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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离 ...


  •   丨脱离

      凡多姆海威府邸。

      深夜,寂寥无人。

      佣人们都在各自的卧室里睡熟了,隐隐约约似乎还可以听见自家执事在卧室里写字的沙沙声,可是如果细听又准确捕捉不到。

      于是连他是否真正身在府中都无从得知。

      夏夜的天空颜色明亮得令人心颤,罕见的没有晦暗灰蒙的云块,下弦月高挂天际,吞噬了周围星辰的微光。

      此时此刻。

      凌晨三点过二分。

      塞巴斯蒂安慢吞吞地在花园里踱着步。

      边走,他边把手套褪下来。原本洁白干净的手套上,已沾上了鲜艳刺目的暗红色血迹,似盛开在无暇雪地上的银莲花——是黑暗的花朵。

      血迹颜色已经微微发暗了,想来再近也是十分钟之前沾上的。

      在园圃的某个折角处,他蹲了下来。苍白修长的手指拈住一对手套,蓦地一簇耀眼鲜红的火光自他手心蔓延而下,刹那间吞噬了手套——化作灰烬,无影无踪。

      塞巴斯蒂安红眸当中倒映出那转瞬即逝的火焰,瞳孔轻微地缩了缩,薄唇抿起,看不出确切情绪。

      今晚仍然是无功而返。

      而且,似乎还出了点儿小纰漏。

      没有了手套的庇护,暴露在空气当中、格外敏感脆弱的手抬起,在胸前口袋处缓缓抚摩。这是如同抚摩情人皮肤一般暧昧缱绻的动作,温存,而诱惑。

      数把称手锋利的餐具里,单单少了一把餐刀。

      凡多姆海威家的餐具,都镌刻着家徽,而他在「犯罪现场」遗留的那一把,可能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凡多姆海威家。

      不过,那时的夏洛特家已经没有活口了,就算警察真的可以在他离开以后立刻赶到,也会被冲天的大火给逼出来——他喜欢放火。烧掉、吞掉,毁了一切。

      何况,伦敦的警察绝对没有那么「尽职尽责」。等到今天早上他们接到报警、赶到那书香门第夏洛特府时,恐怕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堆瓦砾砂土了。

      警察什么都查不到。

      他已经是第三次用这个方法了。不管是杀光、烧掉还是处理沾血的手套。

      不论是警察还是他,都查不到。

      明明已经感觉到那抹「灵魂」出现了,却总是找不到。

      她那样的资质,绝对不可能投胎转世成「身份尊贵的人」,因此他去过的几家里,主要注意的乃是佣人群体。而那几家的主人,要么是死,要么是残,更谈不上有「她的气息」。

      那个女人。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对于塞巴斯蒂安而言,也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区别而已。

      与她共处的短短十几年,则更如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可是当他一闭上眼睛,就似乎可以立刻想起来。

      那位「圣女」。

      接受愚蠢的领民们的信仰——供奉,被尊为神明,被赞为光明。他们可曾知道,她的身后可是无尽黑暗,她的身体里可是无尽黑暗。

      真可怜啊,死后灵魂被恶魔吞噬,侥幸逃脱的几缕游魂在乾坤混沌当中惶惶,没有出路,不被死神所收割,不被人世所窥见。

      就连没处理好结尾的恶魔想要找起来,都如此困难。

      塞巴斯蒂安在花园里又待了一会儿,才带着满身露水回了宅邸。

      抚摸着外表湿漉漉的燕尾服,他暗自叹了口气,刚把它挂上衣帽架,却仿佛得到了某种暗示,红眸抬起看向自己房间的上方。

      隔着几层楼板与几间房间,他的少爷似乎并没有乖乖的睡觉。

      稍微考虑了一下,他拿上烛台,走出了房间。

      凡多姆海威当家日常起居所使用的私人卧室,分成四个房间。首先是前室,然后是正经的卧室,以及之后的更衣室和浴室。

      走进前室时,忽然有风迎面而来。塞巴斯蒂安定睛看去,发现窗户竟然没有关,外头颜色纯净的深蓝色夜幕当中,纯白淡黄的月亮微微垂落,似一把锐利镰刀,勾在那里。

      要带点儿什么走。

      记得是关过窗的,看来是少爷又打开了。是在看什么人吗?

      他轻轻地关上窗,插上插稍时微微带出了一点儿动静,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如同华美丝帛迸裂了一长条。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动静,似乎是什么人下了床,向门走来。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露出夏尔穿着白色睡衣的身影来。

      透过一条缝,他与塞巴斯蒂安对视,没有戴眼罩,因此一蓝一紫的异色双眸看起来相当诡异,透露出几分妖气森森。

      冰冷、嘲讽,带着上流贵族特有的傲慢与骄纵。

      塞巴斯蒂安单膝跪了下来,恭敬地弯下颀长身体:“十分抱歉,少爷。”

      夏尔并未出声,只是仍旧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与眼神。

      在主人冰冷的目光底下,执事卑微地乞求着原谅:“最近我一直在私自行动,打扰了您的休息,十分抱歉。”

      不是这个。

      夏尔岿然不动。

      不是这个。

      他在撒谎么?

      不。

      他没有撒谎。他只是没有说出事情的完整部分。

      野兽瞒着主人私自出动,于暗夜出没活动,任谁看了都觉得危险。

      他晓得他危险,因此知情不报。

      夏尔不在乎塞巴斯蒂安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在乎的是他的动机。

      有什么事是非得瞒着主人、独自去做的?

      “说。”少年清冷干脆的声线,像是铃铛被摇响,「叮」地一声,提醒说:要上路了。

      执事把身体更深地弯了下去:“调查近来伦敦出现的几场纵火案。您也说了,怀疑是连环纵火案,偏偏警察查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女王陛下甚是担忧,要求您查出其中真相。作为执事,当然要先主人一步,把路铺好。”

      “我没有下命令,就不要擅作主张。”昏暗的房间里,透过一条窄缝,少年薄脆的声音作低空飞行。

      像小提琴拉到情动之时,弦猛地断了,于是一阵颤音,遗憾缠绵。

      塞巴斯蒂安的视野里,那双赤丨裸的苍白小脚停留了一瞬,旋即转回去,向床的方向走去。

      门关上的声音极其果断,“砰”地訇然一声,撞在心上,动一动也就罢了。

      隔着一扇门,执事站了片刻,方才用极低的声音道:

      “就算地上铺了地毯,也不该如此任性……连鞋也不穿,到处走来走去,少爷这是故意想要感冒么?”

      ***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夏洛特府邸。

      书房。

      德洛丽丝端坐在椅子上。因为身材过于娇小,双脚离地十多厘米,手臂压在书页上,坐姿端庄优雅得像一位地道的贵妇人(上了年纪—严肃刻板—乏味)。

      罗纳德和威廉驻足在书房门口,却不入内。前者勾着嘴角露着一抹坏坏的笑容,后者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仿佛下一秒,从那张刻薄的嘴巴里会吐出一句「真是的」出来。

      “史皮尔斯前辈的「标记」果然是别有用心啊~”罗纳德说话时老带着拖长的语调,俏皮中有着跳脱与调侃,“这才去了多久,就领了命令回来了。恭喜了啊,「小公主」,现在他不再是我的前辈了。”

      因着这一句「现在他不再是我的前辈了」,德洛丽丝眉毛微微动了动。她手腕转了转,表达出自己的疑惑。

      手掌上的伤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包扎,即使血迹大多已经凝固,但仍有少量的血渗透出来,蹭到书页上,斑斑点点的。像是哪个不懂事的小朋友,把吃饭时从唇角滴下的菜油随意的无赖的抹在了书页上。

      她感觉不到痛一般,只盯着两位死神——或者说,一位「死神」,以及一位……「脱离组」?

      罗纳德从西装胸前口袋里抽出另一个小小的记事本来,翻到某一页,大声念了出来:

      “威廉·T·史皮尔斯,出于个人原因,于18XX年X月X日脱离死神派遣协会。死神镰刀,上交;眼镜,准许带走;工作服,上交,但是请洗干净以后再上交。”

      就像中国的「圣旨」与宣读「圣旨」的「太监」。

      罗纳德读完以后还要感慨一句:“哇哦,前辈,您这叫做……「净身出户」?除开眼镜和「永生」以外,你可什么都没捞到呢。为这帮人做事这么久,最后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你心甘情愿哇?”

      他笑嘻嘻的看着威廉。

      虽然说威廉不再是罗纳德的「前辈」了,但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叫他一声“前辈”。

      威廉不看罗纳德,也不看德洛丽丝,他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就像他眼前的空气里出现了一个什么看不见的怪物,他在努力捕捉着它的踪迹。

      “为什么。”德洛丽丝说,“为什么?”

      罗纳德看看德洛丽丝,又看看威廉,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哇——前辈,你倒是说几句话呀?”

      “放心不下。”威廉口吻淡淡的,抬起手推了推眼镜,白色流光在镜片上一闪而过,“你的情况太复杂,我放心不下。且最近局势很乱,我不想被什么东西浑水摸鱼。而如果要跟在你身边,非得脱离协会不可。”

      哇。德洛丽丝微微撇着嘴:“真是好动人呢。”

      她低头去看书,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过书页破损的边缘:“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天要死多少个人?若不谈大了,光是伦敦,或单是这个区,一天要死多少个人?今天晚上,我家死了那么多个佣人,不见得你们死神会选择放谁一马。而你要跟着我,无非是觉得我「特殊」,毕竟像我这样的,”她笑了笑,“「复活」以后还有清醒的「自我意识」的「尸体」,不多见吧?是珍贵的观察对象吧?”

      指尖在书页上轻轻跳动腾挪,犹如在钢琴键盘上起舞。

      “不过你们倒是打错了算盘,”她翻过一页,提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叫罗纳德来,叫格雷尔来,都比叫威廉强。”

      他做不来的。

      太沉默古板(老实)的人,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德洛丽丝不信自己(这具身体)有惊艳到让威廉只见她一面就下定决心要保护她,她宁可简单化,直接牵扯到利益——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又知道威廉了!又知道罗纳德了!又知道格雷尔了!

      这个女孩子所知道的一项项「事实」都让罗纳德感到不安。

      面对僵化的局面,罗纳德有些适应不了,他觉得是应当古典派的搓手的场合了,于是搓起手来。

      反倒是看起来木讷上好几分的威廉,挺直了脊背站得巍然,犹如一根顶天立地(凶神恶煞)的大理石做的柱子,定定地杵在那儿。

      “需要我怎么做,才可以留在您身边?……”他好好的斟酌了一下对她的称呼,最终从口中逸出了一声,“……夏洛特女伯爵?”

      倒是牺牲得比意料之中的还要大呢。

      德洛丽丝突然涌上点儿兴趣来,把头抬起来瞟了威廉一眼,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厨房起火了,火势估计已经蔓延到了通往一楼的楼梯口,威廉你去解决一下吧。”

      她快速地下了命令,在心里想到:气味飘来的方向应该没有判断错吧?

      根据夏洛特府邸的结构与当时的气流流向推测,起火的方位应当是宅邸的地下部分。而府邸地下部分,有大量可燃物、起火不会令人生疑的地方,也就只有一间厨房了。

      看来那位凶手杀她佣人还不够,那位还要毁尸灭迹,叫人抓不住一丁点儿把柄。

      不过那位肯定没想到,「安妮利亚」死了,「德洛丽丝」来了,还从地下室走了出来,还——要担起「夏洛特女伯爵」的名号……!

      首先当然不能让这座宅子毁于大火。

      这只是一枚试金石,看看威廉究竟有没有解决事情的能力。

      德洛丽丝只需要下命令,不需要考虑被命令者的情绪。她要的是有能力的「监视者」,而非只会嘴上说说的「绣花枕头」。

      果然,威廉只是低一低头,转身便去了,一句废话都没说。德洛丽丝很喜欢这样的做派。

      待得男人高大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德洛丽丝打了个哈欠,朝还在搓手的罗纳德招了招手:“过来。”

      罗纳德“啊”了一声,旋即赔笑:“不要吧,夏洛特女伯爵……”

      他也怕她突然叫他去干点儿什么为难的事情。开什么玩笑,他们只是「死神」啊,会做的事情就是盖章、审查、盖章、审查——其他的通通不擅长,不过也许萨多克里夫前辈很擅长化妆。

      而且史皮尔斯前辈,他也很担心的。

      听说前辈当年的考核成绩通通是B,终极测试和萨多克里夫前辈组队,差点儿丢了命,称得上是「低空飞过」。

      ——这样在「新手」方面低能的史皮尔斯前辈,真的可以圆满完成夏洛特女伯爵给予的任务吗?

      不过还有闲心关心前辈如何,还是多在意一下「小公主」要对自己做什么吧。

      德洛丽丝对罗纳德抵触的态度很是不悦,她敲了敲桌面:“过来。”

      “……”罗纳德想了想,决定走曲线战略,先服她一服,观察观察。

      他走到桌前,低头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小人儿。

      淡金浅黄的鬈曲长发、不加修饰地随意披散在肩头上,看起来像一只小小的、乖巧的狮子。

      小巧娇艳的瓜子脸,狡黠温柔的淡蓝双眸,倒映了一潭的满月清辉。挺巧的小鼻头托起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圆圆的,轻巧的浮在她眼前,是一团有形的云雾。

      脸上沾着干涸的血迹,微微发暗,像一枚凶狠阴鸷的胎记,烙印在她的身体乃至灵魂上。

      罗纳德把面前这张脸与墙上油画里那张脸对比了一下,最终确认——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原本的安妮利亚·夏洛特,绝对不会露出这样毫不遮掩、野心勃勃的眼神的。

      她们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孔,却因为不同的灵魂而迥然不同。

      德洛丽丝恍若不曾察觉罗纳德过于露骨的目光一般,提笔在空白草稿纸上横着竖着各划了三道短线,又拿出另一根羽毛笔递给罗纳德。

      后者挥手拒绝,自己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支蘸水钢笔。

      “我画圆形,你画三角形。”她一本正经的,“谁先把自己的图形三个连在一起,成一条线,谁就赢。”

      噢,原来是玩游戏。

      罗纳德的好玩心立刻被激发出来,跃跃欲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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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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