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30、第三十章

　　宫城一派繁华热闹，璧迦坐在马车上看窗外的行人，她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坐马车游宫城，觉得即不累脚，又能参与进去这一场热闹，以前每次出宫她都兴高采烈，现在外面热闹依旧，她却没这份心思了。

　　皇宫在宫城的最中心，老狐狸骑一匹高头大马，在前开路，璧迦的马车吱吱呀呀转过几条街，恢弘的妖皇宫便近在眼前了，离皇宫越近，璧迦心里越打鼓，今日老狐狸来找她回宫，算得上是胁迫了，此举定是父皇授意，可父皇从来无条件溺爱自己，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做呢，是……因为赵阮吗？

　　璧迦撑臂靠在车里，马车慢慢悠悠的停下，老狐狸下马走到马车门口，道：“三公主，咱们到家了，下车吧。”

　　璧迦下了马车，却见皇宫仆从来去匆匆，有手里拿着一张张的纸单出去的，也有抱着一大堆东西回来的，那些东西皆用红纸封着，大包小包的，看起来隆重又喜庆。她问老狐狸：“这些人忙什么呢？”

　　老狐狸却不回答，只笑道：“陛下在多罗馆等你。”

　　多罗馆是妖皇太一的书房，璧迦一路行去，一路上都不见一个闲人，各个都忙得晕头转向，到得多罗馆，方迈步进门，便听见有人说话，声音陌生，应是不认识的人，那人道:“虽然时间紧张，但臣下回家增派人手打点，这一两日间也能置办齐全，若公主有甚要求，还请早传达给臣下，臣下必给办的妥妥当当，不会扫公主的兴致。”

　　妖皇似是想了一会儿，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严公办事我放心。”

　　那人便道:“如此臣下便先行告退，也好早些回去准备。”

　　璧迦隐在一侧，等那人走了，才又走出来。

　　这人是东方妖君严从礼，严从礼本是凡界修成的妖修，原身听闻是一头狼，在凡界修行时出了些岔子，晕倒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被一严姓人家救起，待他修行有成之后下山报恩，才知那户人家早已魂归黄土，便给自己改了凡间恩人的姓氏，起了严从礼这个名字。

　　严从礼人如其名，办事十分严格稳妥，升迁的很快，经过在妖界的多年打拼，现在已很有势力，近年来他长子成才，在旁协助，严氏更是如虎添翼。

　　她进了书房，太一坐在书桌前，书桌上展开着一幅草草画了几笔的画，她道：“璧迦拜见父皇。”

　　太一摆摆手，让她在一旁坐下，道：“迦儿，后天你与严从礼家长子严君望成婚，我已与严从礼说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让你狐叔叔转达严从礼。”

　　轻飘飘一句话，砸得璧迦一阵懵，起先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久才明白父皇是在说她的婚事，她猛地站起来：“父皇，你怎可！你怎可擅自做主，决定我婚姻大事，我、我不同意！”

　　太一仿佛早料到她反应，冷淡道：“我近些年想，凡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的很有其道理，你年纪小不懂事，婚姻大事，我与你母后替你做主，再好不过。”

　　璧迦道：“母后……也同意了？”

　　太一点点头：“你母后正在宫中为你筹备陪嫁，你可去看看可有短缺，若有不合心意的，也好另外置办。”

　　璧迦愣怔许久许久，道：“可我与那严君望见都没见过，如何成婚呢？”

　　太一道：“严公讲恩义，家教不会差，严君望这孩子我与你母后都替你掌过眼，好得很。”

　　“不！我不同意！”璧迦忽然喊道，“父皇，你不能强迫我，母后也不能，你们谁喜欢严君望谁去嫁去，反正我不嫁！”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的父皇却道：“迦儿，现在嵬鬼那厮的小命握在你狐叔叔手里，你若后天乖乖嫁了，嵬鬼安全，你若反抗，那厮立刻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我说话算话，你尽可以试试。”他似是累了，说完后便靠在椅背上，神色落寞。

　　璧迦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父皇，她不知道父皇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明明对她百依百顺，怎么今日屡次三番强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她想了想，道：“父皇，可是妖宫出了事？若有什么事，你可与我明言，我承担得了。”

　　太一摆摆手让她退下，不肯再说。

　　璧迦扑通跪下：“父皇，迦儿不嫁！”

　　太一望着跪着的女儿，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他一生中唯有三个女儿，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璧迦又最是机灵，最亲近他和阻西的，从小到大，两个姐姐尚且有不能如意的地方，璧迦却从来没有，凡事只要璧迦不肯，与他或者阻西撒个娇，他们便随她去了，但这次却不能，他这个老父亲今日若不能狠得下心，将来他们必会悔死。

　　可看着璧迦眼泪汪汪跪着，心里到底不忍，太一捏了捏胀疼的眉心，半晌道：“迦儿，父皇或许是老了，近日时常想，其实你两个姐姐的苦日子多是由父皇造成的，如果父皇当初对你们三姐妹严苛一点，婚姻大事上我与你母后多参与一点，她们今天是不是能好过一点？你们年轻，对世事像一张白纸，一时看错了人也是有的，可我与你母后，两个活了这许多年的老妖精了，难道这一点看人的本事都没有？我那时只觉得你们开心就好，一时对你们放纵，不想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迦儿，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大姐日日将自己关在朗月楼，弭儿长这么大了没见过父亲，你二姐守着一个浪荡子，三不五时闹各种各样丢人败兴的传闻，你可知道，你父亲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你们都是我心头的肉啊，我日日捧在手心里，捧了几百年，怎么能由得人这样践踏!”

　　“我回来这几天想了很多，这次你犯得是和你两个姐姐一样的错，我却不能再任由你错下去，迦儿，你想想，如果你将来日子过得也不好，我和你母后日日看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我们还活不活了？所以我也想通了，如果你今日一时的不开心，能换得你终生幸福，我与你母愿做这样的恶人，别说是一个嵬鬼，只要你将来过得好，十个嵬鬼我也将他拿下。”

　　“你也别打算去求你母亲，她与我是一样的心思。”

　　璧迦跪着，心里却知道，这是父亲的肺腑之言，也明白，这次父亲是动真格的。

　　皇宫里忙碌的人来来去去，璧迦抱臂坐在湖边，湖里的鱼被人投喂的惯了，听见脚声就朝这边游过来，弭儿手里拿一把鱼食，慢悠悠的走过来，一边喂鱼一边凑到璧迦身旁坐下，半晌道：“小姨，你还是听外公的话吧，我觉得外公说的对，而且这几天外公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偷偷抹眼泪，被我撞见过好几回。”

　　弭儿不过是个小孩子，也就凡人孩童四五岁的身量，却说出这样的话，璧迦心中更加难过了。

　　她何尝不知道父亲的心意，可她心里，赵阮不是这样的人，若能得赵阮倾心，他必是一生钟情，不会改变的，她一定能够证明给父亲看，自己没有选错人。

　　可要怎么证明呢？她又毫无头绪。

　　弭儿在一旁喂了一会鱼，走之前对璧迦说：“小姨，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明白，可你也得小心，男人心海底针，你别走了我娘的老路。”

　　璧迦登时哭笑不得，可一时想起，又觉得悲哀，弭儿还小，这些事本不该她来担心，可她现在却活像一个大人一样的担心着她们。

　　渠氏仙山。

　　渠氏上代主君早在数年前就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掌握着渠氏大权。

　　上代主君夫人是从前渠氏的一员女将，家中世代有军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在做女将之时便有些跋扈，属下在她手下当差皆如履薄冰，做主君夫人之后更甚。

　　上代主君本也是个驴脾气，落到她手里，也只有个“举杯消愁愁更愁”，不但不敢有姬妾，舞姬也甚少有姿色出众的，还光荣的成为了渠氏第一个有门禁的主君，往常戌时不归家被罚站在房门外跪狼牙棒的时候被仆从们看见过，从此主君畏妻之名传扬的全渠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其他仙山的仙道们都有所耳闻，有些多事的还故意送些美姬妾来，被主君夫人一一发到大荒去做苦力，也是因此，上代主君膝下唯有一子一女，儿子年长，名唤高宁，据说是取家宅安宁之意，幼女名唤高阳，生得稚嫩可爱。

　　这位主君夫人虽对旁人残忍严苛，但对两个孩子却很是宽和纵容，高宁因幼时即被立储，主君时常将他叫过去敲打敲打，性情做事尚算稳妥，高阳自小被母亲宠爱，人如其名，生得个骄阳般的性子，热烈火辣，霸道起来颇有其母之风，哥哥高宁虽为兄长，却从小就有点怕她。

　　上代主君寿终正寝之后，高宁即位，因没了父亲，高宁自觉地将自己当成这个家的顶梁柱，无论是对妹妹高阳还是母亲，都是极度的好，渠氏在他的手里，没有大进步，不过也没有退步，仍是一个屹立不倒的仙族。

　　但高宁没想到的是，他对家人子民这样的一片心，竟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

　　他的亲妹妹高阳，身为渠氏公主，不但不能保一方平安，竟还将封地子民当儿戏，引敌人入境，导致封地山河郡子民一日之内被外族屠戮殆尽，而她身为封地之主，竟然动用观星台躲在行宫之内，任由自己的子民在外哭喊，无动于衷。

　　此行径令高宁震惊，同时有些不敢置信，在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派兵援助，援兵一日后赶到山河郡，山河郡已经血流成河伏尸遍地，高宁收到前方报信，说高阳与一妖异女子在行宫，令官不敢擅动，请主君示下。

　　高宁下令将高阳和那女子抓回，听说那女子还有意反抗，张牙舞爪了半天，被高阳按下，一起回了渠氏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