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双妖之眼》廿色

7、第007章 亲缘

　　云知左手边摆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一边翻书，一边写报告，写得头都大了。
　　在他头顶，小黑猫舒舒服服窝在床上，左边小鱼干，右边可乐，一口小鱼干，一口可乐，满足地眯起眼，还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小云知，歇一歇呀，过来吃点东西叭。”
　　云知头也没抬，奋笔疾书，“我得抓紧时间把作业写完，不然去了妖管局就没时间写了。”

　　小黑猫嘴里叼着小鱼干，闻言露出同情眼神，“我就说别去什么妖管局嘛，不然哪会弄得现在这么辛苦……不是说，人类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吗？我怎么看着你没比之前轻松多少呢。”
　　“人类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居然要拿十几年来考试写作业，真是可怕，怪不得那么多妖都做不成人。”小黑猫说完抖抖身子，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云知停笔抬头，面露好笑，“你之前不也做过人，只是一直在道观里睡觉没出去罢了，一睡几年几十年都过去了——你这样的，人类有个词叫‘宅’。”
　　小黑猫喝口可乐，打了个有气泡的嗝，像喝醉酒般摇头晃脑道：“宅怎么了，我宅我高兴。”
　　云知轻笑。

　　这时窗外传来一丝响动，云知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只小猴子跳了进来，它跳到书桌上，抓耳挠腮，一副急着想说什么的样子。
　　是那天帮云知“劝降”的小猴妖。
　　“吱，云知，不好了，那个……云家的那个母的，好像被恶灵缠上了，我是听在那附近游荡的一只魅灵说的。那是个新生的恶灵，人类被附身的话，很快就会死掉的。”

　　云知消化了一会儿它的话，连蒙带猜大致弄明白了，微微皱眉，“你是说林璧君？”
　　小猴子记不清这些人类的名字，也很难分清他们的脸，多数时候靠气味辨认，所以对林璧君三个字毫无反应。
　　云知提醒，“就是生下我的那名人类。”

　　小猴子歪起脑袋思索片刻，终于对上号，高兴地在桌面蹦过来蹦过去。
　　“吱吱吱，对，就是那个母人类，恶灵找上了她，她现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死掉的。
　　“那只恶灵，生前好像是一只快要成精的哈巴狗，不知怎么地被虐杀，就变成恶灵了。”

　　恶灵怎么会找上林璧君？
　　云知沉吟不语，微微有些恍神。

　　按照人类的血脉传承来说，林璧君是生下他的母亲，但“母亲”这个词，对云知来说委实陌生了些。
　　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喊过妈妈，也没有喊过爸爸。

　　云知想起上次跟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的对话，对方打电话告诉他他妈妈生病了，让他回去看望卧病在床的母亲，没有关心，只有是命令式的语气。
　　云知说有事还要上课，对方一点没听进去，很生气地把他训了一顿。

　　云知不算好脾气的人，虽然那人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但不代表他就会站在挨骂。
　　“十九年没见也没怎么着，怎么现在却一副见不到我就活不下去的样子。那我还挺好奇的，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们是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的呢。”
　　他语声淡淡地回了句。

　　“……你妈妈这些年一直都很想你，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睛都要哭坏了。你有手有脚，我们也没拦着不让你回来，你既然可以考上燕大，那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看你妈妈呢？……还是说，你真的记恨当年的事，不想认我们？”
　　云知嘲讽一笑。

　　“你是想跟我讨论，一个六岁失去唯一监护人住在破旧道观里的孩子，跟几个住豪宅开豪车的成年人，比谁更有手有脚的问题吗？”
　　云知面无表情，声音平板，“那你很棒棒哦。”

　　电话那头的云正远咽住，“……”
　　怒而摔了手机。

　　云知第一次见到林璧君，是在他十九岁考来燕大，林家人自己找上门时。
　　刚出生时自然也算照过面，但他还没天赋异禀到，才生下来就能看清人并把人记住的地步。

　　所以一个月之前的那次见面，算是他们母子间的第一次相见。
　　刚见面，那位美丽柔弱的豪门太太就飞扑过来，也没管他怀里的猫，一把抱住他就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边哭一边诉说自己的思念，说妈妈想你想得有多苦。

　　她哭得有多投入，云知身体就有多僵硬，又怕她压到自己的猫，所以稍稍曲肘隔开了点距离。这时的女人忽然敏感起来，抬头可怜兮兮看着云知：
　　“知知，你是嫌弃妈妈吗？我是你妈妈呀，从你生下来就没抱过你，好不容易我们母子团聚了，我现在只是想抱一抱你啊。”

　　云正远看着他怀里的小黑猫直皱眉头，“怎么还抱一只黑猫回来，我们云家没人养这种东西，赶紧放外边去，最好直接扔了。”
　　他的那对双胞胎弟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姐姐云菲菲带着戒备敌视的目光，愤怒地瞪着这个抢走妈妈注意的不速之客；弟弟云扬低头玩手机，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至于云家那位真正的掌权者，云知名义上的奶奶，据说在接云知回来的前一晚突然身体不适，在楼上静养没下来，也没人会为了这点后辈的事情去打搅她。
　　云知不动声色将面前一切尽收眼底，没什么特别反应，抱着小黑猫不仅没丢，还安抚性地摸了摸。

　　林璧君哭了一阵似乎反应过来云知一直没开口，也没喊她，她用力抓住云知胳膊，泪眼满含期待地望着云知。
　　“知知，我是妈妈，你叫我一声‘妈妈’好不好？”

　　云知嘴唇动了动，依旧默然，把怀里的小黑猫抱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自己血缘上的母亲，但十多年没用过的称呼，一时之间让他喊，他真有些喊不出来。

　　面对云知的沉默，林璧君慢慢明白过来什么，脸色变得更白，一脸受到打击的脆弱模样，身体摇摇欲坠，泪落不止。
　　“……知知你……怨我，不肯喊我吗？”
　　云知抿紧嘴唇，依旧沉默。

　　林璧君瞬间有些接受不了，看起来好像要崩溃。云正远看不下去，心疼妻子搂过安慰，皱眉看向无动于衷的云知，语气加重几分道：
　　“你妈妈都哭成这样了，也不知道顺着她喊一声，是真的没把自己当云家人吗？”

　　云知缓缓抬头看过去，终于说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是从一生下来，就不是云家人了吗？”

　　那场见面不欢而散。
　　云家除了林璧君伤心得差点哭晕过去外，其他人似乎都认定了云知冷血寡情，觉得从小没养在身边的，果然跟云家亲不起来。

　　老夫人晚上知道事情的经过后，慢慢转着手上的佛珠，只淡淡说了句。
　　“这孩子，跟我云家无缘。”

　　回学校的路上，小黑猫不用再装普通猫，挥舞着爪子替云知抱不平，还说要喊来一大群妖，教训教训这一家子。
　　自己一手养大的崽崽，妖都不敢欺负，区区几名人类，向天借胆了吗！

　　小黑猫用肉垫拍了拍云知手背安慰，霸气地一挥猫爪子。
　　“我给你出气！”

　　云知笑了，捏了捏小黑猫的肉爪子，心中仅有的那一点郁气也随之消散。
　　“我不气，今天的局面其实早有预料的。”顿了顿，目中划过思念，云知笑着轻声说道。
　　“师傅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说我此生亲缘淡薄，孤煞之命，虽有父母血亲，却并不比孤儿强什么，反而更多背一层枷锁。”

　　自己不是孤儿，云知是从小就知道的。他刚出生便被一个老道抱走，老道把他养到六岁，意外去世，破旧道观里便只剩他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六岁孩童。
　　云知从未哭过，知道父母不要自己没哭，养大他的老道去世，也没有哭。

　　他守在老道尸身旁三天，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跑去山里找吃的，结果差点被那些一直窥伺着的妖怪吃掉，最后是小黑猫现身救了他。
　　小黑猫不是真的猫，而是一只大妖怪，受困于一只普通黑色幼猫身体里。十几年过去，云知从一名孩童长大成人，小黑猫却还是那只黑猫崽子，个头一点没长。

　　小黑猫跟道观有些渊源，一直住在道观里算是养老，待的时间比老道还长，是从小看着云知长大的，只是老道不让他在云知面前轻易现身。
　　云知双眼能见妖邪鬼物，但这并不算一件幸事，只会给他带来灾难。

　　老道想给云知改命，他无法封印云知的双眼，便想改变云知的命格，希望云知至少能平安过此生。
　　可惜老道努力几年，不仅没能改变云知的命格，最后还把自己性命搭上了。

　　老道出事前，预感到自己恐会遭遇不测，曾联系过云家，想让他们派人来接回云知。
　　云家没有来人。

　　云知从小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很容易招惹邪祟妖灵，还时常生病，老道将他平安拉扯到六岁，实属不易。
　　老道没有向云知隐瞒他的身世，在云知刚学会说话初初懂事时，便告诉他，他的父母生下了他，却无法带在身边养育。而他命格特殊，注定无法享受普通人所能拥有的亲情。世道讲究缘法，父母予他骨血是缘，不能常伴身侧享天伦之乐，则属无份。
　　有缘无份，顺其自然即可，有些东西不必执着。

　　那时的云知虽然还小，却仿佛已经明白许多事，睁着清澈懵懂的大眼睛，仰起脑袋向老道奶声奶气地问：“师傅，是他们先不要我了，那我可不可以也不要他们？”
　　老道摸了摸小云知的头，眼中叹息之色更重，“血脉亲缘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

　　那时的云知不太懂，老道仙逝后，他在黑猫的陪伴下跌跌撞撞长到这么大，还考上了大学，全然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孤儿，哪怕再艰难也没想过去找云家。
　　——却不想，云家人自己找上门来了。

　　挣不开，斩不断，远不得，近不得。
　　这就是师傅说的，难以了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