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记》明月楼南

22、第二十二章

　　魔界，谈提城。

　　黑压压的魔气凝聚在天空，天空下的建筑大部分都是黑灰的，连行人的衣着打扮也是以黑灰为主，自魔界入口到谈提城，几乎整个魔界都是如此，让帝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总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不太明白，为何魔界这么崇尚黑色，便是皇识本人，明明本尊是一只雪白的凤凰，大荒内外的珍稀品种，生在魔界也是这么的喜欢黑色。

　　带着这个疑惑，帝休一路跟着皇识到了谈提城边上的一个小巧精致的院落里。

　　她身上仙气重，在魔界不受欢迎，虽然有皇识帮她下了禁制，但她还是很小心的取了几幅自己配的压制仙气的灵药，她从兜里取出一颗吃了。

　　这座院落地处偏僻，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安静的很，院落里装饰简单，只有几棵灰扑扑的树，一屋子里没有半点花草盆栽，只有正厅的两方矮桌上各放着一尊小型观赏山水，算是这屋里唯二的活气。

　　皇识站在矮桌旁，一件一件的将那些东西从衣服里取出来，帝休在一旁看着：

　　养护仙灵的神药，治外伤的伤药，护魂草，克制血扇寒气的祝融身上的鳞片，金乌的翎羽等等等等……

　　各种各样的东西片刻间堆满了矮桌，帝休忍不住惊道：“这些东西你都装在身上？”

　　皇识点头：“当时你受伤失踪，我怕你在外支撑不住，因此将这些东西都随身带着，我心里安稳点。”

　　皇识说这话的时候并无特别表情，仿佛只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但心中其实早已波澜起伏，帝休失踪之后，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带领手下万众，杀上天庭，屠戮大罗天界，放出婆罗云海被囚人等，倾己之力复生苍华，以慰帝休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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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识在魔界尚是一方魔君，魔尊之位在他父亲出事之后就空悬着，当时若非他及时赶回，领着余部与方皞等对抗，魔尊之位怕早已落入旁人之手，但魔尊未定，魔界注定不能安宁。

　　帝休盘腿坐在蒲团上，周围放了一圈有助疗伤修行的宝物，皇识准备的这个小院似乎很是不一样，帝休在这里运气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不断地恢复，甚至还有所增长，在这个需要争分夺秒与神界、桃止界斗法的节骨眼上，皇识的安排真的是足够体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初见的时候，他虽然一天到晚黑着脸，但每每帝休去危险的地方采药，他都提剑跟着，在背后不言不语不远不近，起初的时候帝休不习惯，曾让他别跟着了，后来有一次他当真没跟着，帝休在衔命北岛外险些被一只大鸟捉去当食物，幸亏一位拘缨国老伯去砍柴刚好经过将她救下，她现在就已经成了一堆粪便了。

　　之后衔命岛的人们便常能见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直到皇识离开。

　　皇识最近似乎很忙乱，帝休来此安顿好之后，便很少见到他，每每来小院里待上一时半刻，门外便有人来请了，皇识也不说什么，只低垂着眼，放下手里的事情跟着来人离开。

　　过了几日，帝休法力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血扇寒气入体，仅仅是那些法宝是不够的，还需一剂猛药，将寒气逼出，帝休想到了万妖谷，万妖谷有一畔茶佉水，对此症有良效，恰好帝休与万妖谷谷主万夫人有些交情，只等与皇识告个别，她便打算去万妖谷。

　　告别的事还没说，倒生了些旁的枝节。

　　一日帝休正在打坐，外面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人在外敲院门，帝休起身看了看，见那人一身深灰色衣袍，面容陌生，额头上生着两个大大的鹿角，帝休一路上未露行踪，此刻也不敢贸然出去，那人似乎早早知道，只在门外道：“魔君怕客人一个人无趣，让我来给客人送点小玩意儿，既然客人不方便开门，我放在门口，客人记得取便好。”

　　那人说完，规规矩矩放下东西便走了。

　　等那人走远，帝休打开门，悄悄将那东西拿了进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摩罗，小小白嫩的脸颊，圆圆的眼睛，身上是浅粉的衣服，这个摩罗上被人施了法，帝休一将它放到桌上，它便开始跳起舞来，动作笨笨的，配着小小的模样，很是可爱。

　　但这摩罗跳着跳着，帝休看着，忽然心里一沉，因为她看见，这个摩罗的眼睛好像是活的一样，无论跳到哪一个位置哪一个方向，都睁大眼睛盯着她，她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刚打算起身离远点，那个摩罗忽然跃起来，双臂展开，像一只扑食的老鹰，朝帝休冲了过来，帝休毫无准备，被扑了个正着，那摩罗忽然化成一道魔气，死死的锁住帝休的双臂，帝休运仙气抵抗，忽然之间，周围暗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包括帝休自己都在迅速地下坠……

　　下坠的速度渐渐慢了，但周围一片漆黑，帝休也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她站住脚，但脚虚浮着，像是站在了虚空，她伸手化出一道光，照了照周围，四周一片死气沉沉，片刻后，那道光忽然一动，空空荡荡的周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那人渐渐走近，光照到他的身上脸上，他的脸是惨白的，嘴唇微微发紫，魔界大多以深色为尊，他身上却穿着一身白袍，纤尘不染，与他相貌表情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说不出的诡异。

　　她站在不远处，狭长的丹凤眼看了看帝休，对旁边道：“就是她吗？”

　　帝休很奇怪，在她的角度，看到的这白衣丹凤眼的旁边是一个明显被拉宽了的畸形的人影，那人影听到问话，点点头，附耳在丹凤眼耳边说了几句话，说话的时候，丹凤眼的头微微低着靠过去，但他靠过去的那部分也明显被拉宽畸形了。

　　帝休不知道这是这个地方的特性还是自己眼睛有问题了，她忍不住揉揉眼，眼前的景象却没有任何变化，她对着对面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将我困在此地？”

　　帝休不知道的是，虽然她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但此时对面的人却是听不到她说话的，只能看到她的嘴在动，那人皱了皱眉头，转身走了，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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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界大殿，众魔君分成两派，分站在左右两侧，吵得不可开交，魔尊宝座之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方才的白衣丹凤眼，另一个便是皇识，两人一黑一白，站在堂下，看着众魔君争执。

　　正吵得火热，那丹凤眼忽然冷笑两声，转过身，一双眼闪着精光，道：“皇殿自进殿来一言不发，不知对在下继任这个魔尊有何见解？”

　　皇识其实没想到方皞会在今日发难，但方皞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对他的这些计划早有准备：“让一只背叛母族被斩断九尾的狐狸来领导我们魔族万众，简直贻笑大方。”

　　他声音没有刻意加高，但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明白内里情况的心登时一提，这件事的确是方皞最忌讳的软肋，自从那些事情后，他最烦别人提狐狸，魔界的所有狐狸见了他都绕着走。

　　但令人奇怪的是，方皞却并没有与平常一样恼羞成怒，大杀四方，只见他神色平静了一会，忽然笑了，道：“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咱们斗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他伸手轻打了一个响指，后殿缓缓推进来一个半人高的球，那球晶莹透亮，上附着早已残败干瘪的血管和肉丝，中间黑洞洞的地方亮着一点光，看起来十分可怖。

　　帝休在这黑暗里已经尝试了不下百种方法，想要冲破这鬼地方，这里似乎极其封闭，应该是下了结界，但她试了很多破解结界的办法都不能顺利冲出去，这里火烧不烂刀刺不穿，比钢筋铁骨还要硬上几分，就在她费尽力气想出去的时候，这地方忽然一晃，然后她看到自己眼前的景象开始转换，外面变形的建筑划过，而后她看见了魔界大殿，和殿上站着的皇识。

　　皇识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一瞬吃惊，但面上冷静，岿然不动。

　　帝休就看见那丹凤眼斜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道：“魔尊之位，和这个女人，你选一个。”他淡然的看着皇识，“你不要想着救她，这是白矖的眼球，以你的力量还打不开它。”

　　白矖是上古神兽，乃是创世神女娲的神宠，修为极高，后来女娲以身补天，白矖追随其后，它的双眼凝聚在九天之上天际崩塌之处，洪荒时神妖魔鬼大战，它的一只眼球和一部分补天石一起落入大荒，因其蕴含上古神力，成为多少族群竞相争抢的宝物，沾染了太多嗜杀之气的白矖之目后被元始天尊收服，镇压在宝塔山之下，不想这样的宝物竟落入了方皞的手中，成为他手上利器。

　　这白矖之目凝结了白矖死前的所有力量，如今上古创世神大多已神陨，白矖之目的力量少了压制，更是所向无敌，纵然皇识在魔界算是数一数二，在白矖眼里，却连小儿科都算不上，也正因为此，方皞才这么得意。

　　皇识看了看眼球里封着的帝休，帝休也看着他，方皞道：“若你再不做决定，我便要催动白矖之目了，它能让里面的那女人瞬间化成一片灰。”

　　方皞冷冷的得意的笑着，眼角里扫了一眼封在眼球里的帝休，她倒不慌，只身站在黑暗里，手中化着一束光，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副样子，倒莫名让他想起了他的明儿，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河信谷，那里遍生河信花，他垂下眼，将这些不必要的思绪赶出去。

　　他伸出手，手中魔气如一缕浓烟，那颗眼球感受到魔气，渐渐发红，远望着，真像是白矖活着的时候，用红如血的蛇眼看着这世上一切，那眼球目光如炬，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看着眼球里的帝休，皇识忽然出手阻住方皞施法，道：“你把她放出来，我进去。”

　　其实也是在这一瞬之间，皇识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以为的，在他心中最无比重要无可替代的魔尊之位，都远比不上面前的帝休，他看着帝休，笑了笑，若这白矖真的这么厉害，他愿意用自己替换出帝休。

　　啪、啪、啪

　　方皞笑着鼓了三下掌，他放开声音，特意要让殿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啧啧啧，瞧瞧我们的魔尊之子，对一个神仙这么儿女情长，能带着我们大家打上天界攻占天庭吗？”

　　说罢他手一挥，白矖之目轰然打开，帝休被一股力量推出来的同时，皇识也被一股巨力吸进去，在二人交错的片刻，帝休在他耳侧低低提醒道：“凤凰火。”

　　皇识听到这三个字，眸中一亮，他一进到那眼球里，眼球便迅速合上，众魔君急忙探头去看，只见那眼球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一支凤凰羽闪耀出五彩的光芒，里面从一团火而起，红彤彤的火苗猛然布满整个眼球，雪白的凤凰在火光之中扇动着翅膀，浴火的眼球渐渐开裂，猛然间，白凤仰头，虽听不到他的嘶鸣，却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周身越来越强大的火焰，甚至整个大殿都觉得闷热，一直站在众人之后默不出声的帝休，忽然一跃而起，拔出腰间长剑，施出破魔的招式，咔的一声，狠狠砍向那眼球。

　　眼球承受不了这最后一击，终于从剑伤处开始裂缝大开，裂缝逐渐延伸到整个眼球，传说中的白矖之目就这么在帝休与皇识的配合之下轰然倒塌，碎成一地。

　　周围众魔君看着这场面，都呆了。

　　而最目瞪口呆的，自然是方皞，他此刻大睁着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碎片之中的皇识，只见他一身黑色羽衣，面色冷峻如寒冰，手提鸾刹剑，朝他走开。

　　火红的鸾刹直指方皞的鼻尖，方皞紧张的发抖，忽然剑光一转，方皞嗷的一声大叫，一滴血滴到地上，同时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只雪白的尖尖的狐耳。

　　只听得皇识道：“方皞不尊律令，今削去一耳，以示惩戒，”他看着方皞，“神族除你九尾，我只削你一耳，够仁慈了，若今后再犯，或同党再犯，”他眼神重重扫过在场魔君，“必断其生路，除其宗族，诸君，记住了吗？”

　　众魔君直觉黑云压顶，连连点头。

　　方皞捂住流血的耳朵，目露凶光他化出巨大的白狐原形，一跃而起，前爪一伸，已将大殿的房顶抓了个窟窿，他站在房顶上，道：“皇识小儿，今天我和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