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吹了》林白鹊

26、幻心阵

　　两人推开房门，整间客栈寂静如死域。

　　纪千山撑着二楼的木栏杆向下望去，见大门半掩着，斜着探进来一束黯淡月光，大堂里两张桌子并七八条板凳没有归置，横七竖八地躺在一块儿，像一堆棺材板儿。

　　木栏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纪千山连忙后退一步，想到：好好的客栈，怎么看着像乱坟岗似的。

　　陆淮然站在客栈门口的小巷子里，解下簇玉笛横在唇边，手指虚扶着，没有吹响。

　　纪千山看他闭着双眼，似在感知什么，不敢打扰他，就背着手溜达到巷口，探出头来左瞧瞧右瞧瞧，屋外没有遮挡，比客栈里亮堂些，阴惨惨的月色覆盖着纪千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兴奋地搓了搓胳膊，陆淮然从他身边路过，低声道：“这边。”

　　“师父，你方才在做什么？”纪千山跟着陆淮然向左边的岔路走去，一边好奇道。

　　“听风。”陆淮然道。

　　“这么神？风里还能听出地图来!”纪千山十分惊讶，这夜风呼啦啦地吹，他也听了满耳朵，却什么也线索都没找到，愈发觉得陆淮然不似凡人。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会被外人知晓的。”陆淮然幽幽道，“风会带来所有的秘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向胆大的纪千山不禁思忖着自己之前有时气急了，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发表过那些对陆淮然的诋毁，谁想得到这个人也许能听见呢！

　　他颇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只期盼陆淮然没有那么无聊。

　　陆淮然确实没那么无聊，但他这话甫一出口，纪千山就满脸的心虚，猜也猜得到是因为什么。

　　他并不打算追究。

　　听风术是神音谷的一本秘籍里所记载的功法，通过风穿过笛子时带起的震动，就能重现这缕风最近经过的地方，甚至是被风听到的声音。

　　看起来像是了不得的神仙法术，却被楚华堂嗤之以鼻。

　　偶尔听听壁角，那自然又刺激又新奇，一炷香内要听两千个人的壁角，任谁都招架不住。但长风万里，它知道的秘密又何止两千，若是心神稍有差错，最好的下场就是变成白痴。

　　可要找一座看似不存在的地下之城，听风术却十分好用。

　　纪千山跟着陆淮然拐进了一个死胡同，墙角一左一右放着两尊石头雕像，纪千山凑近细瞧，发现底部是的雕像是一只蟾蜍，四肢伏地，嘴巴大张。蟾蜍的头微微后仰，头上站着一只石蝙蝠，双翼收拢，一只爪子插进蟾蜍的眼睛里。

　　他从没见过这种石雕，啧啧感慨道：“这刻石头的人挺有想法的，就是丑了点。”

　　陆淮然抬手一道剑气打在蟾蜍嘴里，两个石雕居然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慢慢地转动起来。

　　纪千山看向胡同里的那面原本毫无异样的砖墙，他听到细碎的机括之声。墙砖后移，露出了一个可供人出入的密道。

　　他眼尖地看见洞口后面通向地下的台阶，抬脚就想靠近，斜里却横出一把剑拦住了他的路。他停下步子，陆淮然收回朝露剑，施施然走过他身边，说了声“跟着我”，便先一步走进那道门。

　　纪千山进门的时候，突然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猛地回头低喝道：“什么人！”

　　他转身走出门外，手在墙上轻轻一按，便借力跃上墙头，可放眼望去，不仅没有人影，整个黄花镇全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也许是个错觉。纪千山想到，又听到一阵机括声响，恐怕是时间过了要关门，连忙跑回门内，这一次他才有机会仔细地观察这条通往萱城的密道。

　　密道里的墙上每隔一段都砌着一盏灯，散发着深蓝色的微弱光芒，用来照明只是勉强。但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有些许亮光已经足够。通往地下的石阶用成条的青石磊成，纪千山眯着眼睛瞧过去，一眼竟看不见尽头。

　　陆淮然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向他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他小跑几步追上陆淮然，解释道：“我方才觉得似乎有人，可追出去却一个人都没看到，许是我想多了。”

　　陆淮然道：“未必。”

　　纪千山跟着陆淮然，一路溜溜达达地往前走，这密道里除了漫无边际的台阶，就是寡淡的蓝色
　　灯火，他觉得有些无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只在转瞬间，身前的陆淮然竟突然消失了！

　　他还以为自己困糊涂了，又揉揉眼睛，四下一看，才发现陆淮然真的不见了，整条密道里只剩下自己，便喊道：“师父！”

　　这一声在石板上撞了几下，便消散进无边的黑暗里。

　　“师父？”片刻后，黑暗里传来一句疑问。

　　那不是陆淮然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少年，还有几分耳熟。纪千山骤然警惕起来，反手握住腰间绿竹棒，脑子里疯狂回忆，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他听见脚步声，有人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纪千山看到他的脸，突然嗤笑了一声。

　　“嘿，兄弟。”他玩了个棍花，将竹棒横着支在墙上，原本紧绷的身形显得有些颓散，他拉着嗓子，兴趣缺缺地说道，“学我？哥哥我风流倜傥，风姿卓绝，风度翩翩，风……哎呀总之，你差远啦！”

　　纪千山对面的那个人，长着与纪千山一般无二的面容，只是表情迷茫空洞，像一张白纸，他抬头眼神定定地盯着纪千山，神情一点点变化，竟慢慢复制出了纪千山那种不屑的神色。

　　纪千山啐了一口，冷笑道：“冒牌货，正主都提意见了你还要学，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他语气里虽有不满，听起来依旧懒懒的，可手上却十分利落，抄起绿竹棒去敲那人右肩。

　　竹棒去势极快，看着轻飘飘的，可纪千山知道，只要一击得中，对方的右肩膀便会酸麻至极，使不上力气，短时间内，右手不能抬、举、抓、握，就算是废了。

　　对方垂着手不闪不避，纪千山觉得蹊跷，眼看竹棒就要碰到他，眉心突兀生出一股极寒气，，他恍惚中听到了陆淮然的声音，低诵出两个字，宛如舌绽春雷，在他脑子里炸开。

　　“破妄！”

　　纪千山眼前一花，再回神就看到陆淮然站在他面前。

　　“哎，师父你回来啦！我刚才……”他喊道。

　　“你入了幻心阵。”陆淮然方才并指为剑，点他眉心，便是助他脱离幻阵的纠缠。

　　“这个阵法名字听起来就霸气的很。“纪千山激动道：”是不是用来迷惑心智、使人神智丧失的那种？”

　　“幻心阵个困阵，而非杀阵。”陆淮然道：“入了幻心阵，就会看见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流连不肯离去。“

　　“那就是用来拖延时间的了。”

　　纪千山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说世上不该再有一个如此风……咳咳！”

　　他总是忍不住要得瑟，又突然想起陆淮然在他身边，话到一半突然噤声，还因为停得太急呛了口水。

　　陆淮然面无表情的时候，纪千山也不太愿意放飞自我，他平日里我行我素，懒散放肆都成了习惯，可自从遇到陆淮然，他那颗常年安眠的羞耻心还是会偶尔躁动。

　　陆淮然看他咳了两声，难以掩饰不自在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就用他那清绝孤高的嗓音，十分冷漠的接道：“风流倜傥，风姿卓绝，风度翩翩。“

　　纪千山刚缓过劲来，下一秒又咳得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