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3、进府查案（下）

　　虽然对张翀身边跟着一群看起来武功高强的护卫有些疑惑，一个屯田郎中出门不至于这么大排场，但他与刘五郎一案八竿子打不着，秦尧也觉得此时没有过问的必要。
　　顺着孟勤的目光，秦尧看到刘侍郎是在一个比他年轻不少的妇人搀扶下走过来的，看来刘侍郎因刘五郎入狱一事急火攻心、大病一场的传言属实，而搀扶他的妇人，想必就是五夫人了。

　　刘侍郎虽年事已高，又因突如其来的变故沧桑不少，但朝廷四品大员的威严不减，来到两人面前后直接问：“我儿如何了？”
　　孟勤显然也看出刘侍郎身旁女子的身份，不答反问：“刘侍郎身边这位想必是五郎的娘亲——五夫人吧。”

　　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松松挽着发髻，看得出二十年前也是个清雅娟秀的美人。令秦尧意外的是，虽然都是打理府中大小事务的主母，但五夫人身上并没有如他大娘那般干练狠厉的气质，更多的是温婉。

　　五夫人向秦尧与孟勤这两个晚辈谦卑地颔首致意，在贴身婢女耳边低声交代几句后向二人道：“五郎都是被我惯坏的，有什么事还请官爷多担待，刘府不会亏待二位。”
　　很快婢女略显吃力地端来一个竹编果篮，送到秦尧二人面前。秦尧与孟勤面面相觑，掀开覆在果篮上的丝绸一角，看到金灿灿的光芒，立刻重新盖上。
　　“对不住夫人，五郎他已经——”秦尧一时说不下去。
　　“五郎昨日被人毒死在狱中。”孟勤替秦尧说了下去。

　　“什么？！”刘侍郎的嘴唇颤抖着，震惊地反问之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一刻四品大员的威风和体面消失殆尽，秦尧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

　　五夫人闻言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被一旁的婢女扶住。

　　不知过了多久，刘侍郎眼中的悲意被怒气取代，质问秦尧与孟勤：“是何人所为？！”
　　“我们来府上就是为了查出杀害令郎的凶手。”孟勤面对刘侍郎时不卑不亢，也没有任何悲伤、或者怜悯的情绪，“昨日府上是否买了雪楼坊的点心？”
　　刘侍郎不知此事跟刘五郎的死有何关联，只敷衍点头：“没错，昨日我让吴管家去西市买些五郎喜欢吃的，而后叫四郎带上点心去看他，希望他在狱中少受点罪。”
　　“那这些点心经手之人只有吴管家和四郎么？”秦尧问。
　　“什么意思？”刘侍郎被追问关于雪楼坊点心的事有些不解，忽而想起两人方才说的五郎是中毒身亡，隐约有预感，“五郎是被点心毒死的？”
　　秦尧微颔：“我们想见见大夫人和吴管家。”
　　想了想，秦尧又补充：“对，先不要告诉他们五郎中毒的事。”
　　刘侍郎闻言无力地扬手，示意下人按秦尧说的做。

　　很快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长者跟在与他差不多年纪的手持佛珠的妇人身后一起来到前堂。
　　“老爷。”妇人见堂中有生面孔，打过招呼后疑惑地看着刘侍郎。
　　刘侍郎看起来心烦意乱，未做解释，直接向妇人身后的长者交代：“老吴，这两位官人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长者应了一声后看向孟勤与秦尧：“官人有什么事要问老奴？”

　　“吴管家，昨日你在雪楼坊买点心后，到交给四郎，中间有没有过其他人的手？”
　　孟勤问着话，秦尧在一旁观察众人的神色。
　　“昨日老奴刚回府就将点心交给了四郎君，中间没给过任何人，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吴管家回忆片刻，说道。
　　“你知不知道这些点心是给谁的？”秦尧追问。
　　“老爷交代挑五郎君平日爱吃的，应该是给五郎君的吧。”吴管家看了一眼刘侍郎。
　　秦尧也看向刘侍郎，刘侍郎点头确认。
　　“这么说能在点心中动手脚的，除了你，就只有四郎了？”孟勤问。
　　“这……”吴管家一副惊异的模样，“点心被动了手脚？”
　　吴管家看了一眼刘侍郎与大夫人，惶恐不已：“我、我没有！老爷、夫人，我没有加害五郎君。”
　　然而看刘侍郎的表情，显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
　　大夫人手中佛珠捻快了一子，低声念句“阿弥陀佛”，再无二话。

　　“四郎和五郎有没有矛盾？”再怎么相信刘四郎，该问的秦尧还是会问。
　　“兄弟几人中数四郎最疼五郎，五郎多少也听他四哥的话。”刘侍郎自认对几个儿子还是了解的。
　　“飞龙帮知道么？”孟勤问，“刘五郎可是这个帮派的头目。”
　　刘侍郎愣了一个弹指，反应过来后苦笑：“小孩子性格顽劣，跟狐朋狗友瞎胡闹，官人莫要当真。”
　　“杀了人，一句性格顽劣就搪塞过去了？”孟勤冷冷道，又说，“刘五郎已到弱冠之年，不小了。馆驿那小厮的公道，我们也会为他讨回。”
　　刘侍郎正欲发作，被五夫人拉住手臂。五夫人面容憔悴无比：“都是我教导无方，我们这就将五郎的尸……身体带回，求官人一定要查出杀害他的凶手。”

　　到底是大宅主母，纵然眸中丧子之痛掩饰不住，依旧保持着理智。秦尧对五夫人心生怜悯，也明白为何刘家人不敢将此事闹大——“飞龙帮”这名字要传到天子耳朵里，恐怕刘侍郎都要受牵连。
　　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杀害刘五郎的凶手，秦尧看向吴管家：“我们要搜查吴管家的住处。”
　　吴管家看刘侍郎的眼色，坦坦荡荡地向秦尧与孟勤二人引路：“官人请。”
　　众人到了吴管家所住之处，看着秦尧与孟勤四下翻找。

　　吴管家的房间很整洁，除了卧榻和一张木桌，没有大件家具，可一眼看尽。秦尧与孟勤一个从左至右、一个从右至左翻查，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房间翻了个遍，最后两人同时回到门口，未发现可疑。
　　就在两人准备出去时，孟勤忽然走到门后放园艺工具的竹篾里，拿出下方标着“石灰”的小盒，打开盖后嗅了嗅，紧皱着眉头问吴管家：“这是什么？”
　　“石灰，杀虫用的。”吴管家丝毫没有慌乱地解释。
　　孟勤却冷哼一声：“你敢吃下去么？”
　　“我没事吃石灰做什么？”吴管家拒绝。
　　“我谅你也不敢。”孟勤将小盒里的‘石灰’收好，“这是砒|霜，与刘五郎所中之毒一样。”

　　这粉末与石灰如此相像，秦尧看到时一点疑心都没起，着实佩服孟勤的明察秋毫。

　　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刘侍郎来不及想动机，就认定了凶手：“吴管家，居然是你？！枉我对你如此信任，让你在刘府执事，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老爷、夫人，不是老奴！”吴管家看着愤怒的刘侍郎，又看了眼难掩震惊的大夫人，极力否认，然而环顾四周，没有信任的目光，于是指着孟勤手中石灰，声嘶力竭地解释，“这是我前些日子在西市病坊买来治虫害的，还没有打开过，怎么可能变成了砒|霜？”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刘侍郎一副无法再承受更多打击的模样，“五郎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就忍心……”
　　“是啊老爷，老奴为何要杀五郎？”吴管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五郎在外结的仇怨有多少老爷当真不知道？！”

　　“刘五郎还跟什么人结过仇？”秦尧不放过任何线索，立刻问吴管家。
　　“刚因他而死的牵马小厮、以前莺莺楼的蕊娘……”吴管家脱口而出。
　　“住口！”刘侍郎瞬间乱了阵脚，气急吼道，“多久以前的事了？都已与她家人和解。今日张翀刚过来告诉我已经安抚好那小厮的家人，怎会突然反悔？他们又是如何在你买的点心中下毒的？”
　　秦尧被刘侍郎的反应惊到，能让一个见多了世面的四品大员如此慌乱，看来以前发生的也并非小事。还有那个张翀也让他无法不介怀——张翀与刘侍郎交往太过于密切，显然已经超越了上下级的公事来往。

　　“刘侍郎节哀，令郎的死因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尸身我们也会派人送来。”眼见主仆反目，孟勤立刻向秦尧使了个眼色，让他控制住吴管家，“吴管家我们就先带回去审问了，有结果会告知刘府。”

　　“慢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大夫人此刻站了出来。
　　秦尧立刻停下脚步，想听她说些什么。
　　“吴管家自小照顾我，如同兄长。我相信他的为人，若长安县衙敢刑讯逼供，我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大夫人缓缓开口，却掷地有声。
　　面对如此直接的“威胁”，秦尧看到孟勤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吴管家看了一眼大夫人，又很快移开目光，情绪渐渐缓和。
　　秦尧再去观察五夫人的神色，却见五夫人平静地有些反常——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杀害爱子的“凶手”与大夫人的关系又如此亲密，她看向大夫人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怨愤，如同一潭不见波澜的水。

　　刘家的人际关系看来比他想象中更复杂，这个案子并不简单，秦尧看着突然不再辩解的吴管家，暗暗梳理越来越多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