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吹了》林白鹊

27、鬼面具

　　纪千山捂着嘴咳了一会儿，抬头发现陆淮然已经走远了。

　　“咦？”他顺着陆淮然向前方看，发现之前台阶变短了许多，他几乎能看见台阶尽头有另外一束光隐隐的透进来。

　　他快跑了几步跟上陆淮然，问道：“师父，我刚才看着这条路很长，也是幻术所为吗？”

　　陆淮然道：“嗯。”

　　二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前方隐约有了人声。纪千山心急，赶上两步越过陆淮然，向出口走去。

　　他一拐出密道，就傻在原地。只见密道之外空空荡荡，荒草蔓生，大约一射之外，平地里拔出一扇巨大的北派牌坊，三间四柱，均由石刻而成，布满了暗青的苔痕。牌坊上半部分横着一栏石雕，纪千山隐约辩认出，似乎刻了一个治水的故事。

　　石雕上方悬着两个大字。

　　——萱城。

　　纪千山感慨道：“大手笔，大手笔！这黄花镇看着又穷又破，谁知道地下别有洞天！”

　　“走吧。”陆淮然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

　　萱城的街道比黄花镇宽一些，街上摆满了各式小摊，看起来与地上任何一个正常的城市一般无二，只是因为在地下，不见天光，只靠路边各处悬挂着深蓝色的灯焰来照明，才使得这里显而易见的与众不同。

　　纪千山发现街上来往的行人中，有一些带着面具，样式各异，但无一例外都画得凶神恶煞，他转过头，突然听见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外乡人，要进萱城，没有面具可不行。”

　　面具摊的老板殷勤道：“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鬼面具虽然丑陋，却可以帮二位挡去许多麻烦。”

　　陆淮然拿起面具，仔细打量了一番，冷笑道：“装神弄鬼。”

　　纪千山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陆淮然这股无名火来自于面具画得太丑。他晃晃脑袋，就听面具摊的老板说道：“客官见笑，活在地下的人，和鬼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他低着头，偏偏抬眼看人，额头上挤出几条极深的皱纹。似乎因为终年不见阳光，脸上松弛的皮肤十分苍白，又从那苍白下渗出浅褐色的老年斑，虽然在笑，浑浊的双目里却是阴险晦涩。

　　纪千山听到这儿，忽然插嘴道：“老头儿，这话可不对。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真的有鬼有神，哪天想起来你们这么冒犯，还擅自倒贴，要跑来寻仇，多少面具也不够看啊!”

　　老板听纪千山胡搅蛮缠，不禁笑他不知好歹。

　　他拿起手边快要画好的鬼面具，提笔蘸墨，在上面勾画最后一笔，哑声说道：“二位自便，只是人鬼不同途，不知二位明天早上是能走人路，还是得走鬼路了。”

　　纪千山本来胆子大，就不怕这种似是而非的威胁，此时陆淮然在他身边，他就更有恃无恐，眉毛一挑便笑道：“无妨，我可等着明早儿再见您老人家呢。”

　　老板见他仗着年少，姿态猖狂，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拄着拐杖颤悠悠地站起来，探身去挂那张刚画好的面具。

　　这时候他才看见陆淮然腰间那把剑。

　　老头突然脸色大变，手指一抖，那面具就摔落到地上。紧接着他自己也跟着那面具，几乎是摔着跪在陆淮然脚边。

　　“不知少主驾临，鱼九冒犯，请少主治罪。”老头的声音比方才的还要嘶哑，纪千山惊讶地看向自家师父。

　　陆淮然嘴角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也不发话。鱼九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脊背上一把老骨头从衣服里显出颤抖的轮廓。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陆淮然语气凉凉地说道：“起来回话。”

　　鱼九这才扶着面具摊子艰难地站起来，依旧是低头垂首，不敢去看陆淮然的脸。

　　“在萱城待得太久，就学会了怎么做鬼，连做人都忘了？”陆淮然把玩着朝露剑上莹白的剑穗，冷笑道：“忘了也好。”

　　鱼九听出他言下之意，膝盖一软，哀求道：“是属下有眼无珠，求少主开恩，饶属下一条命吧。”

　　“这么多年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把隐楼也忘了。”陆淮然拿起摊子上一个面具，在指尖摩挲，半晌方道：“说说吧。”

　　“属下遵命。”鱼九回话道：“二十年前慈名溪在黄花镇现世，属下奉命来此探查。发现此处十分不同寻常，每每入夜，黄花镇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会消失，直到次日清晨才会出现。属下扮作游方郎中，跟踪一名老妇，才发现黄花镇下竟然藏着一座城，就是萱城。”

　　“为何不回报消息？”陆淮然不耐地问道。

　　“少主恕罪，且听属下慢慢道来。”

　　纪千山忍不住心下暗道：这老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卖关子。

　　鱼九接着说道：“属下一进萱城，就遇到了这个面具摊子。摊主诓骗我说，外来之人，只有戴上这鬼面具才安全，属下……信以为真。那一整夜，属下都在这萱城之内打探情报，果然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引起旁人怀疑。直到天色将明，人们都渐渐回到地上，属下才发现，出不去了。”

　　陆淮然闻言，便把面具举到眼前，对着光细瞧，说道：“哦？难道戴上这鬼面具，就得做个小鬼不成？”

　　“属下去找那面具摊主，他说，这是第十个鬼面具，他终于解脱。而第十个买下面具的人就得接替他成为下一个摊主。只有再次卖出十个面具，才能回到地上。”

　　“十个面具，将你在这萱城留了二十年。”陆淮然觉得十分荒唐，他指尖逸出一缕剑气，那鬼面具上便蔓延开一道道裂痕。

　　鱼九道：“萱城几乎没有外来之人。属下该死，不瞒少主所言，如果今日您二位买了面具，才算是卖出去第十个。”

　　如果此时陆淮然回头，就能看见纪千山一脸的庆幸——开玩笑，要他在这个无趣的地方卖二十年的面具，还不如投胎再来一次。

　　鱼九又讲了些萱城秘闻，最后给两人指了条路。

　　“少主若想打探消息，便去寻芳阁；若是想见识萱城风物，也可去寻芳阁。”

　　陆淮然瞥了他一眼，允诺道：“你这摊子收起来吧。等我此间事了，便带你出去。”

　　“多谢少主！多谢少主！”

　　鱼九在地下待了二十年，近年来年纪愈大，愈不敢期待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重返人间。此刻突兀遇见陆淮然，知道也许明天就能离开萱城，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

　　陆淮然与纪千山走远了，他还跪在原地，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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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居然还是隐楼少主!”纪千山语气里满是羡慕。

　　隐楼有着江湖上最庞大的情报网，无论什么秘密，只要你出得起价格，就问得出答案。这价格不只是金银，有时是像月寒枝这种天材地宝，有时甚至会是另一个秘密。

　　不过之前在纪千山的心里，隐楼就是个冤大头才会去找的“包打听”。

　　“你是羡慕这身份地位，呼风唤雨的权势，还是隐楼的情报网络？”陆淮然问道。

　　“这个……少主嘛，这身份听着就，跟江湖话本的男主似的。”纪千山握拳兴奋道：“武功高强，身世隐秘，为人正直，却被迫卷入了一个摧毁武林的大阴谋，哦哦，还必须得有青楼名妓、名门女侠，甚至天下第一美人，都对他芳心暗许……”

　　“江湖话本，主角都是你这样的傻小子才对。”陆淮然冷笑道，他对纪千山这个回答竟产生了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心态。

　　纪千山这个人，想要的从不是世俗富贵，甚至也无关名利。他所在意的，从来都是那一腔天真又直率的少年热血而已。

　　只可惜偶尔也显得傻气了一些。陆淮然想。纪千山要做自己的徒弟，勉强算是够格。

　　“都有，都有，是我也行。”纪千山笑嘻嘻地应声道，“原来师父是隐楼少主，怪不得知道那么多江湖秘闻，如果……”

　　“我不是。”陆淮然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他的春秋大梦。

　　“啊？”

　　“我不是隐楼的少主。”陆淮然道。

　　“那……那刚才？”纪千山被这峰回路转的情节绕得满脑子浆糊。

　　“装的。”陆淮然漠然道。既然鱼九只认物件不认人，错把他当作隐楼少主，那他自然要借隐楼的名头来向鱼九探些消息。

　　“可师父怎么知道，那个卖面具的老头是隐楼的人？”纪千山问道。

　　“猜测。”陆淮然道：“他自报叫做鱼九，这代号像是隐楼的风格。”

　　陆淮然记得自己问过楚华堂，朝露剑原来叫什么名字，还被楚华堂借机嘲讽了一番。

　　可他知道这么一把饮过血的好剑，不可能没有来历，只是楚华堂不愿意说。现在看来，如果他猜的没有错，朝露剑，原本应是隐楼主人的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