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巧》八方幸

2、啊，好想跟他换一换！

　　5
　　阿稷并没有受伤，但表情看起来很奇怪，像是正隐忍着莫大的痛苦。程霜本担心他伤在看不见的地方，却见他把一身血的徐四小心安置在床上，说四郎在莫怀山遇了野兽，伤得不轻。他要外出寻医。

　　然后便走了。

　　他走得匆忙，没留意莫怀山在沁阳城外五十里，如果单凭脚力，单程就要不止一个时辰。

　　况且这伤也不是野兽造成的。程霜看得分明，这是守阳山的天师留下的咒。

　　程霜向来不喜欢徐四。然而阿稷既然吩咐了，她也只好认命，胡乱把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擦洗一番，露出血污下苍白无神而轮廓分明的面孔。

　　“阿稷……”徐四喃喃，不知是做了什么梦。

　　程霜把毛巾往盆里一摔，道：“阿稷去给你找大夫了。”

　　徐四大约没听清，抿抿干裂的唇，眯着眼又唤：“青荇，我口渴……”

　　据说以前徐家还没没落的时候，徐四单贴身服侍的丫鬟就有四名，其中一个名唤青荇。

　　掌中皮肤的触感微凉，不像活物的温度。程霜又好气又好笑，抬起他的头猛灌了半杯水，吊着嗓子道：“四郎，你看我是谁？”

　　目光缓缓聚拢，徐四略微恢复了神志。他挣扎着推开程霜，面朝内侧将自己蜷缩起来，冷冷道：“滚出去。”

　　程霜知道他在忍耐着什么，偏生不想让他如意，便道：“不识好歹。阿稷欠你的么？我欠你的么？”

　　真要说起来，程霜确实欠他的。欠他一点钱。不过说到底，那是阿稷的钱，他用的钱全是阿稷做小玩意儿或者写话本子赚来的。

　　徐四不理她，自顾自用力摩擦着手里那串檀木珠。本来珠子上沾了血和灰，在他的打磨下很快又露出了原本的颜色，温润的光泽熠熠生辉。

　　他姿态还算冷静，但从程霜的角度，很容易能看出他在发抖。这是疼痛之下克制不住的自然反应。

　　半晌，徐四呓语：“我没有让他来。”
　　像是说给程霜，又像是说给自己。

　　程霜一想到阿稷背着徐四回来，一身风尘的样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嘲道：“那还真是对不住，阿稷不像你这么狼心狗肺。”

　　缓缓转着的珠子停了。徐四艰难地转过头，像是终于发现了什么，神色里有点惊奇：“你喜欢阿稷？”

　　清爽的夜风突然变得粘稠，变得微热，变得沸腾。

　　“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
　　在激烈的爆炸声中，程霜竟然觉得眼前人的惊奇之下，好像潜藏着一丝悲哀和怜悯。

　　或许那并不是徐四的本意，因为紧跟着就是嘲讽：“痴心妄想。”

　　怎么会有一句话能这么冷，像是混着冰碴的冰水兜头浇下，寒气顺着每一条缝隙流淌，让她痛苦颤栗，却又在颤栗中突然清醒。程霜像是伤心极了，呆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神思游荡间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从不曾妄想过？”

　　6
　　徐家一朝犯事，满门株连，唯有一位小公子偶然幸免，从此之后耻言姓名，只自称徐四。

　　阿稷是徐四的小表叔，两人情谊深厚。他怕徐四触景伤情，便邀他四处云游，一年前在沁阳城落了脚。

　　程霜则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家人病危银钱不济，不得不到沁阳城讨生活。

　　然而这只是外人眼中的景象。

　　阿稷是一只有些年岁的吸血鬼。

　　徐四是阿稷转化的后裔。

　　而程霜……

　　程霜本是要猎杀阿稷的，可是如今全然不知该如何下手。

　　从来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感觉，安全、松弛、闲适，被需要、被宠爱、被在意。凋落的叶片漂浮在潺潺的河流上，午后的阳光映照叶脉温暖河水，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闭上眼睛随水逐流。
　　只要闭上眼睛，阿稷就能给她一切。

　　即便她知道这都是假的。所以程霜羡慕徐四，嫉妒徐四，甚至恨徐四。她时常心想，我若是徐四，阿稷若是这样待我……

　　只是单纯的想象，她就心旌神摇，不能自持。

　　母亲曾教给她：“你可以是任何人眼中的任何人，但你总要记得自己是谁。”

　　程霜便在母亲的指导下缝制了一朵绢花，里面每一针每一线都已烙入灵魂。她将绢花戴着头上，每在镜子里看到这朵水红色的绢花，她就会想到这句话。

　　但每当看到绢花的时候才最为难。她总是会清醒地意识到，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7
　　据说吸血鬼畏惧太阳的程度与他们做人时的经历有关，徐四白天只要戴顶帽子就能行动如常，而阿稷却是极怕太阳的那一类。所以太阳出来之后，程霜始终坐立难安。而徐四虽然不怕被太阳灼伤，白天到底比晚上虚弱，整个白天几乎都在昏睡中度过。

　　可是他的伤口却不像昨晚那样持续溃烂了，虽然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程霜的不安中，夜色降临，阿稷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焦急，与身后一老一少两男人相谈甚欢，见到程霜还为双方引见。

　　老者名叫凌松子，手执雪白拂尘，着青色衣袍，神色冷峻，颇有凌云之态。他须发尽白，面色却看不出苍老，看似不近人情，却任由阿稷亲昵地牵着他的袖摆。
　　青年叫做东方晗，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形修长，腰佩长剑。着紫衣，戴金冠，唇红齿白一派风流，笑容放浪肆意，眼底却似有些褪不去的天真。他一看到程霜便夸张地瞪大了眼：“好美的美人！”

　　程霜礼貌性的红了脸。

　　阿稷昨晚没来得及换衣服，仍是残破的装扮，寒暄过后便带着两个人进了房间。

　　程霜紧跟其后，却被那青年拦住。他挑眉道：“疗伤，懂不？我们要脱这位仁兄的衣服，你姑娘家家的跟过来干什么？”

　　程霜看阿稷，阿稷便笑道：“也是。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程霜点头，然而在她离开之前，阿稷却笑着抚上她的头顶，道：“霜儿，今天辛苦了。”

　　程霜忙摇头，慌不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颗心仍扑通扑通跳的欢快。

　　即使回了房间，她仍能听到那屋里的声音。她听到那老者无奈道：“阿晗，收敛一点。”

　　东方晗还没答，阿稷却笑道：“这怕是已经收敛过了。”

　　青年十分开心：“阿稷懂我！果然是个玲珑的人儿，不枉我师父念念不忘这么些年！”

　　“念念不忘这么些年”的凌松子咳嗽连连。

　　一番闲扯之后，几人终于进入正题。程霜不知徐四醒了没有，如果是她，听见阿稷在自己病床前和别人打情骂俏，怕是会气得再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