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录》尘窨

12、进府查案（上）

　　“孟大哥，刘五郎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所犯何事？”秦尧对刘五郎的死因存疑，决定追查到底。
　　“七日前，正月初六。”孟勤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尧跟他从大牢出来，“借一步说话。”
　　秦尧没想到此案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但他初来乍到，只能顺着孟勤的意思跟他到庭中无人之处。
　　“这个刘五郎虽说年纪不大，但仗着他爹是正四品的工部侍郎，成了长安县一个小帮派的头头。平日小打小闹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出了人命就不能不管了。”
　　孟勤的目光告诉他，这个案子背后可能牵涉复杂，无怪乎没有立刻通知刘侍郎。秦尧追问：“出了什么事？”
　　“初四那日我到馆驿附近巡逻，看到一个养马的小厮受伤，结果他在被送去患坊的路上不治身亡——”孟勤简述那日发生之事，重点都很清楚，“当日馆驿中许多目击者都能作证，小厮因为牵马时惊到刘五郎，被刘五郎狠踢十多脚，连肋骨都被踢断，最后因此丧命。所以我便将刘五郎收押。”
　　“是在刘侍郎府上捉拿的刘五郎么？”秦尧想到初五那日他们正在从西境回长安的路上，所以刘四郎才并不知情。
　　“这倒不是。我打听到刘五郎常混迹烟花之地，很少回家，这不刚跟家人守完岁就出来寻欢作乐。于是我派人在莺莺楼设下埋伏，次日便将其捉拿。”
　　看样子孟勤是个经验丰富的捕吏，办案不拖泥带水，秦尧对此前的怀疑产生些许自责：“孟大哥办案如此干练，在这里多久了？”
　　“我？”孟勤看秦尧也不生分，索性从幼时说起，“十岁那年家中出了变故，家父被入室行凶的歹人杀害，前来查案的莫帅见我一个在世的亲人都没有，便收养了我，从那以后我就跟在莫帅身边，自然而然成了捕吏。”
　　“这个歹人抓到了么？”秦尧见孟勤眼中有难以释怀的悲意，小心翼翼地问。
　　孟勤苦涩一笑，摇头：“家父是个老实本分的猎户，没跟人结过仇。当日家中没有丢失任何物件，歹人也没留下线索，不知何人所为。这么多年过去，什么线索都没了。”
　　“孟大哥节哀。”秦尧安慰性地轻拍孟勤的肩膀。
　　孟勤长舒一口气，稍稍恢复：“不提我了。既然你认识刘家人，跟我一起去刘侍郎府上告诉他们这件事吧。”
　　秦尧点头。

　　从长安县衙所在的长寿坊到刘府所在的崇德坊只隔崇贤一坊，秦尧与孟勤骑马缓慢前行。
　　“我已经说了我的身世，秦兄弟也说说自己的身世吧。”孟勤直截了当地问，“秦兄弟在宫里当过差，看举止也出自大户人家，怎会到县衙当捕吏？而且还要自己找地方住？”
　　这下换秦尧苦笑：“是陛下安排我出宫的，虽然都在长安城，但我家在万年县，不如住在长安县方便。”
　　“秦兄弟家中排行第几？有没有兄弟姐妹？”孟勤又问。
　　“排行老二，有一个待我很好的兄长。”秦尧如实回答。
　　“你兄长也在宫里当差么？”马上的孟勤一副闲聊的姿态。
　　“跟在吴王恪身边。”提起兄长，秦尧自豪不已。
　　“陛下盛宠吴王，你兄长跟在吴王身边真是前途无限。”孟勤虽对皇家之事知之甚少，但吴王李恪两年前官拜益州大都督，开亲王遥领大都督的先例，民间对此也有不少议论，“对了，刘四郎也在宫里当差，你跟他是在宫里认识的？”
　　“不是，说来话长。”秦尧将去年皇城选拔侍卫时发生的事和最近西境发生的事简短说明，只隐瞒了穷奇之事。
　　“这么说你跟刘五郎不算朋友？”甚至与刘家不和，孟勤看秦尧面带愧色，安慰道，“刘五郎本身就是闾阎恶少，就算曾因你受挫，但不思进取、自甘堕落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他去烟花之地自毁身体。欺辱无权无势之人是他德不配位，陛下该庆幸这种人没有进宫。”
　　以前只是自己这么想，当作自我安慰，多少有些不安，如今听孟勤义正言辞地说出这番话，秦尧心内感激：“多谢孟大哥。”
　　“那刘家人认识你么？会不会对你怀恨在心？”孟勤有些担忧地看着秦尧。
　　“我与刘五郎交手时刘家在场的只有刘四郎，我二人在西境时已和解。刘家其他人若真对我怀恨在心，骂我几句我心里也好受些。”秦尧也想弥补对刘家造成的伤害，却想不出能用什么方法。
　　“你武功如何？别到刘府挑明身份后刘家人将你团团围住要取你性命。我不一定救得了你。”孟勤半开玩笑道。
　　“那我可能真会任他们打骂了。”秦尧无奈一笑。
　　“二郎。”前面就是刘府，孟勤拉缰勒马，语重心长地说，“人是为自己活着的，不必总是为别人着想。”
　　“孟大哥，道理我懂，但我们是衙役，怎能不为一方百姓着想？”秦尧目光清亮。
　　“我们是‘不良人’，不会有人念我们的好，兼济天下的事就交给这些达官贵人吧。”孟勤下马，一手指着前面皇城门口的王公贵族聚居地，一手拍了拍秦尧的肩膀，“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有出头之日，到时候有你劳心费神的。”
　　秦尧闻言目光渐渐黯淡——孟勤哪里知道他在秦府的尴尬处境，当中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身武艺和抱负何时能得以施展。

　　崇德坊 刘侍郎府
　　秦尧与孟勤都不打算先告知刘五郎的死讯，只说有刘五郎的消息告知，请家仆通传。
　　在前堂等待之时，秦尧假装闲聊地问接待他们的仆人：“刘侍郎这么早就下朝了？”
　　“自从前日听到五郎君出事，老爷急火攻心，就告病不上朝了。”仆人说道，“早上工部郎中张翀来府上，正在老爷房中探望。”
　　“哦？”孟勤似乎对这个张郎中有些兴趣，“刘侍郎刚告病他就过来了，看来他们同僚关系不错。”
　　“张郎中是老爷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老爷身体抱恙，他来探望也是应当。”仆人对张郎中印象不错，怕被旁人误会，解释道，“张郎中平日也会来看望老爷，不过老爷为避嫌让他不要带礼物，他们真的是忘年交。”
　　“忘年交？”孟勤冷哼一声。
　　仆人察言观色，不敢再吭声。
　　孟勤在想什么秦尧多少也能想到——长安城规划后大修大建，工部侍郎手握实权，屯田郎中也是个肥差，这当中说没有利益关系谁信？
　　“别紧张，我们只是随便问问。”秦尧没有孟勤那般老成，倒能让人放松警惕，“朝中之事我们长安县衙哪里能管？”
　　仆人听后稍稍心安。

　　“你们老爷很疼爱五郎？”秦尧想到自己因庶出身份在秦府受冷遇，猜测刘府的人际关系也不简单，便问，“他是正室夫人所生么？与其他兄弟姐妹关系如何？”
　　“……这个。”仆人显然有顾虑。
　　孟勤见仆人是个有眼力见的机灵人，便从腰间拿出一截开元通宝，塞到他手中：“你实话实说，我们不会告诉你们老爷和夫人的。”
　　仆人看了一眼门外，确认四下无人，才说：“四郎君和五郎君都是五夫人所生。五夫人比大夫人年轻十多岁，聪明貌美，深得老爷之心。小人来府里时候不长，听说一向风流的老爷娶五夫人进门后再也没有纳妾，三年生了四郎君和五郎君两个孩子。五郎君是老爷所有孩子中年纪最小的，被老爷和五夫人宠的不行。四郎君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也十分疼爱。至于老爷其他儿女，都已成家离开府上，除了逢年过节，没太多来往。”
　　偌大的刘府完全住得下几户成家的儿女，一个来府里没多久的仆人都如此会察言观色，看来刘府的人际关系如他预想的一般复杂，秦尧看向孟勤，果然看到他唇角微扬，是别有深意的笑。
　　然而秦尧对仆人所说刘四郎对刘五郎关爱有加深信不疑，从一开始刘四郎对他的敌意，到昨日匆忙的擦肩而过，他都能感受到刘四郎对兄弟的在意。

　　“大夫人和五夫人关系如何？”秦尧追问。
　　“自小人来府上就听闻大夫人在后院腾出一间屋子供奉菩萨，整日吃斋念佛，没什么大事很少走出后院。”仆人答道。
　　“那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秦尧看了一眼孟勤，确认两人都有同样的预感——
　　“是五夫人在打理。”仆人说道。
　　秦尧又以闲谈的口吻问：“都交给五夫人打理么？大夫人有没有怨言？”
　　“五夫人很会做事，主持府内事务以来从未亏待过大夫人，对大郎、二郎、三郎眷属也不薄，挑不出毛病。”仆人对五夫人评价不错。
　　“五夫人是大家闺秀？”秦尧猜测。
　　“这倒不是，听说五夫人的爹娘都是乡下人，农闲时来城里做工，正巧来了刘家。那时还是前朝，刘家已经是大户人家，合该五夫人命好，给他爹送饭时被老爷看上，老爷打听了五夫人的底细后便娶她进门了。”仆人想了想，说，“都是下人们道听途说，请捕爷不要跟家主说。”

　　秦尧看向孟勤，只见他一副沉思的模样，没有打扰他，过了片刻，才见孟勤抬头问仆人：“大夫人身边体己的人呢？有没有为大夫人鸣不平、或看不惯五夫人的？”
　　“最早陪大夫人嫁到府里的婢女因为成亲离开了，如今跟在大夫人身边侍奉的婢女都是新人，也没什么体己不体己，我们做下人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能为主人家分忧都是应该的。也没听大夫人抱怨过什么。”仆人越说越感觉不对劲，好端端的这俩人查刘府家底做什么，于是打住反问，“捕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是我们问你——”孟勤显然并不打算先将刘五郎的死讯告诉一个仆人，“刘府是不是经常买西市雪楼坊的点心？”
　　话题一下子扯远，仆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点头：“是，老爷他们、尤其是五郎君喜欢吃雪楼坊的点心，吴伯常常到雪楼坊买很多回来，五夫人高兴了还会多买些赏给我们。”
　　似乎想到什么，仆人顿了顿，说：“对了，吴伯好像是跟大夫人时日最长的，是大夫人娘家的仆人，大夫人也待他很好，情同兄妹。”
　　秦尧与孟勤闻言对视一眼。

　　此时有人从庭院一侧急匆匆离开，秦尧指着那人的背影问仆人：“那是张郎中？”
　　仆人很快辨认出来：“没错，今早是我给他开的门。”
　　“也不用这么着急离开吧。”秦尧纳闷。
　　“先问正事。”孟勤目光示意秦尧刘侍郎正在向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