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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啊,我只能听墙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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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房里的气氛到底还是严肃的。尤其是凌松子查看过徐四的伤势之后。
东方晗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惹了守阳山的人?惹了守阳山的人,还能活下来,这运气简直教我害怕。”
“守阳山?”阿稷脸色白的异常,重复道,“四郎一向在莫怀山狩猎,那里最近确实多了不少天师。但他没跟人对上,只是不小心踩到阵里了。”
凌松子与东方晗对视一眼。凌松子问:“莫怀山最近出了邪异?”
阿稷道:“大概吧。那些天师总不至于是为了我跟四郎来的。”
再转回徐四的伤势。
凌松子沉吟道:“典型的守阳山的咒。常人碰上,不过焦一层皮,半个时辰也就散了。但要是伤口愈合的太快,这咒喝不够血,就会一层一层地钻下去,还会扩散,直到把人钻透了为止。”
徐四的咒在左腿上,他原本全身都是伤口,现在身上的伤大多已经消失了,只剩这一处。这条腿像是被荆棘狠狠缠绕,黑褐色的凹凸重重叠叠,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
东方晗啧舌:“看着就疼。师父,能解吗?”
凌松子摇头。
云机门和守阳山不是一个路子。应该说,很少有上了年头的山门跟守阳山是一个路子。
但凡有点底气的山门,都懂物极必反的道理,遇上妖魔鬼怪总得好好探查一番,若是不犯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是有作恶的念头,他们自然也有扑灭的能力。只有势单力孤的小门小派,才害怕一不留神死得不明不白,看见什么苗头就要彻底掐死。
在凌松子看来,守阳山上下来的人就像是一条条疯狗,半点仁心也无,对异族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和疯狂。
他们的咒也同样疯狂,凌松子实在招架不住。
但并不是全然束手无策:“好在咒还没有扩散,若是舍了这条左腿,还能保得一命。”
两人看向阿稷。
“一条腿算什么,”阿稷俯身唤道,“四郎,醒醒!”
徐四紧攥着手里的檀木珠子,身体微微抽搐,牙关咬得死紧,可不像是能醒的样子。直到阿稷咬破自己的手腕,凑到他面前,徐四才像猛然惊醒的野兽,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阿稷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头,因为失血,双眼微微失神。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重重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凌松子冷然道:“阿晗,你在想什么?”
东方晗木然:“不,师父,我没有。”
徐四眼底的猩红褪去,立刻推开了眼前的人。阿稷从容地把袖子放下,将双手遮得严严实实,方才道:“四郎,咒在你左腿上,解不掉。要想救你,只能砍掉这条腿了。”
徐四恍惚间似乎不能理解:“砍断这条腿?”
阿稷道:“对。”
徐四:“还能长出来吧?”
阿稷:“不能了。”
徐四的脸扭曲了一下,随即道:“不行。”
东方晗看不下去,打断道:“哪这么多废话,赶紧的啊。”
阿稷拦住跃跃欲试的东方晗,疑惑道:“但是不放弃这条腿你会死的。你要为了这条腿,去死吗?”
徐四深深吸了一口气,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仍是道:“不能砍我的腿。我已经……”
阿稷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合上双眼,方才喃喃道:“你说得对……四郎已经成了这般模样,若再失去一条腿,就更不是四郎了。”
东方晗自告奋勇,上前一步,手捻指诀:“看我给他下个酣梦咒!”
阿稷忙拦住:“不行!”
东方晗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对着阿稷看了又看,实在是看不明白。不由得骂道:“卧槽!”
阿稷又问凌松子:“还有别的办法吗?”
凌松子反问:“你觉得砍腿算是办法吗?”
阿稷很不甘心地抬高了声调:“总不能等死吧!”
凌松子皱眉思索片刻,迟疑道:“按理说,既然这个咒是越愈合越严重,那如果强行不让伤口愈合,说不定能解。但是如果伤口一直不愈合……”
“解了咒也不一定能活。”徐四接口。
他疲惫地睁开眼,看向凌松子,道:“试试吧。”
东方晗骂了一声,又开始翻找:“能让伤口不愈合的咒……”
“不必,”阿稷拦住他,道,“借我几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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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晗看上去一副很有钱的样子,实际上也确实很有钱。他当场从布袋里掏出二十两纹银,按照阿稷的指示放进铜盆里,引火将银子融成了液体。
阿稷则用布条将徐四大腿根部扎紧,拿了一只铜勺,舀出明澄澄的银液,一勺一勺浇在他的伤口上。
徐四忍着没动也没叫,只是死死盯着上方虚空中的一点,眼神灼热几乎要把屋顶烧出一个洞。反倒是阿稷先受不了了,手越来越抖,终于还是对凌松子说:“凌叔叔,下个酣梦咒吧。”
徐四看似没有痛苦地昏去了。
滚烫的银液滴落在皮肉上“嘶嘶”作响,铜勺很快也成了同样的温度,白皙的手指飞快烫伤又愈合。
凌松子看看徐四那条腿,觉得腿疼,再看看阿稷那只手,又觉得手疼。浮尘甩来甩去,终于忍不住道:“这……”
阿稷难得神色凝重,道:“应该可以。我还算有点经验。”
银液浇完,凌松子对着那根丝丝冒烟的棍状物体,也看不出伤口是愈合了没有。好在半个时辰之后,那守阳山的毒咒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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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稷倒在地上,如释重负。随即将自己蜷成一团,左腿大幅抽搐。
东方晗没见过这副阵仗,吓得不轻,忙问:“这是怎么了?!”
阿稷勉强笑道:“没事。你快和凌叔叔一起,把四郎腿上的银块挖出来。”
凌松子却是见过的。不由叹道:“你这毛病还能好吗?”
大概是好不了了。
凌松子头回遇见阿稷的时候,大概是四十年前吧,那时在路上一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巧极了,也是左腿。凌松子本来没当回事,拿布条一扎放了毒照样活蹦乱跳,可巧碰见了阿稷。
凌松子当然没认出阿稷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这少年热情的过分,又是敷草药,又是打拐杖,比他自己还要在意那个伤口。甚至走起路来也变得一瘸一拐的,仿佛那伤是长在他的身上。
凌松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阿稷笑道:“凌哥哥,我好疼啊。我看见你受伤,就疼的不得了。”
阿稷看见别人受伤就疼,看见别人哭就难过,看见别人笑就高兴。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温柔深情直抵灵魂,凌松子几乎要被这无底的漩涡拖入深渊。好在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稳住了。
后来凌松子才意识到,阿稷只是分不清别人跟自己的界线在哪里。他的世界里,没有“我”,没有“他”,只有“你”。
这是凌松子平生见过最可怕的病。
从此之后,凌松子彻底悟了。这世间的红颜情深,皆是森罗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