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双妖之眼》廿色

8、第008章 恶灵

　　“应该是被负面情绪吸引去的。”床上的小黑猫吃完一条小鱼干，伸爪子去拿最后一块小鱼干，很随意搭了句话。
　　小猴子听到黑猫的声音肉眼可见变紧张起来，不蹦也不跳了，乖乖站好，战战兢兢喊声。
　　“蜚大人。”

　　小黑猫忙着吃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嘴里发出“稀里呼噜”的声音。
　　云知转头看向小黑猫，“负面情绪？”
　　“恶灵通常以负面情绪为食，恐惧，憎恨，悲伤——”黑猫边吃边回答，哪边都没落下，“比起恐惧憎恨来，悲伤这种情绪又相对平和些。并非生前就很暴烈，而是因为种种其他原因在死后化为恶灵的，会更喜欢食用这种情绪。”

　　咔嚓咔嚓，小鱼干吃得很欢，嘴里的话却很不客气。
　　“你那位人类母亲，好像一直都处在悲伤之中。别人的悲伤是个小水坑，平时是干的，只有下雨了才会填满；她的悲伤是一条河，时时都在流淌……恶灵不找她找谁。”

　　云知：“……”
　　他竟无言以对。

　　云知想起见过两次的林璧君，总是柔柔弱弱，悲悲戚戚的。那是一个看到花瓣凋零都会落泪的女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忧郁脆弱气息，让人都不敢跟她大声说话。
　　尤其在见过云知后，不说整日以泪洗面，却肉眼可见地整个人变得更加忧郁了，一双含情水眸，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
　　搞得云家其他几个人，看云知的眼神好像他有多十恶不赦似的，本就没什么感情基础，关系自然更僵。

　　如果那只恶灵喜欢吃悲伤忧郁这类负面情绪的话，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食物来源。
　　云知下午没课，坐公交车去了医院。

　　*
　　医院的高级病房里空无一人，云知四处寻找，在楼下的一个小池塘边找到了人。
　　林璧君穿着白色病服，难看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出一种古典美感来，跟她的名字一样。柔顺的长发披散肩头，露出的纤细腕间，挂着红色玛瑙石手串，更衬得肌肤如雪。

　　她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垂首望着水里的倒影，眉尖轻蹙，仿佛有万般忧愁，附近几名男性病人都在偷偷看她。
　　云知体会不来那样的美，他望着面容苍白憔悴的女人，眉头不自觉皱起。一同跟来的小猴子，往那边看了看，惊讶叫起来：
　　“吱呀，恶灵还在她身上，可为什么她看起来会如此平静呢？”

　　被恶灵附身的人，要么发狂胡乱攻击他人，要么身体急剧衰弱，躺床上起不来。
　　但显然，林璧君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
　　虽然她看着很虚弱，仿佛风一吹就倒，却还是能够自主行动，至少能从病房走到外面院子拿池塘当镜子照。

　　比起那些被恶灵附身后，失去神智发癫发狂的人，林璧君显得太过平静了些。
　　林璧君在外面没待多久，护士找了来把她劝回病房。
　　云知看她与人沟通没有任何异常，不禁有些怀疑她身上是否真的附着恶灵。

　　“……你说，知知会原谅我吗？”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林璧君突然对着空气说话。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当年有算命的说他命格不好会克亲，而在怀他那段时间，家里确实也出了不少事情，连妈都病了，所以最后才……”

　　“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这个孩子，他生下来那天就被抱走了，我甚至没亲手抱过他……”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林璧君周身气息都变得灰败起来。
　　门口的云知眉心蹙得更紧，握在门把上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道。

　　房里的林璧君还在喃喃自语着，随着她的倾诉，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越来越虚弱，到后来甚至坐不住只能半躺在床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瑟瑟发起抖来，不知道是伤心，还是因为害怕突如其来的虚弱。

　　“……我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让你越吃越强大……你就是因为这点才找上我的不是吗？知知眼里能看到的邪物，是不是就像你这样的？还是说，比你更可怕？”
　　门外的云知猛地睁大眼睛。

　　“……我害怕呀……我很害怕，虽然我知道你原本也是条无辜的生命，被人害死非常可怜，但……我喜欢活着的狗狗，死去的东西让人害怕。
　　“所以，知知从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那他是不是比我更害怕？可是，我这个妈妈却没能在他身边保护他……”
　　林璧君的声音越来越轻，悲伤的情绪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颤抖着用带哭腔的嗓音坚持把话说完。
　　“如果我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哪个当妈妈的像我这样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也怪不得知知不肯认我。”

　　“小云知？”黑猫担心地看了低头站着没动的云知一眼，它蹲在云知肩头，清晰感受到那一刻云知身体微微的颤抖。
　　云知的额头靠在门板上，半晌没动一下。

　　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不知里面的人是彻底昏迷过去，还是说累睡着了。
　　云知缓缓抬头，隔着门板仿佛能看到里面，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他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在其他人眼里，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个人，但云知看到的跟普通人不一样。
　　他没去看床上睡着的林璧君，而是抬头望向半空——那里萦绕着浓浓的黑雾，黑雾源头在林璧君身体上，黑雾里依稀显出一个狰狞狗头。

　　“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人不是她，你不应该来这里。”云知对着狗头道。
　　黑雾翻滚，凝聚又散开，狗头痛苦咆哮，“……人类，人类都该死！……我好痛啊……好痛啊！！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切断我的爪子？为什么要剖开我的肚皮？为什么养了我又要把我丢掉！？刀砍在身上好痛的啊，主人没来救我！”
　　一声声质问是它临死前想问却问不出口的，是最重的怨恨，也是最深的执念。

　　云知淡淡蹙眉，这只恶灵显然还保有一丝灵智，大概想复仇，但又找不到真正的仇人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临死前的痛苦，黑雾张牙舞爪翻滚得愈发厉害，而那只狗头也越来越清晰，身体若隐若现。
　　病房里狂风大起，纱帘被吹得乱飘，没关的窗户急剧地一开一合，发出“咣当”声响。
　　床上的林璧君在昏迷中眉头紧蹙，发出痛苦呓语。

　　云知抬头看向半空，上前一步，语调温柔而轻缓，“我知道你是被活生生虐杀而死，想要复仇，我也知道你被自己的主人弃养，孤零零到处流浪，所以才遭了毒手——”
　　那黑雾有如活物，舞动着朝云知扑来，却近不了他身前三尺。恶灵更加愤怒，黑色雾气弥漫整个房间，充满不详。

　　狗头越发清晰，变成血淋淋的模样，腥红眼睛淌下两行血泪，直勾勾盯着云知——显露出来的躯干是残缺的，肚子破开一个大洞，拖着长长的肠子。
　　“……人类，是人类先背叛了我！不是说狗和人类是朋友吗？为什么抛弃朋友？为什么要杀我取乐？我从没有咬过人，我那么喜欢——”

　　一张符纸飞射而出贴在恶灵眉心，发狂的灵魂瞬间安静下来。
　　黑雾聚散不定，最终，虚空中现出恶灵生前原本模样。

　　黑乎乎的鼻头陷在面部皱纹里，两条明显泪痕，看起来好似在哭泣。它收起四肢，趴伏在半空中，对着下方的云知低低呜咽一声。
　　——这是条成年不久的哈巴狗。

　　“我带你去真正该去的地方。”
　　云知望着那双湿漉漉的黑色眼睛，声音更加低柔，他向上伸出手，“我知道你是一只爱干净的狗，肯定不想变成一个到处回收坏情绪的垃圾桶，没有神智的情况下，还不知道会吃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并不喜欢这些悲伤，你是一只快乐的狗狗，不是吗？”

　　狗灵把头趴在前肢在，就那样望着云知，又低低呜咽了声，像个委屈的孩子向大人告状。
　　云知微微笑了笑，“没关系的，会有人喜欢你的，欺负你的是坏人，你可以欺负回来。”

　　云知取出一根犬牙似的项链，将狗灵收在里面。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床上依旧昏睡神情安详许多的林璧君，然后抬脚离开了病房。

　　出了住院大楼，云知走在通往医院大门的枫树小道上。脚下铺满两旁飘落的红色枫叶，微风起，几片枫叶绕在脚边翻卷，像在追逐嬉戏。
　　“小云知，你刚刚用臭道士留下的符了——”小黑猫窝在云知怀里，一片枫叶轻飘飘落在背上，耳朵动了动，枫叶顺着光滑的皮毛飘落。
　　它懒得动，嗓音懒洋洋的，“不是说过，要尽量少用吗？”

　　云知怀里抱着半眯眼的黑猫，一步一步向前走，身后跟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猴妖，肩膀上方，飘着一只怯生生的狗灵。
　　转角处走出两名护士，抬眼望见枫树下抱猫的少年，顿时激动起来，手拉手在心里无声呐喊。
　　——哪里来的美少年，低头跟怀里的猫温柔低语的样子也太犯规了！
　　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是少用，但又不能不用，我没学到师傅的本事，遇到类似的事只能拿他老人家留下的符应急。”云知声音不疾不徐，“不过，我以后会争取能不用就不用的，毕竟师傅留下的符文有限，用一张少一张。”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黑猫抬了抬眼皮，但大概太阳晒得太舒服了令猫犯困，半眯的眼睛慢慢彻底阖上。
　　“……符画出来就是用的，臭道士当初画那么多也是为了让你自保……我只是怕你，会又招来什么奇怪东西……”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很低，尾音里混进了呼噜声。

　　小猴子跳到云知身侧，抓了抓脸，仰起头一脸不解地问：“奇怪的东西，是指我们吗？”
　　它指了指飘在半空的狗灵，狗灵愣愣地看过来眨了眨茫然的眼睛。
　　云知笑了笑，没有说话，一步步稳稳地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