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29、第二十九章

　　万音林这一带近年来风调雨顺，林木郁郁葱葱的，比之上一次益算星君来的时候，倒凉快了许多。

　　益算星君这次是来踩点的。

　　上一次他给尨丹报信，说在这里发现帝休仙气儿，结果尨丹下凡来，什么都没找到，听说就因为这个，尨丹大受打击，已经许久没回过天庭了，大罗天界的宫里堆了一堆一堆的文牒，那些办事的仙道们最近都快要把益算星君家的门槛踏平了，话里话外让他负责任，这话说的，尨丹君自己长着两条腿，他回不回天那是他益算一个小小星君能决定了的吗？

　　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益算星君被众仙道们烦得脑壳都快要炸了的时候，手下的一个小仙童忽然给他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益算，简直像是久旱的农田逢甘露，开心得不得了。

　　那小仙童本是新从凡间仙山得道，幼年即有大成，乃是个极有天赋的小仙童，益算就安排他时刻关注凡间道法，没想到关注着关注着，这小仙童就发现了这万音林后十里开外的一个山匪窝里有十分与众不同的仙气，那仙气醇厚磅礴，如经年陈酿，但只是一瞬，一瞬之后，那一片全归于无，只剩了普普通通的凡人气泽。

　　这小仙童从前在凡间修道时读了许多许多书，看了许多许多普通人得道飞升成仙的故事，那些人成仙的方式千奇百怪，小仙童总结过，举凡凡人得道成仙，最关键还在一个“奇”字，机缘巧合之下，天降异象，就此升仙。

　　因此他想，说不定这山匪窝就占着这一个“奇”，那股仙气，说不定就是哪位大德成了仙。

　　益算虽不信这山匪窝里能飞出金凤凰，却也打了鼓，当初他找尨丹报信的时候，也是因为这里突现一阵别样仙力，那仙力明明就是木族帝休，他心底里一直觉得自己没判断错，因此他如今亲自下界，来查探查探那阵仙力的源头。

　　不过这山匪窝倒是出乎益算的意料，这里没有平常山匪窝里那股子血腥气，倒像一个安居乐业的小山寨，他路过山寨外面的一条小河，小河边上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洗衣，还有几个总角孩童在河里捉鱼，益算一路隐身过去，走到寨子门口，正准备迈步进门，“当”的一声，不知碰在了什么上头，声如敲钟，益算的脑门登时起了一个包，他揉揉脑门，看着面前普普通通的寨子门，皱眉思索片刻，伸手摸了一摸，触手柔滑如水，他退后一步，仔细的审视这个普普通通的山寨，这寨子里不知住着哪方高人，竟然还搞了这么个结界出来。

　　益算试了几个破结界的法术，都不成，正琢磨着要不要装成凡人受伤的样子倒在地上，让里面的人乖乖的把自己抬进去，但又怕这毕竟是土匪窝，要是自己就这么进去，是不是羊入虎口的时候，尨丹就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浑身闪着光芒从天而降了，他落在益算旁边，不知怎么伸手一点，山寨外的那一层水光一般的结界现出形来，而后一圈圈的散开，让出了一人宽的通道。

　　益算跟在尨丹身后进去，看着尨丹直挺的背脊，呼吸忽然有点变得紧张。

　　自从尨丹将军归隐以来，一向亲和待人，他还从没觉得这样有压迫感过，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个决胜千里、一呼百应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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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尨丹沿着凤凰城石子铺就的路，一步步往凤凰城的中心走，越走脚步越沉重。

　　帝休的确是来过这里的，这里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残留着帝休的气息。

　　“营地应当缘山而建，前面临水，即使被围城也不怕断水源，山上野兔野鸡多，不怕没补给。”那时候，帝休看着地图，这样说道。

　　他不同意，“敌方手段颇多，缘山而建最不安全。”

　　最后，营地按照他的说法，在一个四平八稳的地方建起。

　　他观察周围环境，这座山寨虽依山而建，但这座山山势险峻，若结下仇家，便对方有飞天之术，进攻时也难成规模，山寨里设三个突兀高楼，尨丹看了一眼，上面有三人轮班，高楼中间吊着一口大钟，三个高楼每个高楼观察三个方向的异动，对于凡世来说，安防算是不错了。

　　在经过一个小楼的时候，忽听到几声咕咕叫声，尨丹停下来，走到小楼里，这座小楼装饰简单，一个窄小的木制楼梯，可以上到二楼，尨丹沿楼梯走上去，看到窗边的一个方桌旁侧坐着一个人，这人百无聊赖，正看着窗外发呆，发着发着呆，忽然唇角微微翘起，一会儿又暗淡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旁边放着一个鸟笼，鸟笼里站着一只信鸽，信鸽时不时低头啄下自己羽毛，发出咕咕叫声。

　　忽然，这人不知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方方正正的面孔上满满写着迷茫，他看后边没什么异样，正预备转过头去接着发呆，尨丹就在这时候现了身。

　　那人看呆了片刻，而后大叫:“鬼啊！”大叫着仓惶便要逃，被跟在尨丹后面的益算星君伸手拦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非鬼也，打探消息耳。”

　　那人面上迷茫之色又起，益算不耐烦:“我们不是鬼，就是找你打听个消息。”

　　那人稍稍镇定下来，抱了抱拳，道:“阁下不知何许人，来我辈草莽之地，要打探什么消息？”

　　益算道:“你们这里近些内可见过陌生人口？”益算近年一直在天庭，粗略掐算，距离上次下凡，天上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这凡世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只好说个虚数，看这凡人怎么回答，再做打算。

　　尨丹却道:“这五年里，是否有个绝色女子来过你们这里？”

　　益算呆了呆，绝色二字从尨丹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

　　这……益算看着尨丹俊朗又仙气逼人的脸，只见他眼中流光闪动，似有无数情绪隐在其中，益算疑惑，这……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神族悍将吗？

　　那男子却忽然警惕起来，上下扫视一眼尨丹，摇摇头道:“没有。”

　　益算目光如炬，道:“撒谎！”

　　那男子本来对这突然出现的二人有几分害怕，到这时反而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了，直挺挺挺起胸膛:“说没有就没有。”

　　益算正在考虑自己此时是否要装的穷凶极恶，唬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屁滚尿流才好，尨丹却忽然走到床边，手抚过床上细致纹理，他手上的动作柔而轻，明明一床再普通不过的床褥，他却像是在抚摸稀世珍宝。

　　忽然发现一片草梗，他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叶脉清晰，呈掌状，又闻了闻，酸涩的味道仍很浓重，原来如此，难怪他上次来到万音林，只找到了句芒，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深山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这草名叫割血草，以前山里打猎的猎人会用这种草粘取兽血掩盖身上的人味，后来发现用了这草以后猎人会出现神思混沌痴呆变傻的情况，便将这草大量销毁，只有大荒少数种族仍有存留，草上还有黑色调汁痕迹，应是帝休配出来调和气息，用以隐藏仙气的办法。

　　益算在一旁默默看着尨丹的神情动作，正在想是否坠入爱河的人都会有点变态，忽听得他道:“她去了哪里你最好如实告知，她此行危险，后果非你所能承担。”

　　听得这话，那男子思考了片刻，忽然泄气，道:“我知道她是很不同的，可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从山下许半仙那里求了一个符并这只信鸽，想着她在此地不会待的长久，届时我可以保护她，原本这信鸽能跟得上踪迹，后来忽然信鸽自己回来了，想是那半仙诓我，符不顶用。”

　　“我早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她的事我这样的普通人插不上手，“他看一眼尨丹，“我看你虽愁眉苦脸的，但应当和我一样，是真心关心她的，如果能到帮她忙，我替她谢谢你。”

　　这话入耳，益算心紧了紧，抬眼看一眼尨丹，果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益算连忙道:“你这信鸽丢失她踪迹是在什么地方？”

　　那人摇摇头:“信鸽回来后连睡三天，翅膀和爪子都流了血，腿都快断了，只叼回来一棵藤叶，我派人去查找，方圆数百里也不见这种藤。”他说着回身，从身后方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匣子是镂空的普通木匣，凡间女子常用此种木匣装钗环一类，他打开匣子，里面一小截藤叶，虽放了有几天了，草叶却不见干枯，只略略发黄，不似开始时那般鲜亮。

　　这藤叶尨丹和益算都认得，是魔界入口的紫花藤，原本是淡紫的颜色，现在干了，已经成了黑紫色。

　　从山寨里出来，益算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回身看了看这座山寨:“殿下您说，这山寨的结界到底是不是咱们帝休仙君织的？”

　　尨丹点头。

　　益算道:“那咱们仙君本事见长，比之从前的结界要厉害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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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妖谷，雅筑。

　　竹叶在风里被吹的沙沙响，璧迦坐在凉亭里，有些无聊的拿簪子拨琴弦，这琴听说是万邑从大荒淘来的，费了不少银钱，特送来她的雅筑，让她打发时间。万邑这个人，随他爹，八面玲珑，哪方都不得罪，哪方都讨着好，在这妖界的中心地带混得风生水起，万妖谷的名头也越来越大，妖界的各妖君们都喜欢和他厮混。

　　璧迦对妖族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听父皇说的多了，自己便也能摸出些门道了。

　　忽然，竹林中一阵风动，一只红狐狸忽从竹林中窜出，走到凉亭下，变做一个白须老者，拄着一根柳木拐杖，长长的白眉毛垂下来，璧迦警惕道:“是不是父皇派你来的？”

　　那老者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卷，道:“陛下派我来给三公主送个信。”

　　璧迦取了信，狐疑的看着他:“老狐狸，你别想蒙我，要只是送信，随便派个人来就是了，还值当狐狸尊者屈尊到此奔波劳碌一场么？”

　　那老者却是一笑，道:“陛下有事让老朽做，是老朽的服气，举凡陛下的事，在老朽这里都是天大的事。”

　　璧迦瞥看着一眼，拆开信，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归。”

　　笔势雄奇，苍劲有力。

　　看得出是父皇的亲笔，她道:“宫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老者皱眉不语。

　　璧迦想了想，又看了看那老者，这老狐狸跟在父皇身边多年，如果宫中有变，那这老狐狸必然随在父皇身边保护，不可能离宫外出的，这说明宫中无事，既然无事，又何必非要她回去？怕不是……

　　璧迦忽的站起，那老者的拐杖立时杵在璧迦身前:“陛下有令，若公主拒绝回宫，我等可先斩杀贼子，再捆公主回去。”

　　她连忙看向卧房的窗户，果见纱纸上多出几个人影，赵阮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她急急迈步向前，那老者上前拦住，道:“公主的本领老朽很是清楚，但老朽的妖术想来公主还没见识过，若不想那贼人葬身老朽爪下，便乖乖随老朽回宫。”

　　璧迦愤愤看他一眼，眼神如刀，那老者却笑了:“公主此时一叶障目，将来醒过神来，一定会感谢老朽。”

　　璧迦咬牙道:“你叫万邑过来，我有事和他说。”

　　那老者道:“万谷主那里老朽已着人去过，放心，这贼人万邑会小心看护，不会让他死了的。”

　　璧迦又看了一眼那纱窗，手握得紧紧的，半晌道，道:“走吧。”

　　她从前是妖界的三公主，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因她没有软肋，只有靠山，但从这以后不一样了，她有了软肋，也就有了任人拿捏的机会。

　　这老者是多年前投奔在妖皇麾下的，几乎是看着璧迦三姐妹从小长到大，看着璧迦因为一个男人变得如此谨慎胆小，心中不无悲哀，但少男少女心思浅，总难免要经历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