋友。”
　　身份云泥之别又怎样？他不想借柳云穆的身份高攀，普通朋友间的交往总归是可以的吧。
　　柳云穆重重点头，心满意足地睡去。

　　晨钟响起时两人同时醒来。
　　“你怎么睡到我肚子上了？”秦尧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肚子上是柳云穆的脑袋。

　　“我当成石枕了。”原来枕着的是秦尧的腹肌，怪不得这么舒服，柳云穆还摸了摸，手感更舒服。
　　“快起来！”秦尧脸上莫名发烫，想要坐起来。
　　“我小时候也经常枕着你的肚子睡觉。”害什么羞？柳云穆心想，朝着秦尧双腿的方向侧身，看到什么，惊坐起身，脱口而出，“长这么大了？”
　　“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的我？”秦尧对柳云穆的夸张反应感到好笑。
　　这次换柳云穆不自觉地脸红，柳云穆心里暗暗埋怨李淳风——捏他的时候怎么不把他某个部位再捏大一点？

　　两人手忙脚乱地穿着衣物，不敢去看对方。

　　升平坊
　　柳云穆、秦尧与霓岚三人用过早膳，到净莲寺去找周玉郎。
　　“我身体不适，想找周大夫把把脉。”柳云穆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让寺中僧人产生悲悯之心。
　　僧人注意到已恢复女装的霓岚，立刻低下头去：“阿弥陀佛，周郎君行动不便，无法出来行医，内堂都是僧人，请女施主在庭院等候。”
　　“好。”霓岚也不想让僧人为难，便独自留在庭院。

　　一盏茶的功夫，柳云穆与秦尧便一同出来了。
　　“他房中有砒|霜。”柳云穆能感应到毒物，“就藏在榻下。”
　　“可他的腿基本动不了，如何下毒杀刘五郎？又嫁祸吴管家？”秦尧十分同情周玉郎，被打断了腿还不忘悬壶济世，如此慈悲心肠之人，被逼杀人是他不想看到的。
　　听出秦尧在回避，柳云穆把想说的“多半是合谋”吞回腹内——秦尧或许已经猜到他与谁合谋了。
　　若周玉郎真是凶手之一，这样的复仇倒是一件快事，柳云穆最终说出口的是：“负责查这件案子的是孟勤，他看起来很有经验，你不如问他怎么做。无论如何，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秦尧听出柳云穆言外之意，唇角勉强勾起：“我知道该怎么做。”

　　“走吧霓岚。”柳云穆叫霓岚一同回去，却没见霓岚移动脚步。
　　“发什么呆？”柳云穆又喊了一遍霓岚。
　　顺着霓岚的视线，柳云穆与秦尧看到一盆盛开的菖蒲。
　　“奇怪，菖蒲是这个季节的么？”柳云穆发现不对劲，明明该入夏才开花。
　　“奇怪的还不止于此。”霓岚说道，“我昨晚看到雪楼就是对着这种花失神，总感觉她是看到了花才哭，她却说是被花魁娘子数落哭的。”
　　柳云穆仔细观察菖蒲，叶脉有一道金线，金色花瓣蜷缩着，但他伸手抻平，发现花瓣的形状如同鸟类。

　　“施主好眼光，这是金乌菖蒲，陈家花匠新栽出来的品种，可在冬春、夏秋交替时开两季花。”一名护院僧人看柳云穆对菖蒲感兴趣，上前解释，“陈家花匠培育出来后送了小寺一盆。”
　　“陈家花匠？”没出现在案件中，不知是否与明雪楼有关。
　　“没错，陈家是制香世家，在城外有几亩花田，是小寺的香客。后来陈家遭遇变故，陈家人大部分在金乌林被流寇杀害，只有陈涣活了下来。与陈家往来的生意人重利轻义，欺负他年幼，夺了陈家大宅。陈家没落后陈涣成了花匠，守着那几亩花田度日，日子清贫，还不忘送花给小寺。”护院僧人提到陈涣，满心满眼的同情。

　　听起来与刘五郎没什么关联，秦尧没有继续问下去。

　　午时 长寿坊 长安县衙

　　“孟大哥，吴管家审的如何了？”秦尧一见到孟勤便开口问案情。
　　“都招了，为大夫人的失宠和刘大郎的被排挤出府鸣不平，觉得刘五郎就是个渣滓，于是买砒|霜毒杀这个败家子。”孟勤简而言之。
　　“这么容易就招了？”秦尧眉头一皱，担心孟勤刑讯逼供，“我想见见他。”
　　“那你可见不到了。”孟勤摇着头，脸上带着莫名的笑。
　　“怎么回事？”吴管家不会也死在狱中了吧，秦尧紧张起来。
　　“他被大夫人的娘家人带走了。”孟勤一摊手，“人家娘家能找到国舅爷亲自来说情，我们能怎么办？放人呗。”
　　“长孙无忌？”秦尧颇为意外。
　　“没错。意外不？”孟勤一挑眉尾，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扔给秦尧，“不过大夫人也仗义，给了些封口费，拿好！这个案子翻篇了。”
　　秦尧接住一看，是一块沉甸甸的银锭，比他昨晚在莺莺楼赢的分量还重。

　　“可是此案还有疑点。”秦尧狠狠捏着手中银锭，一咬牙将昨日在莺莺楼查到的和在周玉郎那里发现砒|霜的事告诉孟勤。
　　“孟大哥，不能这么结案。”秦尧想查个水落石出。

　　“吴管家昨日在大夫人捞他之前便主动说出罪状，是因对刘五郎恨之入骨，他有害人之心，破财消灾也是报应；你说的周玉郎与蕊娘是对苦命鸳鸯，若真是周玉郎下毒报复，此刻结案他全身而退又如何？损了谁的公义？”孟勤意味深长地与秦尧坚定的目光对视，想要动摇他，“已经受过伤害的人再次受到伤害，是你想要的结果？”
　　秦尧顿了顿，目光依旧坚定：“若大夫人不来捞吴管家呢？他要承担罪名和后果么？”
　　孟勤的神色动摇了一瞬，以笑掩饰过去：“相信我，这是最好的结局。”
　　最好的结局不该是真相么？
　　可真相或许会伤害更多人。
　　没想到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这样的结局，秦尧不知将来还要面对怎样的结局，嘴角不自觉扯出一丝苦笑，将银锭放到孟勤面前，与孟勤对视着缓缓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孟勤长舒一口气，看着秦尧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