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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王宫里,高宁看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后背都忍不住有些发凉,他不敢相信自己娇憨天真的妹妹竟然变成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人,他冷静良久,道:“高阳,山河郡的事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子民出事,你身为封主,该身先士卒,保他们平安,你是怎么回事?”

      高阳不答话。

      此时带回高阳的令官凑到主君身侧,低低说了几句话,他话说一半,高宁已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眼里有无尽的愤怒和悲凉。

      高宁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妹妹,妹妹身边站着一个女子,她一身青衫,浑身血渍。

      高阳面无表情,旁边的青衫女子虽目露凶光,举手投足却仍透着些稚嫩,高宁仔细看她,她像是一个误入歧途的纯洁少女,又像是一只误踏陷阱的小鹿,装出一副妖异狠毒的样子,掩饰着自己的无助和迷茫。

      高宁毕竟当了这许多年主君,早练就了一双慧眼,不知道高阳与这女子究竟有何渊源,在这女子面前,高阳有着压制性的统治权,但这女子的力量不可控,高阳也不敢轻举妄动,很小心的与这女子相处。

      “高阳,你别以为你闭口不言我就拿你没办法,今日之错,代价是山河郡满郡百姓性命,来日犯错,岂不是整个渠氏都要倒在你手里?”方才那令官说高阳行宫内尚有几名幸存的仆从侍婢,但好像受了些刺激,怕冲撞主君,不敢贸然带上大殿,现在殿外候着,高宁心里便有底了,见高阳欲反驳,张了张口,却仍是没说话,心下更觉火大,“来人,带他们上来!”

      殿外三个人缓缓走进大殿,三人身上都有不少的血渍,看见高阳二人在殿,都有些瑟缩,尤其是看见那女子,倒像是见了鬼一般,都往一侧躲闪,令官摁着他们参拜了主君,高宁道:“你们随侍高阳多年,她干了些什么你们再清楚不过,都给我如实道来,如有隐瞒,拉出去打死。”

      三人闻言,扑通跪下,话还没出口,泪便下来了,哗哗的泪水沿着脸颊往下躺,正欲说什么,殿外忽传来老妇声音,道:“宁儿,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妇人声如洪钟,气势极足,几个人的话登时和着泪水咽下去,不敢再说。

      一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入殿,来人面相老态,但脊背挺直,举步落步时稳而轻,高宁几乎同时走过去迎,口中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老妇人道:“我再不来,你妹妹就要让你欺负死了。”说着冷哼一声,甩过高宁伸来扶她的手,径直走到高阳身前,手握住高阳的手,道,“乖女别怕,为娘给你做主。”

      高宁无奈道:“母亲,高阳今日果真做错,若不信,尽可以让他们几个细细说给您听。”说罢抬手示意跪着的几人说话。

      老妇人却打断:“侍从说的话也能作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串通内外,如今事发了包不住了才来攀咬我乖女,想让我乖女给他们背锅的?宁儿,我瞧着你这主君是越做越糊涂了。”

      高宁望着母亲,只觉母亲此刻比之村野妇人的见识还要不如,与她牵扯,明明在理的事,竟是牵扯不通了,高宁感到头疼,伸手捏捏额角,岂知这动作落在母亲眼中,又成了一桩罪过。

      “宁儿,我瞧你如今对我是越来越不耐烦了,我才入得殿来,说了这几句话,你看看你,便做出这一副心烦的样子,”说着又去摩挲着高阳的手,“幸而有我乖女,时时与我解闷,若指着你,我这把老骨头早让你气死了。”

      高宁无奈道:“母亲,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那老妇牵着高阳便欲往殿外走,边走边道:“罢了罢了,我与我乖女现下都烦着你了,入不了你眼了,我二人离开便是。”

      高宁伸手拉住:“不可!”他这才有所了悟,渠氏这些年江河日下,实非时运不济,仙道不昌,而是他能力不行。

      父亲与他两代主君都在家务事上格外无能,耗费了太多精神,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家都治不好,如何治渠氏?家事不顺,则诸事不顺,渠氏子民如何能全心全意的臣服于一个治家无能,丑闻百出的主君?

      不、不,今日若让他母亲如往常一样和了稀泥将高阳带走,渠氏子民必对他这个主君失望,渠氏将来毁于他手,几可预见。

      高宁心中奋起之火熊熊燃起,迈步向前一把将他母亲与高阳拉开,对侍奉在侧的令官道:“带老夫人回去,没我旨意不得出来,”又对殿外守卫道,“来人,高阳拒不认罪,给我投入大牢,让掌刑官审,有什么本事都给我施展出来,若审不出什么,一并下大牢,择吉日砍了!”

      老妇人听得儿子这样说,一双眼瞪得铜铃般大:“你这个黑心肠,你不知道那掌刑官手黑,从他手底下过一遍,你妹妹以后还活不活了,”说着抡起拐杖,口中喊,“我打死你个黑心的孽账!”

      他母亲的拐杖并非寻常老人家的拐杖,而是用她年轻时用的长枪幻化而成的,寻常人被这拐杖一敲,骨头登时碎裂,高宁心中知道,却不肯用兵器,只抬起手臂去挡,结结实实挨了他母亲一杖,他抓住拐杖,道:“母亲,渠氏数千年基业,你不在乎,我却在乎,望母亲成全。”

      老夫人虽疼女儿,可儿子亦是自己亲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心疼之理,心下便有不忍,可女儿近日所为,她已有所耳闻,若真下了大牢,怕便无生还希望,她待阻止,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手上一松,旁边的守卫便持着寒光闪闪的刀走上前来,要带走高阳。斜刺里忽然一道长鞭甩出来,几个守卫没防备,叮铃咣啷倒了一地,老夫人抬眼去看,只见那青衫女子眼神中如有彤彤火光,伴着一身血渍,当真让人有些害怕。

      高阳抢先将那女子按住,一面道:“哥哥,我此举实在另有缘故,并非是对渠氏无情,”她眼神恳切,令人动容,“我此番所为,皆是为了渠氏的将来,哥哥你放心,不出半年,渠氏一定会成为整个神界势力最盛仙族,到时候,昆仑山都得给我们提鞋!”

      昆仑山乃王母嫡系,历来地位最高,根基牢固,高宁看着自己的妹妹,只觉得她说这话是不是失心疯,还是被什么人蛊惑,犯傻了?他也不是吃干饭的,由不得她们在渠氏胡闹,还有那青衫女子,方才还觉得她天真单纯,想给她点特殊对待来着,但在他渠氏大殿之上打翻渠氏的盘子,未免太嚣张了,他来了气:“来人,将这青衫女也捉进牢里,”又忍不住加了句,“多来几个人,”看着地上被打翻在地的守卫,又忍不住道,“真是让你们太平了太久了,一个女子都奈何不了了,赶紧给我滚!”

      地上的守卫又连忙叮铃咣啷爬起来,赶忙奔出殿外。

      与此同时,进殿的守卫又有二十数之多,皆亮着明晃晃的刀,只待瞬息之间开战,将那女子拿入大牢,替方才的兄弟们出口恶气。

      一瞬间殿上剑拔弩张,气氛很是紧张,那女子的长鞭也如毒蛇一般闪着幽青的光,高阳见势不妙,连忙拦在中间,趁众人不备,拉起句芒便跑,一面跑一面喊道:“哥哥,今日之刑罚先欠下,来日事了,高阳必负荆请罪!”

      渠氏的大殿当初为恢弘雄伟,遗世独立,特建在一处风景壮丽的山崖之上,高阳只顾着跑,却忘了自己的飞行之术本就不高超,如今带着略懂一点法术全凭天赋干硬仗的句芒,如何比得过那些日日操场练功的壮汉,刚飞出悬崖不出半里,那些守卫便已追在她身后,守卫们素习阵法,此时早已排开阵列,有人上前,有人守后,将高阳二人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上空忽传来一声鸟鸣,毕方鸟巨大的翅膀扇动着落下来,堪堪停在这一群人的中间,火红的毕方鸟上坐着一个人,他着一身深蓝长袍,上有复杂的金线刺绣,刺绣上还画龙点睛,点缀了许多宝石,衬着毕方鸟遍身红光,乍一看,真有些晃眼睛,但他面貌英俊贵气,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剑眉入鬓,笔挺的鼻梁,略有些薄的嘴唇,与这一身衣服配起来,倒不显得突兀了,反倒是天生一个富贵少年,锦衣华服,衬得整个人天真烂漫。

      不过他的神情此刻却并不烂漫,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朝高阳伸出手来。

      高阳拉着句芒一跃而起,顺利跳到毕方鸟的背上,毕方鸟羽翼舒展,长鸣一声飞进云海,不过一瞬功夫,便将追兵远远甩掉。

      等到追兵彻底追不上了,高阳探出头去看了看下方,道:“就在这把我们放下吧。”

      前面那人没说话,高阳又说了一遍,那人半晌开口:“高阳,你收手吧。”

      这句话落在句芒耳里何其熟悉,她这才想起,那日在浮戏岛上她去找高阳观婆摩会,高阳的小门里站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仿佛十分痛心般对高阳说过这句话,但那时句芒一心想着婆摩会,今日又一心想着追兵,竟没认出来。

      不知他与高阳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只听得高阳道:“我已将和离书送到你府上,我要做什么实在不用你管。”

      那男子道:“若要我看着你犯傻,看着你一步步踏进旋涡,我做不到,更何况,那和离书我没有签字,你仍是我崇绬的结发妻子,我得对你负责。”

      句芒觉得高阳听见这话好像顿了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道:“我无须你关心,亦无需你负责,你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签了和离书。”

      那自称崇绬的男子没有说话,手拍了拍毕方,毕方领会主人意思,加快速度往聚窟洲飞去。

      高阳忽一下站起身来:“崇绬你什么意思!还想强逼我吗!”

      崇绬也火了,道:“高阳你够了,你这一番折腾,考虑过别人吗!”又委顿下来,声音低下来,“你心里还有咱们的感情吗?”

      闹脾气的情侣吵架的时候,最尴尬的往往不是吵架的两方,而是不幸见证了这个场面的第三方,比如句芒。

      她坐在毕方鸟鸟背的最后面,并且在他们发功的时候不自觉的一点一点往后挪,她从出生起就没几个朋友,而且寥寥数友都是单身狗,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场面,更不知此时此刻,她该如何自处。毕方鸟听见吵架声扭过头来,恰好与坐在最末的句芒对视了一眼,它尴尬的停了一瞬,而后默默的转过头去。

      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高阳忽然急了:“崇绬你今天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我跟你没完!”

      眼看着就要到聚窟洲的地界,高阳咬了咬牙,拽住句芒往下一跃,就是这瞬息之间,句芒清楚地感觉到呼呼的风刮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高阳正拉着她飞行,毕方鸟见人从自己背上飞走,便追过来,崇绬道:“高阳你再不跟我回去,休怪我不客气!”

      高阳冷哼一声,并不在意,她不信这狐狸有这胆,自顾自往目的地方向飞。

      忽然眼前一黑,周围陡然降下黑幕,如一张巨大的漆黑布子兜头罩下,高阳骂了一句娘,“尼玛的臭狐狸,竟然对老子用乾坤袋,艹!”

      乾坤袋一般是神仙们出远门时拿来装东西的,平日里用的东西无论大小轻重,放到乾坤袋里都能瞬间变得空气般轻薄,是一件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以前她和崇绬出去玩的时候锅碗瓢盆期盼棋盘脚凳,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往里面放过。

      这崇绬也是疯了。

      黑暗里,高阳心里闪过从前的画面,嘴角却不自觉翘起,而后又陷入无尽的沉默。

      初初相识的时候,两个人的青涩单纯,靠近之后,二人渐生情谊,到后面浓情蜜意,新婚之际甜如蜜糖,一幕一幕从高阳眼前闪过,勾起了她已深埋心底的温情,她在黑暗里蒙住眼睛,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良久,她擦掉泪,句芒安静的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等到二人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是身在聚窟洲的崇绬居所了。

      这里是他们新婚时的住所,各处布置没有一丝变动,到处都残留着他们当初甜蜜的痕迹,高阳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下,海棠花谢了,花瓣落在地上,混在泥里,崇绬不知刚去了哪里,一阵风般走过来,站在高阳身边:“我已安排好了,今后你就呆在这里,待到外面风波过去,我再放你出去。”

      听到他说话,高阳收回思绪,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道:“不行,你管不着我!”

      她反驳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底气,崇绬却不说话了,沉默良久,方道:“阳儿,你知道我最开始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吗?”回忆起那段时光,他唇边起了一丝笑,“我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就想,世上怎会有这样明亮可爱的女孩子,后来我知道我有机会与你成婚,我就想,我一定要和你成婚,让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勤奋努力,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全都拿给你,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神仙。”

      他没有说空话,他是真的很努力上进,婚后短短时间内职位连升数级,神力修行也连连有突破,连安介白都说他现在很拼命,但他拿这些成绩回来,却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所爱之人的喜悦。

      “后来我渐渐没有了信心,觉得自己或许无法给你幸福,有时候,看见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会想,是不是我耽误了你。”回想起那时情境,他心中忍不住一阵抽痛,“你给我和离书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你真实的意思,险些给签了,但我不信这个邪,明明当初在一块的时候是你情我愿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我暗中查探你,发现你在做一些事情。”

      “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帮你悬崖勒马,”他转头看着她,眼神坚定,“阳儿,我说真的,你收手吧,你想要的,将来我都会用正当的法子给你拿到,你耐心等一等我,不要走了邪路,好吗?”

      高阳回视着他,这双明亮如黑珍珠的眼睛,散发着世上最真诚的光芒,这光芒曾让她沉迷过,但当她清醒过来,也意识到,崇绬所做下的承诺,他一点点在兑现,但他的成绩永远只是他的成绩,他成绩越高,她便越成为他的附属品,旁人会因她是崇绬之妻而表现出尊敬,却会越来越遗忘了,她原本是高阳。

      以这样的方式走下去,并不是高阳想要的结果,甚至与她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越来越远。温柔乡里是最磨人的,她不愿自己沉迷其中,只能快刀斩乱麻。

      她自嘲一笑,道:“崇绬,我也说真的,你我到此为止,我要的只能我自己去争,况且我所追求的,你永远也给不了我。”

      她想要渠氏成为凌驾在昆仑之上的第一大仙族,崇绬能做到吗?她想要自己成为神界最尊贵荣耀的女神仙,崇绬能做到吗?这些都必须她自己做。更何况崇绬太正道了,他做不了颠覆规则这种事,更加不可能去破坏他所热爱的神界,她不一样,她没有认同过这个世界所谓的高下贵贱,只认同一个规则,那就是弱肉强食。她也没有那么强的道德感,一切以办成事为最终目标,就像是在山河郡,她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对将来的渠氏大有益处,那现在牺牲个把人真不算什么事,哪件大事做成之前没有牺牲呢?在她的逻辑里,她完全没有错。

      一旁的崇绬握拳的手越来越紧,一忽儿,手缓缓放开,仿佛在这片刻间,已有了决断。

      “好,既然你坚持,我放你走。”

      她转身便走。

      忽听得身后那人开口:“但和离书,我永远不会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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