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9、第九章

　　尨丹对于嵬鬼与苍华的前尘往事大略听说过一些，崇绬虽不知道，但他知道神族的事向来千头万绪，一点都不简单，因此也随着尨丹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但尨丹没有想到的是，当自己看到帝休鲜血淋漓的出现在幻境的时候，他的心瞬间开始抽痛，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仿佛他的心被什么东西揪住，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底里破土而出，冒出头来。

　　他忍不住立时冲过去，扶起因受伤而倒在地上的帝休，看着她被毒雾蒙住的有些黑青的脸，她的嘴角在微微抽搐，她的眼睛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晦暗，但眼中的仇恨和坚定却越发明显。

　　尨丹将帝休带回天庭，请了药司的葛药师来医治。

　　葛药师是天庭一等一的药师，帝休乃是神仙，皮肉之伤尚算无碍，帝休中的毒与当年赵阮在黑水河上替桃止打荒族时一战成名的归策极像，似乎系出同源，但有所改动，这毒当初出世之时，世上此种毒药甚少，当时除赵阮外无人能够医治，现在赵阮再次现世，他的毒药仍是普天之下一等一，葛药师束手无策。

　　好在赵阮似乎并没有想要毒杀帝休，毒药的剂量控制在微妙的范围内，不会令帝休毙命，但也确实一直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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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这毒，帝休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了十数日，身体每日都像被钝刀割过一般剧痛无比，她明白，嵬鬼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因此她便更加痛恨自己无能，竟然又一次被嵬鬼握在手里摆弄。

　　当时在君闾山上，她被那怪物所伤，那怪物行容与嵬鬼还是赵阮时，所制毒药症状太像，她当时便明白，或许嵬鬼又一次现世了，她特意隐去伤口，不敢让尨丹等人发现，却不想嵬鬼竟然这样出现。

　　嵬鬼这厮，料定她投鼠忌器，看到那怪物样子便会隐下不发，毒物在体内停留越久，越不容易被逼出，嵬鬼实在太了解她。

　　可她不明白嵬鬼现下几乎是不仙不鬼，要苍华神脉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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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风寒露冷的时节，十三重天上的樱桃树竟然开花了，一树一树的小花怒放着，众仙打十三重天路过，看见这生机盎然的花树，皆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樱桃树原本要到暖春时节才开花，这时候开花，不过几日便连花带果一起冻死，非长久之象，主不利之事。

　　众仙如此批道。

　　而这一树树的花，唯一一个欣赏它的，却是尨丹。

　　尨丹坐在花树下，看着在帝休宫中看到的一本书，他眼睛虽看着书，书页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阵风徐徐吹来，吹落一地花瓣，书页上也落了满满一层粉白的花，尨丹出着神。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帝休，是在南天书院，那时南天牧场新回来一批马，他正要一匹好马做战马，便准备去看看，鬼使神差绕到书院，书院难得天气好，日头明亮，湛蓝的天上飘着缕缕白云，帝休当时正替太上老君到书院取前些日子借出去的书，中途却开了小差，坐在慎行殿正庭院中的一棵石榴树下看起石榴来，她那时穿一身蓝白的神君袍，长头发搭在肩上，身上落了几朵鲜红的石榴花，她看石榴看得专注，尨丹在云头上看她也看的专注，在听说从前苍华的神女帝休要来天庭的时候，尨丹想象过传说中的帝休的模样，听闻她与其母枕碧十分不同，沉迷刀兵战术，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他那时想，她一定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人。

　　没想到见到她本人，这样纤细沉静，竟也丝毫不觉得违和。

　　转身欲走间，眼角余光扫见云头下边正在看石榴树的那人身边忽然窜出来个仙，那仙化做豹子状去抢她手上拿的经书，抢到了书又变回人形，大大咧咧地立在她跟前，笑嘻嘻跟她聊起来，她似乎很有兴趣，说到好笑的地方跟着他笑，那笑声穿过云层，定定落进云头上的他的耳中。

　　他当时心底有些落寞，却不知这落寞究竟从何而起。

　　往后数日，他都没再去过南天牧场，也再也没有见过帝休。

　　直到那日在婆罗云海。

　　他那时因为心里莫名的别扭，对帝休仿佛有了意见，又见她不辨东西的往婆罗云海里冲，对她便很不客气，但后来看到她懵懂的如小狗般的眼神，心底忽然又柔软了几分，还巴巴的给她使法术开路，尨丹心底里对这样的自己很是不耻。

　　没想到后来去君闾山又碰到她。

　　他那时觉得她真像是一贴狗皮膏药，贴的他心烦意乱，扒都扒不下来。

　　直到上次他亲眼看到帝休受伤，亲手将她抱回寝宫，看着她痛苦的蜷缩在床榻上，一身的血。

　　他那时心底刮起惊涛骇浪，一时怕帝休无法治愈，就此诀别，一时又怕她疼的过度，伤及心脏肺腑，那时他格外恼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别扭，被别扭的情绪控制，以至于延误了救她的时机，让她承受这样的痛苦。

　　直到这时候，尨丹些微明白，他与帝休之间，一定隔着什么。

　　他这样想的时候，心底里又有什么仿佛要破茧而出，但那层茧如同一道厚厚的墙，他始终不能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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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仙对十三重天的樱花树过早开放的批语应验在腊月末。

　　腊月末，神界寒风突起，风里带着北荒青龙族特有的腥气。

　　而青龙族，带领着北荒五族，彻底反了，反旗就插在冥海之上。

　　天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一开始众神仙颇成竹在胸，完全不觉得这等荒族小民能对天庭造成什么威胁，所以纵然积极筹备战事，心里却也没当真把这些不入流的家伙放在眼里，到如今打了七八回仗，才觉得神界安逸，天庭没有居安思危早备军事，至如今捉襟见肘，被北荒的荒民追着打，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

　　北荒五族出人意料的所向披靡，竟在五个月之内就打下了居弥山。居弥山是个北荒荒民拜天的神山，是北荒荒族与天庭连接的地方，本来在天界与荒界交界处有天兵驻守，如今落在北荒叛军手中，如此，这次的叛乱与普通的叛乱便大有不同了。

　　天庭上连风都变得十分干燥，满是战时的戾气与浮躁气，帝休这时候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站在崇明宫外，看见常在周围转的仙鹤青鸟都没了踪影，之前的樱花也都谢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几株木头呆子似的矗立在门口外，帝休忽然觉得一阵心烦。

　　关于战事的消息不断传来，有时是昆仑的兵败了，死了多少多少，有时是东海的兵败了，死了多少多少，也有赢的时候，不过大仗基本都是对方胜，天庭不断的丢地盘，直到北荒打通攻往天界的南路。

　　天庭与众神山洲岛多年来各自为政，之间的种种争权夺利可谓是此起彼伏层出不穷，此番天兵被围攻，出手的天庭以外的神山洲岛只有昆仑一家，还是看在王母的面子上。天庭自千年前起减少军备，兵力不强，现如今独个与北荒早有准备的五族打，真有些力不从心，但如百花、泊觅、聚窟三洲与其他神山等，俱秉持隔岸观火的态度，死活不肯出兵，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众仙，就是玉帝王母都束手无策。

　　后来有几个亲信替王母想出一个法子，说是请王母今年的寿辰照办，且要大办，千万不要吝惜花费什么的，遍发请帖，请一众神仙前来。

　　他们打的是这么个主意，觉得众仙看王母面子，往年都来的，今年又没撕破脸自然也不好意思不来，这便有千百数，等他们一一到场，再借此机会对各族神仙讲明道理，列清厉害，众仙但凡听得这些，自然明白该怎么做，便是不能明白，或是明白了却不想做，那将他们的主君扣下，强制手下回去调兵，想他们也不会拒绝，其他的，等过了这一茬再算。

　　这个法子其实不是个多么高明的法子，请得动君子，却请不动小人，但天庭现下不也正好拉不下面子去求人么，王母将这法子翻来覆去想过几遍，觉得可行，反正如今这种形势，最差也不过如此，便着亲信着手操办此事，并着七八位仙官着手拟帖，帖子不日送到，帝休彼时正在南荒办公，也得青鸟不远万里送来了一张，寿辰就在不几日后，帝休也不好耽搁，将南荒要打点的事情打点好，参加寿宴不能空手去，又去别的地方找了些稀奇东西做寿礼，带着寿礼前去赴宴。

　　帝休光棍一条，身后没有什么可依傍的力量，并不在天庭期待到场的那群神仙之列，所以进进出出的没什么阻碍，随随便便便在瑶池把寿给祝了，然后就坐在一个偏角里安心吃酒吃茶点。

　　没想到各路神仙竟然还很给面子，陆陆续续的都到了，先来的是泊觅洲，洲主孔雀仙奉上一颗大寿桃，材质好似是一种红玉，雕刻打磨的精致圆润，上边还隐隐可见根根桃毛，像是一颗真桃一般，又带来十八位仙子，共舞百鸟朝凤，之后是王母的本家，昆仑的老凤萧送来一座五彩琉璃绘瓶，里面是一株活的昆仑山的白嫩欲滴的雪莲花，王母多年未回昆仑，对昆仑之景十分思念，一见大悦，忙命人摆在瑶池的云台上，之后就是各家陆陆续续的献礼，虽然前不久才对天庭的事情置之不理，但如今对面而坐倒都是一派和气，完全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寿宴上的仙子们舞跳得好，曲子弹唱的好，东西好吃，酒也好喝，办的很是排场，众神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互相敬酒打趣，这种景象在如今这样的形势下竟显得格外养眼。

　　寿宴一天就完了，依例众仙要在天庭上呆三天，分别参加为王母祝祷、为天庭祝祷、为神界祝祷的三个大盛会，帝休因是个神君，也在祝祷之列跟着背经抄经刻经，王母在这三日之内，大陈天庭之于众仙、神界团结之于各族、各族之于魔界妖界桃止等等利害，引经据典，更在为神界祝祷之际援引上古时广元三神仙等为神族大义做的许多贡献，并言如今诸先辈功臣在此，而诸后辈分崩离析，实对不起先辈们拼死打下的江山……等等等等，众仙面上听得澎湃激昂，十分感念先辈功勋与恩德，并觉得惭愧。

　　到第三日上，是众仙在天庭呆的最后一日，从天庭的角度，到了这一日上，众仙必须表个态，若再是模棱两可，不日后离天又复不闻不问，天庭危矣。

　　众仙虽然是打定了主意带着隔岸观火的态度来的，但其实他们也没想到平日里威风八面一派和气的天庭实际里竟这么不堪一击，众仙虽觉五族之乱会让天庭手忙脚乱一阵，正好让他们都松口气，但要说真格把天庭打下来，让北荒的乌合之众来当他们的领导，那是万万不能的。

　　帝休随众仙祝祷，祝祷之余观察事情进度，不由对在神界浸淫这么久的王母十分佩服，这么一件事正过来说也对，反过来说也有道理，但说服别人都跟着自己正着反着那么说，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此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摄之以威胁，未曾费得半个兵马，却比千军万马来的好使得多，祝祷结束，已有许多神仙派亲信回去调兵增援。

　　按理到了这种时候，天庭此围也便就解了，所以天庭的气氛顿时和缓许多。众仙祝祷之余便聚在一处打闹，到第四日上，天将微亮，众仙路远走得早的正在收拾包袱，走得晚的还有许多犹在打坐下棋或作仙法切磋，帝休等正围坐在骊珠与琼英二神身边兴致勃勃地看他们俩下棋，这棋下了有一夜，正走在惊险的时候，琼英多一步便是杀招，骊珠少一步便成通途，众围观的激动万分，周围却忽然狂风四起，天上乌云陡然铺开，众仙正在得意之时的不少，忽然如此，都扔下棋子法器骂起风神云神来，风云二神此时却也正在围观众仙之列，看着众仙不满的表情，一脸茫然。

　　周围的狂风越发紧了，天宫之内乱石飞舞，已无法再继续游戏，风云二神被催去外面查探是何情况，却忽闻天边隆隆几声雷响，伴随噼啪几下闪电，要撕裂天际一般，南天门前护卫的法阵发出阵阵嗡鸣，众仙才知不好，忙抛下各种玩意儿摊子，匆匆往南天门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