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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回到学校后,杨陶先把《褐色鸟群》拿出来读了,说句实话,不长,字儿也差不多都认识。但不知道为啥,连在一起,杨陶却懵了。合上书,肯定自己确实是把书看完了,但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读。
      脑子里一片空白是怎么回事儿?
      杨陶不信邪,又打开读了一遍,还是没读懂。一颗砰砰跳动,决定好好读书,提升自己的心啊,就这么碎了。
      长长叹声气,杨陶转身趴倒在床上,书中散落的意象零零碎碎地在脑子里转悠,它们四处晃荡,东拐西藏,碰了壁就反弹,慢吞吞地但又清晰地,居然拼出了顾淮文的样子。薄薄的双眼皮,眉目冷清,偏偏睫毛纤长,无端中和了那份冷淡。像细长三角形悬在脸中央的鼻子,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唇角,蓬蓬的卷发,还有挑眉时一闪而过的戏谑,倾身时随之而来的淡淡的烟草味,那声回音绕梁的“爱情”二字,痒酥酥地徘徊在杨陶耳边,转了几圈,却牢牢地固定在神经末梢。
      杨陶越是回想越是心悸。她更深地把脑袋埋进枕头,手掌在枕头两侧,兴奋地叫了出来。
      第二天上完公共课,杨陶走出西语楼,迎面正好碰上昨天在书店遇到的女生。她率先打了招呼,女生看了她一眼,也点点头,酷到没朋友。
      都走过了,女生突然叫住杨陶,“我现在去安眠,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杨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眠指的就是那家书店。“我叫杨陶。”
      “夏晚。”女生说。
      就这样,杨陶交到了大学以来第一个朋友。开学时候教务处不知道怎么搞的,把她分到了大四学姐的寝室,学姐都忙着实习找工作,四人寝里常常就她一个人。大学不同于中学,平常同班同学除了上课也不怎么碰着,加上后来大家无师自通学会了逃课,碰面指数更是直线锐减,有的甚至大学四年就大一开学自我介绍时候见过一面。杨陶来学校一个多月了,真没怎么交到朋友。
      夏晚今天穿了个破洞牛仔外套,紧身黑色裤子,棒球帽反戴在头上,单肩背着书包,整个人帅得不行。
      “你经常去安眠看书吗?”杨陶问夏晚。
      “嗯。”夏晚说,“在学校待着没劲儿,寝室里也全是傻逼。”
      杨陶眨眨眼,乐了,“你们寝好歹还有傻逼呢,我们寝都没人。就我自己。”
      “为什么啊?”夏晚难得好奇。
      “我跟大四的一起住,她们整天神龙不见首尾的,我开学来一个多月了,其余仨人的脸跟名字都还没对上。”
      “那不挺好的吗。”夏晚颇为羡慕,“我们寝的人每天哪儿也不去,就窝在寝室里。我有时候想练练歌还得避着她们。晚上回来晚了,她们还挺不高兴,跟我玷污了她们名声一样。”
      杨陶敏锐地捕捉到重点,“练歌?”
      “我看你不是多事儿的人,告你一个秘密,”夏晚单手揽过杨陶,趴在她耳边说,“我在学院路的啤酒吧里唱歌。”
      学院路在桉树街旁边,里面都是小吃、烧烤、酒吧,每天晚上热闹得不行,树与树之间挂着星星彩灯,夜幕降临,流光溢彩,青年们勾肩搭背在路上闲逛,艺术学院的学生总是在学院路边表演节目,弹吉他、唱歌、架子鼓,喝彩声冲破云霄,那里是青春的聚集地。杨陶没去过学院路,她一直打算等自己把地皮子踩熟了再去。
      现在夏晚就在里面唱歌,杨陶有些惊喜:“好玩儿吗?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
      “天天去也就那样,但热闹是真的。跟桉树街形成鲜明对比,在那儿一刻也消停不了。”
      “所以你才每天都去安眠静静心?”杨陶问。
      “算是吧,我半个月前才发现安眠的。桉树街一直都挺,挺正的,除了那些教授没啥人愿意去,后来我想着教师节到了,给我喜欢的一个老师送本书,跟着导航找到了安眠。诶你还别说,那店长长得是真好看,就那皮相要是去了咱们酒吧,得被女孩儿们瓜分殆尽。”夏晚说。
      “嗯。”杨陶深以为然,点点头,“那你最后送的什么书?”
      “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那老师教哲学。我不知道,瞎买的。拿到他办公室去,结果桌上立的就是。还是精装本,比我买的还好一点。”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灰溜溜地把书又揣回来了,想着反正我也不会看,就去安眠退。结果,结果,”夏晚说到这儿有些咬牙切齿,“那店长看着和善,笑眯眯的,一说退书也笑眯眯地答应了,但有个条件,得在那儿把书看完他才退钱。我每天比上课还勤快,一没课就撒丫子往书店跑,看了半月,那书也没怎么看个所以然出来。黑心老板,一本书钱都舍不得退。”
      杨陶听完后目瞪口呆,“你俩怎么说两个版本?”
      “他是什么版本?”
      杨陶说:“也不算两个版本,但就是——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呢,我以为你是主动看这书,原因可能是你喜欢什么人啥的。他说你是因为爱情,看这书半月了,打瞌睡也不放弃。”
      “我去他奶奶的!”夏晚怒了,“我就是跟他较劲,那点书钱谁在意,我唱一晚上歌都能买一百本了,我不服他鄙视我没文化才坚持下来的,怎么就成因为爱情了?”
      杨陶两眼放光:“他怎么鄙视你没文化的?”
      “眼神。”夏晚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义愤填膺,“那人看着笑呵呵的温柔大哥哥样子,但瞅你的眼神就是鄙视。好像在说:这都不懂,愚蠢的凡人。”
      “你不是喜欢那哲学老师吗?喜欢他才送书的啊,也算是因为爱情。”
      “鬼大爷喜欢他!”夏晚用见面以来最快的语速反驳,手却不自然地理了下帽子,脸上是嫌恶的表情,但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成功把实话逼出来的杨陶功成身退,笑而不语看着夏晚手忙脚乱,一脸了然地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夏晚反应过来,上前敲了一下杨陶的头:“看着挺乖一小姑娘,怎么鬼机灵这么多。我都把秘密跟你说了,快,你也得跟我说一个,不然我太没安全感了。”
      “安全感就是要没有才珍贵。”杨陶乐呵呵的,“再说了,是你没安全感,又不是我。我现在处于绝对有利位置。”
      夏晚是个很耿直的人,她看杨陶表情太欠扁,于是就扁了杨陶一顿。杨陶迫于淫威,讨饶道:“我有秘密,有秘密。”
      “什么?”夏晚手还禁锢在杨陶脖子上,“说个大的,至少跟我这个一个级别。”
      “我——”杨陶欲言又止,最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重大取舍的样子,“我讨厌洗内裤。”
      说完趁夏晚发愣,灵活地从她手下窜出来,冲天炮一样“咻”跑远了。身后传来夏晚的暴呵:“杨陶你大爷的!”
      杨陶一边跑一边乐,她真的没什么秘密,目前为止最大的秘密是关于喜欢,但那份喜欢一定,一定不能说出来。

      就这样打闹着进了书店,风铃声哗啦啦响,顾淮文从书页里抬头,看着面前两个生龙活虎的人,有些诧异女生的友谊发展速度。
      “欢迎光临。”顾淮文笑呵呵地说。
      “欢迎欢迎,”杨陶气喘吁吁的,话都说不连贯,“能,能给一杯水吗?”
      “稍等。”顾淮文起身给两个女孩儿倒水。
      杨陶接过水,透明的玻璃杯,杯底下有尖尖的凸起,水倒满大半杯,现在看来,就像杯底立了一座雪山。
      “哇,这个杯子好漂亮。”杨陶情不自禁地感叹。
      顾淮文笑了笑,转身坐回椅子继续看书,夏晚也早早地在固定位置坐好,继续面无表情地看那本她看不懂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杨陶晃了一圈,觉得在这种环境里玩手机就是一种罪恶,于是也乖乖地把书包里看了一遍跟没看似的《褐色鸟群》拿出来继续读。
      差不多七点左右,夏晚站起来,她要去啤酒吧唱歌了。杨陶也站起来想跟着一起去玩,夏晚先阻止了:“我还没有混成大姐大,你去了要是被欺负了,我连话都说不上。”
      杨陶只好又坐回沙发,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玩儿。顾淮文见状问杨陶:“怎么?”
      “看不懂,写一个故事不就是把事儿说清楚吗?格非这写的啥啊。”
      “《褐色鸟群》其实有出处的,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顾淮文微笑着说,“很多先锋派小说家其实不是一开始就先锋的,余华有出处,莫言也有出处。你去那边那个书架看看,第四排中间的样子,看一下博尔赫斯的版本,再来看格非,就会明白一点。”
      “哦。”杨陶听得似懂非懂,但脚步倒挺利索,立马就行动去找书了。
      就着这点时间,顾淮文走到沙发前拿起杨陶看的《褐色鸟群》,打开,扉页上已经大张旗鼓地写了“杨陶”俩大字儿,嚣张至极的字迹。再往后看,这小妮子居然有随手注释的好习惯,顾淮文在心里点了点头表示赞赏,但再一看内容就忍俊不禁了。
      “我看见积雪和泥浆冻在一起,高大的城市建筑物挡住了南下的寒流,形成了巨大的风的声音。那些早已废弃不用的商店霓虹灯上挂满了锥状的冰棱。我在企鹅饭店被一个漂亮的女人招引,不知不觉尾随着她走完了半个城市。我想处在我当时那个年龄被一个女人所迷惑是常有的事,但我决定跟着她走一段,仅仅因为我喜欢她走路的姿势。她的栗树色靴子交错斜提膝部微曲双腿棕色——咖啡色裤管的皱褶成沟状圆润的力从臀部下移使皱褶复原腰部浅红色 ——浅黄色的凹陷和胯部成锐角背部石榴红色的墙成板块状向左向右微斜身体处于舞蹈和僵直之间笨拙而又有弹性地起伏颠簸。”
      她在旁边拿铅笔写道:格非对于颜色分辨得挺明白啊,深浅分明的。
      “你们为什么不把桥拆掉呢?”
      “还会有更大一次的洪水。”
      嗯,反正狼还得来,干脆不补羊圈了。有道理啊!
      “没有女人从这桥上过去,你可能是在雪夜中看花了眼,雪的光亮会给人造成错觉,而错觉会把人领入深渊。”
      老师是不还布置了一个作业,让写关于雪的诗来着?
      “她的双眸熠熠发亮,像是要沁出白色或黑色的水汁。我想所有的女人沉入对恋人的回忆和想象之中大概都是这么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态。对于女人来说,生活有时就是想象。”
      是吗??啊啊啊不要!我不是那种靠想象度日的女人!
      全书结束的时候,她在末尾标了长长一串省略号,附加四个大字:啥玩意儿!
      顾淮文几乎可以隔着书页看见杨陶抽动的嘴角以及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手握成拳头捂在嘴边笑了。
      刚好杨陶拿着找好的书从书架边回来,看见顾淮文笑,还挺疑惑,问:“怎么了?”
      顾淮文笑着摇头:“没什么。”
      杨陶也不多问,拿着《小径分岔的花园》开始看,看着看着,明白了,一脸恍然大悟。
      “所以,这是叙事圈套?”杨陶合上书,问,“一件事因为选择的不同有很多种不同的结局。就像一条小道,几条分支,几种结果,每个结果在时空里都有可能出现,而作家把它们同时写出来了,像一座纷繁的花园。写作的同时,也在布置谜题,谜底则是谜面上绝对不会出现的那个字眼。如果只沉浸于一种故事的过程、结局,先入为主,而对于别的视而不见,那就是落入了圈套。是这个意思吗?”
      “聪明。”
      “所以,那个叫做‘棋’的女人可以一开始拿出画板,也可以一开始拿出镜子,各有各的展开……这个故事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就像一个永恒的圆圈,改一下开头,就有无数种结局。如果再把结局跟开头对上,那么又是一个圆圈,又是一个新的故事!”
      “对了,”顾淮文微笑着,一脸赞赏,手拿着那本《褐色鸟群》轻轻拍了一下杨陶的头,“这下回去知道怎么写作业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杨陶点头如捣蒜,“那这阅读笔记就好写多了。哇你简直就是——就是,牛!谢谢!我还一直发愁呢,读都读不明白还怎么写笔记……”
      “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看书得来的结论。”顾淮文说,“谢你自己吧。”
      临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杨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借伞,顾淮文先把书店里的伞拿出来,递给杨陶,顺带给了杨陶一个外套。
      杨陶道谢,穿上外套,把伞撑开,在雨中开心地冲顾淮文挥手道别:“我走啦!拜拜!”
      顾淮文站在雨帘下,怀里抱着奥蕾莎,微笑着看杨陶步履轻快地离开。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告诉大家,其实这是一本文学理论。无关爱情。(推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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