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6、花魁娘子

　　发现无法再从美人口中打探更多时，柳云穆再次扬手，美人只觉眼前飘过一团柳絮，一盏茶之内的记忆完全被抹去。
　　“方才发生何事？”美人惊讶不已，警惕地看着面前三人。
　　“你说羡慕花魁蕙娘，可我们都觉得你比花魁美多了。”柳云穆唇角微扬，双眸明如皎月，颠倒众生。
　　“哪有。”美人羞怯一笑，很快脸上又浮现担忧的神色，“郎君莫要取笑，花魁娘子听到会不开心的。”
　　“刘五郎不是被长安县衙抓走了么？她没了靠山，你还这么怕她？说不定下一个花魁就是你。”秦尧有意无意地奉承美人。
　　“她手段可不一般。刘五郎出事后她也没闲着，隔日便搭上了一个大官，我看很快她就有新靠山了。”美人叹道，“我就只想陪郎君把酒喝舒服了，得些缠头打扮。”
　　秦尧已将在赌桌上赢的银锭悉数给了美人，此刻也拿不出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与友人多日未见，想单独聊聊。”
　　“郎君这就撵我走么？”美人手臂环住秦尧的脖颈，不舍得松开。
　　秦尧目光投向柳云穆，向他求救。
　　看秦尧被纠缠，柳云穆这次不恼了，转移话题：“听说今晚离音坊的离娘子会来莺莺楼弹琵琶。”

　　秦尧差点忘了，柳云穆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看来也是为了查一些事情。

　　“离娘子？”美人显然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回忆片刻才有些印象，“年前离娘子是来过几次，但年后就没有来过了，最近也没听说她要来。”
　　莺莺楼不时会请外面技艺出众的歌舞伎来表演，离娘子的确名不虚传，但美人总感觉她并没有展示全部实力。
　　“她来这里时见什么人没有？”跨大半个长安城从西市到平康坊演出，柳云穆不信离娘没有其他目的，“她有没有聊过你听不懂的话？”
　　“郎君这话小女子就听不懂了，她好像会跟我们聊天，但也仅限寒暄，没聊什么奇怪的。”美人想起离娘子也是个美人，但不知为何就是对她印象不深。

　　“说真的我今日来莺莺楼就是为了见她，既然她没来，我还是走吧。”得知离音坊的少女是在骗他，柳云穆起身要走。霓岚也跟着起身。
　　“这个时辰都闭坊了，郎君多喝几杯，住在这里如何？”美人虽在秦尧身旁，却也不想放走柳云穆和霓岚，“三位明日不是要去净莲寺么？这里离升平坊不远。”
　　“我与贤弟多日未见，想单独聊聊，你先走吧。”柳云穆直视美人双眸，瞳色一变，弹指间恢复，美人不再言语，起身离开。

　　“离娘子是谁？”秦尧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离音坊这个地方。
　　“我们还想问你呢？”霓岚知道柳云穆不打算隐瞒秦尧，先开口问他，“你今早被人尾随了知道么？”
　　秦尧看了一眼霓岚，又看向柳云穆，疑惑道：“我第一次来风间那日好像是有人跟踪我，可我来长安以后很少出门，并未与人结仇。除了——”
　　见秦尧欲言又止，柳云穆轻挑眉尾：“除了谁？”

　　一直想向人倾诉与刘侍郎一家的恩怨，但没有合适的对象，秦尧看着面前让他做过奇怪的事、也多次帮他的柳云穆，倒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倾诉对象，于是将半年前参加南衙十六卫选拔时候的事和在西境与刘四郎和解的经过悉数讲给他听。
　　讲完之后果然轻松不少，秦尧看着柳云穆波澜不惊的脸庞，微微一笑。

　　“你不会在内疚刘五郎性情大变一事吧。”柳云穆看出秦尧纠结的根源，脸色一变，啐了一口唾沫，“呸，他自己是个浪荡胚子，欺上瞒下、作奸犯科、仗势欺人、没干过一件好事，要是让他进宫当了侍卫，跟在御前，我都心疼李世民。这玩意儿迟早把自己作死，不，这不已经作死了么？谁说没有报应？老天开眼、大快人心！来，干一杯！”

　　秦尧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般粗鄙之语，竟出自眼前谪仙般的人物之口。

　　“这么看着我干嘛？我都是跟你学的，你嫉恶如仇，正义感十足。”柳云穆想起小时候的秦尧，做起事来一板一眼、有理有据。
　　“啥？”秦尧哭笑不得，见无外人在场，又将称呼改回，“风主不要再消遣我了，我真的从未见过风主。”
　　“叫我云哥。”柳云穆不满道，想起重逢那日秦尧拿着李谚交给他的东西，心中已有判断，“你只是被人抹去关于我的记忆，在西境救你的柳枝就是我送你的，我想我也知道你的柳枝被谁‘偷’了。”

　　“罢了，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不等秦尧开口，柳云穆先霸气十足地定下。

　　“好，云哥。云哥可知道跟踪我的人是谁？”秦尧问。

　　“这人到过昆仑山一带，与穷奇有关，而你又击败过穷奇。”柳云穆推测当中联系，“今日我与他交手，本已将他控制，但离音坊的离娘出手救了他。这个离娘，也是从昆仑山而来。我怀疑他们如今可以操纵穷奇，于是来取我体内恶灵，想要‘物归原主’。至于你，你击退过穷奇的兽身，对他们来说是个隐患。”
　　“那你知道他们是何人吗？”秦尧眉头紧锁。
　　“前朝残党。”柳云穆也认真起来。
　　“杨家皇室没有血脉了。”秦尧虽然年纪资历都不够过问政事，但身为重臣之子，对前朝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大哥侍奉的那位不就是杨家血脉？”柳云穆笑道。
　　“这不一样。杨妃嫁给陛下那日已与杨家恩断义绝，吴王又深得陛下之心，好端端的怎会生出异心？”事关最敬重的长兄，秦尧不免紧张，“风主是国师之徒，当知责任之重，切莫在陛下面前妄言无据之事。”
　　“好啦，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猜测。”柳云穆安慰秦尧。
　　“为何会有这种猜测？”秦尧难以安心。
　　柳云穆便将十年前被藏在陛下身边的细作偷出皇城、听到细作与接应之人的谈话，险些被粉碎，而后被他救起一事详细说了一遍。
　　秦尧听得云里雾里，一点都不记得管十岁的柳云穆叫“瓷娃娃”一事，但柳云穆将细节都讲得十分清楚。

　　“不用回忆了，李淳风的本事不容小觑。”柳云穆苦笑，他真该庆幸李淳风没有连他的记忆也清除，或许是怕他能镇压恶灵的身体出现意外吧。
　　“你说的杨家皇室血脉不会就是吴王吧？”秦尧不解，“他可是姓李。”
　　“当然不会是吴王。”柳云穆目光凌厉地望向前方，一字一句地说，“我怀疑杨侑根本没死，这些年一直在昆仑山一带集结势力，意欲反扑。”
　　“那你要尽快将这些人出现的事禀告陛下。”秦尧也十分担心，“波斯王子还在大唐，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会出大事的。”
　　“我知道，我已经叫无缺派人转告李淳风了。”柳云穆自然不敢耽误。
　　“月无缺？”秦尧想到那日‘无缺郎君’带给他的冲击，“你们性格挺像，不过模样差得远了。”
　　？
　　柳云穆纳闷地看着秦尧。
　　“怎么了？”秦尧也不解地看着柳云穆。
　　“我跟无缺长得一模一样。”柳云穆忽然想到什么，笑道，“我知道了，你中了他的幻术。唉，我幻术比他精湛，你能破我的，却破不了他的，还说不是我的‘命定之人’？”
　　“什么？”秦尧难以想象那日重如蛮牛的“月无缺”会跟柳云穆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李淳风是照着他爹的模样捏的我，他与他爹又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柳云穆拍了拍秦尧的肩膀，“没关系，以后他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他爹是何人？”秦尧颇感兴趣。
　　“不告诉你。”柳云穆其实并不知晓月无缺的父亲是谁，不过他与此人没什么关联，倒也不必太在意。

　　言谈间柳云穆的目光落到厅内一角，神色凝重——
　　“你说的没错，刘五郎的案子疑点不少。”
　　秦尧与霓岚顺着柳云穆的目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秦尧不解，今早她的嫌疑刚刚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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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岚上前拍了拍正对着桌案上盆花发呆的少女的肩膀。
　　“你是谁？”少女受到惊吓，不忘抹了把眼泪再回头。
　　“雪楼，是我，你怎么了？”霓岚摘下伪装的胡子。
　　“霓岚？”明雪楼认出这几日刚搬到西市的新常客。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脱口而出。
　　“我是陪风主来的，他想进来听曲儿，我有什么办法。”霓岚胡诌个理由搪塞过去，“你呢？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莺莺楼的花魁娘子定了我们雪楼坊的点心，上次店里伙计送来时被嫌弃，我怕坏了雪楼坊的名声，这次亲自来送，没想到被她当面数落，罢了，每个人口味不同，她就是故意找茬。”明雪楼将眼泪擦干，还是那个明媚少女。
　　“好了好了，别理她。”霓岚一边安慰明雪楼，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明雪楼方才注视的地方，发现只有几盆修剪地整整齐齐的花。

　　秦尧不想在此时跟明雪楼打照面，便与柳云穆一起离开坐榻，四处闲逛。
　　经过方才秦尧射箭之处时，柳云穆看到一个外围圆环扎满箭孔、中心几个圆环一个箭孔都没有的靶子，嘲讽道：“哇，这是谁射的？”
　　秦尧尴尬地咳嗽一声。
　　“不会是你吧。”柳云穆感受到微妙的气氛。
　　“我没练过射箭。”秦尧想起幼时想跟疯道人学骑射，教他武功的疯道人却不肯。

　　“为什么？”小秦尧不解。
　　“以后自会有人教你。”疯道人打开酒葫芦，猛灌一大口。
　　“谁会教我？”小秦尧好奇。
　　“天机不可泄露。”疯道人哈哈大笑。
　　“切，我看是你不会。”小秦尧激将道。
　　“哈哈哈。”疯道人不再理会他。

　　“回去我教你。”柳云穆真挚地看着秦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