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4、第四章

　　君闾道人的这个法坛这么多年也开了不少次，一直开得挺好，这次却出了点乱子。

　　前时管茶点的徒弟曾来报过，说是殿内果点不够用了，徒孙何清便奉法旨出门办茶，至今二天整，茶人未见，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当时听过撂过，并没有当一回事，总觉得这小徒孙年纪轻，或许少年心性，一见凡间繁华至此，一时贪玩，或许在那里流连个一刻半刻的，少年人么，贪个玩还算毛病？于是便没理会，昨日被尨丹他们一探，又说到那衣裳，青色衣服上配蟠龙金绣，正是他门中的服样，他心里蓦地一凉，第二日君闾道人派弟子前去识认，若是何清，便将他的尸体带回来好好安葬。

　　何清果然被师兄弟们给抬了回来，在一块木板上用一团白布裹着，细瘦一条放在堂中央，翌日，君闾道人请众仙在君闾大殿一叙，特为每位神仙备了些珍品宝贝赔情，说是此回法坛闹出这种事情，扰了众仙心境，实在过意不去，但山里出了这种事，对众位仙友也不敢多留，这些礼虽然薄了，也是一份心意。

　　众仙此来本就是白吃白住，君闾道人还做出这种态度，自然令众仙无地自容，连道无妨无妨，并说望他门中事务早日查明，还自己弟子以公道之类，之后便陆陆续续走了，帝休等四人因为是君闾山上唯几个见过那怪物摸样的，君闾道人便请他们留下，希望他们能帮忙提供些线索。

　　安介白接到消息的时候，一大早爬起来沐浴熏香换好衣裳，抱着棋盒去找尨丹下棋。名为下棋，实则打探消息。

　　近日来君闾山上的事令他不胜其烦，已经赶跑了七八拨来请他的山门弟子，他君闾山的事，他实在不关心。

　　虽然如此，他对这件事也仍有留心，毕竟近二十条人命，还是在仙山上发生，若不是私怨，只怕来头便不小。只是他留的心到底不如尨丹，尨丹在天庭神界耳目众多，消息庞杂，比之他自己在那干想，来的有用得多。

　　安介白将棋子落定，期间听尨丹提到北冥冥海，说是像是那怪物来源，一听冥海，安介白随口便道：“即是在海里，何不就让敖涓去查，若查不出来，下次见面就罚他吃虾。”

　　尨丹笑了笑，道：“那他岳父不打死他，”又道，“其实那怪物要真是海姥乡来的倒还好了，只是他却好像是本地人。”

　　安介白纳闷道：“你如何知道？”

　　尨丹落下一子，道：“那天我暗中去菖蒲岛，一个妇人在那封印处逡巡不去，我探查他记忆，那人倒与她丈夫形貌十分相似，十之八九便是她丈夫。”

　　安介白想了想，道：“那这怪物是个正常的凡人？还是……”

　　尨丹却没再说这个，转而道：“前时我在天界，敖涓忽然来找我，说是大罗天界被查出异象，有人怀疑是其中遗魂作祟，后来我去查看，却发觉一切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临走的时候却见到一个人过来，你道是谁？”

　　安介白道：“谁？”

　　尨丹抬眼看了安介白一眼，道：“帝休。那时我见是她，还觉得纳闷，这是天庭禁地，多少年来从未有神仙闯进，里面关的全是凡人魂魄，多年积累下戾气深重，但她应该不知道，当时看来她也似乎确实毫无觉察，但她身上仙泽对里面关着的魂魄们是上好的补剂，她当时虽走在禁制边缘，神情却像是全然不知，我也无法确定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

　　安介白听得吃惊：“那……那些遗魂……”

　　尨丹道：“他们没事。当时我见她如此，便将她叫住，又在她走后加了禁制。”

　　安介白放下了心，忽又纳闷道：“虽然这事很重要，但是，这事和我问你的有关？”

　　尨丹沉吟半晌方道：“前几天我们见的那怪物与苍华山上制药司赵阮用来试药的人的症状……甚像。”

　　安介白听罢，惊讶地看着他，半晌道，“若是如此，帝休当时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还……。”

　　尨丹却道：“就是如此，才越让我生疑，赵阮与帝休有杀父之仇，若此事真与赵阮有关，帝休一定会暗中查访。”

　　安介白道：“可……可现在帝休每日里和咱们在一起，未见异常。”

　　尨丹听着这话，手中握着一枚棋子，盯着棋盘出神，回想起当时在婆罗云海上，白色的云涛翻滚，帝休一个人站在仙阶上看着他走过去，神情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好奇，还带着些许疑虑，像是一只初入异境的猫……而在他的印象里，在多年之前，好像曾经看见过这双手，这双眼，决胜千里，杀伐决断毫不迟疑，那印象那样真实，令他不敢相信面前的她到底是真是假，究竟谁真谁假。

　　半晌，他倏然一叹。

　　安介白道：“反正吧我说人心难测，神魔妖鬼亦然，我是过来人，对这个再清楚不过，便是当时能把心掏给你，又有什么用，有没有所隐瞒，到时间了总会知道，不要太过在意。”

　　尨丹怕他又要絮叨他那段情伤，只沉默不语。

　　当年苍华一事的来龙去脉，其实尨丹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听过其他神仙闲聊过，听过之后，只觉得可叹，但每每一想起这事，他心中总是会莫名的升起一阵奇怪的情绪，好像是心疼，又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无法割舍的深深的眷恋。

　　当年世界初告别洪荒时代，开始四分五裂，其中分立出的最强大的三族便是神族、魔族、妖族，三族之外另有诸多小族，如众星拱月般分别依附于三大族，那时候世界的格局刚刚打开，正是争夺地盘争得最热闹的时候，不光是那几大族，小族之间也多有战争，在吞并与侵略之中，渐次有些小族群开始崛起，其中势力较大的几个如北方的青龙族，先前依附于妖族，后一化为三，其一隐于北冥，其二至东南西北四海，据海而居，后归于水族，依附神族，其三仍在青龙族故地，潜心修炼妖法。再如南方的桃止，在洪荒之初便创先例，打破小族拥立大族的传统，建立起桃止境，开始独立，数百年后吞并中部的灵丘，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桃止境的强大，便是自那时而起，而桃止与木族的这场仇恨，也是自那时而起。

　　那时苍华所居之东荒，桃止族正不断从南方往北地扩张，意欲抢夺更多土地，战乱出豪杰，桃止的沅君与冰夷奇相便是自那时崛起的三元大将，在之后的数百年里率领水族众军南征北讨，可谓是打遍东荒无敌手。

　　东荒本来富饶，常年累月的战争之下生灵涂炭，怨气积聚，大陆上到处浊气横生，愈加不算是什么好地界，冰夷奇相二将便转了目标，转头开始攻打北荒诸族，奇相在北荒的一场战事中受伤，本来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却不想被腾蛇一族钻了空子，暗中以精心炼化的毒药刺进奇相的伤口，奇相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冰夷担心奇相安危，便舍北荒而走，途中见奇相情况不妙，取道东南苍华山境，意欲在苍华山近万年的古树林中，寻求苍华山的帮助，帮奇相治伤疗毒。

　　苍华山沉迷仙术道法多年，守备松散，又碰上大雪封山，更是没什么人，冰夷一路翻山越岭，背着奇相上山，眼见奇相一日比一日虚弱，到第三日上，已只余一口气在强撑，冰夷心下不忍，却又无法可想，不得已，背着奇相渐凉的身体与半缕残魂，踏着皑皑的白雪一步一步爬上了苍华山的主山——灵玉山，想去求苍华山此代山主木杳神君相助。

　　木杳神君年事已高，长居深山，不理世事，手下事多是其女枕碧打理，冰夷好容易拜到枕碧的所在，枕碧却忙于整治苍华山雪灾之事无暇顾及，奇相这样一员为桃止境南征北讨的大将，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死在苍华山上，据传言，当时冰夷背着奇相的尸体在苍华山白茫茫的雪地里走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连日暴雪未见太阳的苍华山境出了太阳，阳光洒向洁白的雪地，到处晶莹闪烁，奇相的死讯传入桃止，桃止领主摩夷痛失良将，忙召回冰夷与沅君，沅君怀着一腔悲愤返回桃止，见到的却只剩一具冰凉的尸首。

　　关于冰夷奇相的事，尨丹所知的到此为止，之后桃止大将沅君以奇相之死问罪苍华，引发一场大战，此战中在大荒之中巍然屹立万年的苍华一族覆灭，桃止族也兵众尽损，自此一蹶不振，之后沅君和冰夷退隐，这场纷争告一段落。

　　帝休是那场战争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苍华山的人，当年星圭女君接到枕碧的求助，带了一队人马赶赴苍华，赶到的时候苍华山一众人等已经被困在桃止境的阵法之中，星圭以布星之术救出了帝休，自己也因此落下了病根，此后数年不得安生，木族一大神山苍华也就此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