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臣贼子（修真）》霜落林空

231、知我姓名

　　水牢在狭长的深渊中潜行，后面跟着大批追兵，这条水道并不长，尽头就是不羁城的护城河，那里水域宽阔，这些领主早已做好了围攻的准备，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夏巽哀叹着，仿佛真的放弃挣扎了，顾垣抬手，试着把火再逼出来，若是他能抵挡一阵，也好让夏巽带着燕几离开，别说他自不量力，暂时也没别的路可选。

　　很快，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顾垣往前栽去，前方以遇拦路人。

　　水牢原为坚鱼，外皮足够挡太玄境全力一击，外面那些领主要攻进来也得一时半会，但坐以待毙可不是生存之策，好在此时，顾垣怀中的人，总算弄出了一点响动。

　　原本紧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在这幽暗的空间里仿佛多出了一双暗中窥探的眼睛。

　　燕几平静地看着散发着荧光的灯，又让目光落到了顾垣头上。

　　他面上没有表情，就连睫毛的颤动都显得敷衍，他一只手推开顾垣，直挺挺地坐起来，有些僵硬地向四周看了看，景象纷纷映入他眼底，却掀不起一丝涟漪。
　　顾垣微微皱了下眉，总觉得燕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不过想到可能是刚才在火中晕倒，现在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也情有可原，便想出声问他。

　　可燕几却不等他说话，自顾自站起来，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似乎在打量上面的花纹，片刻后，他又把袖子掀开，露出了里面一直不能闭合，散发着缕缕黑气的伤口。
　　顾垣也站了自来，捏着拳站在他对面，似乎有话要说。

　　可燕几只是笑了笑，转头对捂着伤口，靠在自家侍卫身上的魔族领主说道：“装够了吗？就算要我赔你的地盘，也先把外面这些解决了再说。”

　　夏巽的竖瞳变粗了点，显得有些呆愣，是他尴尬时的表现，他按着的伤口逐渐闭合，就像完全没受过伤一样，显然，之前看起来严重的伤势是装出来的。

　　燕几轻哼了一声，猜透了夏巽那些小心思，无非是试探顾垣是否还能支撑南明离火，再者就是，打算把外面那些人一网打尽，又或者等着燕几醒来看在他损失惨重的份上，帮他解决了这些麻烦。

　　可惜，燕几这会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大战在即也要下他的面子。

　　夏巽已经扯着嘴角拍拍手拿起鞭子，而燕几又做了一个他们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脱掉了罪衣。

　　一瞬间，黑色的雾气在幽暗的空间里爆开，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了。夏巽捂着鼻子咒骂了一声，如此浓郁的魔气和鬼气混合在一起，哪怕是天生魔族也会觉得窒息。

　　顾垣却一下子慌了神，燕几从来都没脱下过罪衣，那黑色的魔气与鬼气包围着他，让他感觉燕几就在身边，可他既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人好像变得虚无缥缈，是他没有了解过的样子。

　　他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若不是有南明离火护身，只怕他已经晕了过去，可顾垣偏偏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原来是一副白骨，一副没有脊柱的白骨，上面刻着许多齿痕，许多剑痕，还有一些法术刻下的黑色的焦痕，左手手腕上还有一道卷边的伤，原来那些刀不是刻在皮肉上，是刻在骨子里。

　　“这世上一见钟情大多是以貌取人，你要想知道是前世有缘还是见色起意，那你就想想他变成恶鬼时的样子呗，他要跟别人打架肯定不能穿罪衣，到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美人皮，枯骨身，原来罪衣之下是这副模样，现在他清楚了，却不觉得难看，只是想，如果自己能早点记起来，是否可以抱一抱这副枯骨，让曾埋于地下的他，不那么冷。

　　顾垣趁着不能说话，却说了想说的话，他动了动嘴唇，无声道：“我都想起来了。”

　　黑雾陡然停止了蔓延，在顾垣面前聚集起来，白骨似乎包裹在黑雾中，与顾垣静静对视，最终，燕几还是什么都没说。

　　水牢的巨口打开，一线天光照亮他们的前路，黑雾卷着两把骨剑直冲而上，正对着安世荣站的位置，其余领主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巨魔人再次出现，一脚踩在水牢上面，把坚鱼水牢摁进了水底，夏巽的鞭子挑起十几丈高的浪，穿透了巨魔人的胳膊。顾垣咬了咬牙，又挤出一指宽的火苗，磕磕绊绊地往外爬，被雷英一把拽了回来。

　　“滚开！”顾垣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硬是想出去帮战，雷英冷冰冰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去又如何。”

　　顾垣抬头看他，眼角眉梢上挑，又一副乖戾神情，他这辈子活得窝囊，可逼急了也要露出獠牙狠狠咬上一口。
　　“我怎么样用不着你管，我师父都不管，你算个屁！”

　　雷英半垂着眼，俯视着他，眼睛里充满轻蔑，而那张被冻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意，“他不在乎你，你却舍不得他，犯贱？”

　　“他没有！”

　　“他把你扔在这就走了，若不是尊上本就不想杀你，你以为能活到现在？”

　　“他就是料定你们不会杀我，才把我放在这，是我自己跑来扯了他的后腿，呵，我信他，他也信我，你不懂罢了。”

　　“我不懂？”这句话好像戳到了他的痛处，雷英的表情有点扭曲，“这世上恐怕没人比我更懂了。”

　　水牢中变得沉默，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黑雾中的白骨仿佛只是一个虚影，在一道道攻击下散开又聚拢。

　　燕几只是在游走，夏巽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更令他惊讶的事，他竟然看不透燕几的境界了，他们本是同等境界，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修为掉落，或者燕几修为步入更高境界。
　　应当是第二种情况，可能跟罪衣有关。夏巽仔细斟酌一番，见安世荣果真纠缠着燕几不放，自己放手向几个领主的薄弱处攻去。
　　这些领主实力都不如他，单打独斗他远占上风，不一会，便有一个领主陨落了。

　　围成一个圈的阵法陡然有了缺口，巨魔人的实力大大减弱，夏巽乘胜追击，又将一个领主打出了圈外，那些领主开始慌乱了，虽然干掉夏巽是他们早有准备的事，可他们没想到夏巽竟敢一个人对他们许多人，还单杀了两个领主。
　　巨魔人摇摇晃晃地向一边倒去。

　　燕几在安世荣身边绕着圈，似乎在欣赏他越来越狰狞的表情，似乎不顺他意的，通通要消灭掉。

　　“三宝。”
　　悠远的声音在安世荣耳边响起，他顿了顿，驱动更多的符纸飞向燕几。

　　“我曾希望你平安快乐一辈子的。”那个声音轻轻叹息。

　　安世荣的动作顿时停下，符纸化作了光点，他浑身颤抖起来，连画符的手都不稳了。

　　“说等你百岁后陪你下山的，没能做到，走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给你留下什么。”

　　安世荣被这声音扰得心神不宁，抱着头在空中摇摇欲坠，那声音却还继续道：“还有那碗长寿面，我也没好好做，你口味很清淡，可我那天，一不小心，多撒了些盐，你还跟我发脾气，说我都不关心你了。”他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生来与凡人不同，人生短短数十年一场，于你不过刚刚开始，所以你有孩子气，我不怪你。可你不该，……不该把我的离去当做一种错误。”

　　安世荣抱着头，涕泪横流，声音颤抖地吼道：“你不是燕几，你到底是谁！”

　　黑雾停在他面前，语气依旧温柔。
　　“你说，我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