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吴虚

13、十四 （3）

　　直到余阾意识到时，陈安康已经遍布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一开始陈安康邀请余阾一起上下学，理由是薛齐也许会打击报复，他们待一起能给个照应。
　　然后又一起写作业，陈安康跟同学出去玩也会叫上余阾。
　　余阾不习惯跟一群人一起待着，但从不拒绝陈安康的邀请。后来陈安康发现余阾在一大群人面前总是很沉默，就不再邀请他去这种场合。
　　这是彼此间不必明说的默契。
　　但兴趣爱好的不同并没有拉远他们的距离，反而让他们为彼此做出改变。

　　有天，余阾抱着漫画书，陷在柔软的靠垫里，对枕着他大腿的陈安康已经习以为常。
　　陈安康从漫画里抬起头：“我们去打球吧，我听说废弃工业区有篮球场。”
　　余阾合上漫画书，毫不犹豫地点头。
　　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刻，他们骑着自行车出发，没一会就一身汗。中途停下买了两瓶水，然后继续出发。
　　陈安康对路不熟悉，有几次偏离主线，饶了几个大圈。
　　余阾默默跟着，也不抱怨。
　　他看着前方陈安康站起来蹬着自行车的样子，觉得自己也感染了他的活力。

　　对生活充满期待是种天赋，陈安康幸运地拥有这种天赋。
　　而对余阾来说，对某种事物表达出强烈喜好却是遥不可及。
　　比如说，余阾知道色彩鲜艳的花是美的，毛绒绒的猫是可爱的，水果是香甜的。他的审美跟从大众，可他对这一切无法喜欢，他无法给予它们情感。
　　他试过跟着潮流表达自己的喜欢，努力融入因拥有共同兴趣而聚集的群体，却更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小丑。
　　笑得久了脸就会僵，那就冷着脸吧。
　　可是陈安康不一样，他像彩色的画笔，他眼里的世界五彩斑斓，他叙述的故事跌宕起伏。
　　余阾喜欢陈安康的活力，他的热情，他对新事物的好奇心，他对世界的热情。
　　他终于可以拥有“喜欢”这种感情。

　　到达篮球场时，他们已经累到动不了。陈安康用脚勾下自行车的固定架，就想往地上躺。
　　余阾赶紧拉住他：“地上热，小心中暑。”
　　陈安康本来很烦躁，但一对上余阾的眼睛，烦躁顿时烟消云散。
　　余阾此刻也很狼狈，全身都是汗。头发一绺一绺贴在额头，脖子和脸颊全晒红了，嘴唇也因为缺水而起皮。
　　陈安康心疼得不行，余阾强调了几遍自己没事，他还是很难过。
　　他用手虚虚地拢着余阾的脖子，嘴唇轻轻地碰了余阾的脸颊，然后双手向下搂紧余阾的腰，不顾满身黏腻。
　　陈安康陷入了对自己深深的自责里。他自以为是这段感情里的主导者，擅自做了很对决定，就占着余阾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喜欢是单方面的掏心掏肺，可相处是两个人的一再退让妥协。
　　家庭幸福，从小任性长大的陈安康，直到那一瞬，才勉强懂得收敛他的棱角。
　　那天他们没有打球，约定了下次再一起来。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原本应该在陈安康家门口道别，但看到他家门口扒着的那只熟悉的胖猫，余阾也从自行车上下来，看着陈安康撸猫。
　　它还是一如既往地黏人，舒服就眯着眼，老大爷般喜滋滋地享受抚摸。
　　陈安康逗它，把手移远了一些，胖猫就自己往他手里蹭。他抬头看向在旁边跟着笑的余阾，假装难过地感慨：“要是我的宝贝也能这么粘人就好了。”
　　突然被点名的余阾耳朵红彤彤的，转移视线看着天空松散飘着的几朵云。
　　然后他又偷偷低头瞥了陈安康一眼，转移话题：“你不给它取名字吗？”
　　陈安康摇摇头：“它是自由的，它不属于我。”而后想到什么，认真地看着余阾，“你也是自由的，你也不属于我，但你是我的阾阾。”
　　余阾觉得自己的脸也许可以煎蛋，温度一直传达至心脏。
　　直到许久等不到人的陈安康妈妈从屋子里出来，才结束这缱绻的温情。
　　陈安康不舍地挥手道别。
　　余阾看他两手空空就准备出门回家，突然想起：“你的篮球呢？”
　　陈安康脑子空白了十秒，然后发出凄厉的喊叫：“落在那了！”
　　胖猫被他响彻云霄的哭喊吓得跳起，一头撞转上旁边的墙，也发出凄厉的喵叫声。
　　余阾看着这傻愣的一人一猫，无奈地叹了口气。

　　隔天回去篮球场，球没有找到。
　　沈丽灵早就看不惯他天天不认真学习，以他成绩太差为理由，拒绝给他再买一个，并禁止他自己用零花钱买。
　　那几天经过篮球场，陈安康就用哀怨的小眼神盯着，时不时叹口气：“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余阾：“……”
　　离开篮球场后，陈安康无精打采地挂在余阾身上，念叨着：“路口那个卖菜的阿姨都夸我手长腿长不打球浪费资源，我就该活在球场上。”
　　余阾被他抱着不好拿书包，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待会去我家……”
　　话还没说完，陈安康兴奋地松开他，眼睛都亮了：“啊？那我去你家吃饭！奶奶做饭吗，晚饭吃什么？待会会经过我家等会儿，我跟我妈说一声！”
　　少年人变脸的速度不要太快。

　　那天陈安康收到了新的篮球，拿到手的那一刻，兴奋到整个人像浮在云端。他宝贝得不得了，那几天一直抱着篮球睡觉。
　　他献宝式地告诉沈丽灵，那是余阾送的。可是说完又后悔了，他怕她责怪余阾。
　　他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既想向全世界炫耀它的光亮，又想把它捂紧免得招人惦记。
　　后来他有了别的兴趣爱好，分给打篮球的时间减少了，余阾送的篮球依旧摆在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丢三落四的陈安康永远不会落下这个篮球。

　　记忆是不连贯的，如同漫画书一般，冻结成一格一格的画面。
　　毫无关联的场景串在一起，上一秒还停留在两个人亲密地靠坐着，下一秒又飘到熟悉街巷里不服输地奔跑。
　　他们都以为这样的日子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