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41、第 41 章

　　这一年的春夏季节更迭来得特别突然。
　　前一天还是春装正好，一夜雷雨后，便是穿短袖T恤还觉热得慌。空气闷得好像不会流动似的，中午的气温已经飙升到28℃。
　　早晨一起床，商舟就觉得不对劲，脑袋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她往身上加了件外套，还是觉着凉意阵阵。吞下两颗感冒药，她恨恨地想：将感冒病菌扼杀在萌芽之中。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感冒病菌不但没被扼杀，而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整个上午，商舟对着电脑屏幕一个字都敲不出来，不要说灵感，她觉得自己连正常的思维都停滞了。
　　“发什么呆？昨天拍的照片我发给你了，看看吧。”小艾敲了敲她的桌面。
　　“嗯。”商舟应着，头都没抬一下，整个人恹恹欲睡。
　　茶水间里，商舟将杯子放在开水机的接水盒上，记不起这是早上的第几杯水了。看着滚烫的开水汩汩注入杯中，她觉得头重脚轻，眼皮直往下掉。突然，膝盖一软，上下眼皮合在一起，还好仅是一瞬间，她猛地清醒过来。她这是站着也要睡着吗？急忙关掉热水开关，要不，下午请个假，睡上一觉？
　　商舟怔怔望着请假单发呆：去年夏天他们说好这个夏天一起去青岛呆几天，再去厦门玩几天。她倒不介意都去玩儿呢。只是如今签了卖身契，哪还有那么多的自由时间。现在，她这是将寥寥可数的年休假，平白无故地消磨在小小的感冒上吗？她摇摇头，将填写好的请假单坚定地投进废纸篓。
　　中午下班，商舟托小艾给她带个面包，她要利用午休时间补个觉。据以往经验，白开水和睡眠是最有效的感冒药。
　　但是，脑袋刚枕到交叠的双臂，眼皮尚未合严，她就被王老板不由分说地拉了起来。
　　又有什么紧急任务？连人家的午休时间都不放过！资本家本色暴露了吧！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被王莫奇塞进副驾后，商舟打着哈欠问。
　　“把你卖了。”
　　“好啊，要不要我帮你数钱？”
　　“先帮你自己系好安全带。”王莫奇说，“最近工作强度是大了点，今天下午给你补休。我正好去你家附近，顺路把你捎回去。”
　　又一阵哈欠袭来，商舟没有多余的精神耍嘴皮子，视线缓缓模糊，意识渐渐混沌。
　　“商舟，醒醒。”听到王莫奇的声音，她揉揉眼睛，见车已停在她家楼下。
　　他帮她打开车门：“刚刚睡得很香嘛，呼呼呼……”
　　“什么，我打呼噜了？”商舟用手指梳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马尾。
　　“呃——呼噜没响，就流了点口水。”王莫奇指了指她的嘴角。
　　商舟抬起手背擦拭，知道中计，笑着问：“我睡了多久？”
　　“三十五分钟。”王莫奇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中途买了粥和药，效率不低吧？关键是车速平稳，不影响睡眠质量。”

　　王莫奇把粥和药放到餐桌上，然后帮商舟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我去拿碗筷。”说着，王莫奇向厨房走去。
　　“你不是第一次来我家吗？宾至如归？”商舟小声嘀咕，打开外卖盒子，粥香氤氲。
　　“什么，你说什么？”王莫奇的声音从厨房飘过来。
　　“没什么。我说你买的粥很香。”商舟吐吐舌头。
　　“那就多吃点。”王莫奇从厨房走过来，他今天单穿了件浅灰色休闲衬衫，袖子挽起，双手端着餐具，颇有几分居家男人味。
　　“好饱啊。何记的粥味道不错。”商舟吃了一大碗南瓜粥，出了一层薄汗，感觉整个人精神多了，“我现在神清气爽，你可以放心回去上班了。”
　　“你这是下逐客令吗？”
　　“不是。你……”
　　“等你吃了药，我就走。”王莫奇说着，很自然地收拾起桌上的餐具。
　　“我来吧。”怎么都觉得这幅画面稍显违和，商舟觉得自己倒像个客人了。
　　王莫奇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拿着碗碟去了厨房。
　　算了，他们之间虽谈不上革命情谊，但也相识相知多年了，而且，前阵子他可没少留她加班。这样一想，她就心安理得了。
　　从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商舟看到餐桌上放着一杯水和一盒药，几颗剥出来的药丸整齐摆放在小碟子里。
　　“老王，你对待朋友就像春天般温暖。”商舟喝了一口水，温温的，刚刚好。
　　“不要叫我雷锋。”
　　“嗯，你叫暖男。”商舟又喝了口水，送下含在嘴里的药丸，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安琪姐不要太幸福了。”
　　“傻丫头。”王莫奇不自禁伸出手，想去抚平她额前一缕跑偏的碎发，但在指尖快触到她发丝的瞬间，他突然停下，“我走了，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

　　一个下午睡睡醒醒，商舟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有她上班迟到，被扣年终奖的，明明他们的考勤制度非常宽松；有她烧水时犯困，把水壶烧漏的，虽然她们烧水用的是自动养生壶。其中最离奇，并最终让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是她梦见景深被困在土卫六（围绕土星公转的卫星）上了，飞船故障，电话没信号，彻底失联了。
　　记得迷迷糊糊睡着前，她给景深发了短信，告诉他，自己感冒了。商舟拿起搁在枕边的手机一看，没有景深的回音。就算再忙，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失望地拨弄着手机，犹豫片刻，她还是拨了他的电话，仍是无人接听。就让他叫外星人抓走好了。她恨恨地想。
　　这时，客厅隐约传来轻微的声响，好像是辛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她回来啦？
　　商舟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
　　啊！一声即将出口的惊呼硬是被她吞进了肚，她像只逃命的兔子似的，嗖地退回了房间。
　　什么情况？客厅里站着的不是辛玥，而是个男人！因为太意外，惊吓之余，她只瞥到那人的模糊背影，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背影绝不属于刘煋或景深。而她明明听到辛玥的声音了，她的声音那么低沉。莫非？商舟迅速脑补了几组镜头：她睡前好像忘记关大门了，小偷趁机潜入屋里行窃，被下班回家的辛玥撞见，于是，穷凶极恶的小偷劫持了辛玥……
　　不敢再往下想了，她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紧紧拽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啊——”背对着她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缓缓转身，刚刚还装得临危不惧的商舟，顷刻心跳如鼓，惊叫一声，吓得闭上了眼。
　　“吵醒你了？”
　　直到听见这磁性的男低音，她才缓缓睁开眼——王莫奇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商舟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你不知道我会穿墙术？”
　　“穿墙术！我还隐身术嘞！辛玥回来了？她给你开的门？”
　　“还不算太笨。”王莫奇耸耸肩，“辛玥说还有点工作，回房间了。”
　　“哦。不过，你怎么又来了，下午你也没去上班吗？”
　　“上班了，我工作效率高。”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怎么说，我也是王公啊。”
　　“哦，王公——公卖瓜——”
　　“有精神使坏了，不错不错。”王莫奇哭笑不得，“叫辛玥出来一起喝粥吧。”
　　“你又买粥啦！”

　　“莫奇出品——防风粥，清热祛风、散寒止痛，适用于风寒感冒引起的畏寒发热、骨节酸痛、鼻塞声重、肠鸣泻泄等病症。用料有……”王莫奇将一碗卖相可疑的粥放到商舟面前，对着手机屏幕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王老板，你到底放了多少姜啊？”商舟将辣得她直吐舌头的粥往前一推，以示不满。
　　“生姜有发汗解表，驱散寒邪的功效。”王莫奇好脾气地解释，“我可是严格按照食谱的食材用量配放的。”
　　“海鲜粥味道鲜美，王大厨一级棒。”辛玥嘴里含着半口粥，赞叹道。
　　商舟望向辛玥的碗里——红色的虾仁、黄色的贝丁、黑色的不明美味、绿色的香菜，又看王莫奇的碗里，同样的色彩斑斓。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王大厨，帮我这个病号倒杯水呗。”
　　只要不在公司，对于王莫奇的称呼，她们向来随心所欲。有时直呼其名，有时则是“王老板”、“王主编”、“老王”、“小王”，不一而足。有次他们在公司附近的饭馆用餐，商舟不知是口误，还是突发奇想，喊他“王小二”，他居然笑着答应，还像模像样地为在座的女士们一一添茶倒水。
　　“喝粥还要水？”王莫奇不可置信地问。
　　商舟拼命点头，她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当王莫奇从厨房拿了水回来，发现他的粥已被商舟掉包。
　　她轻轻吹着调羹里的粥，吃得挺开心。感觉到来自王莫奇那强有力的眼神，商舟放下调羹，讪然一笑：“我想——你去厨房，总要好一会儿，而海鲜粥冷了就不好吃。反正你的粥还没开吃，我也不嫌弃。”
　　王莫奇苦笑，折回厨房，又端来一碗海鲜粥。

　　“下午出完外勤，我提早回来了。看到王老板站在咱们家门口，我吓了一跳：偶尔早退一次而已，至于特地来逮我吗？后来一看不对，他居然一个人在那里笑。他轻浅的微笑融在一簇一簇夕阳余晖里，整个人看起来暖得不得了。当时他手里拎着一大袋食材，那样子就像个幸福居家男，与平日在公司里的干练精英形象相去甚远。”王莫奇回去后，辛玥对商舟回忆起下午回家时见到的一幕。
　　“别告诉我，你移情别恋了！”透过辛玥悠远的眼神，商舟看到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她不安地问。
　　“可能吗？我对煋哥哥的感情那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亦不与君绝！”
　　“刘煋这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啊！”商舟撇撇嘴。空气里翻滚着浓浓的酸味。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曾特别讨论过。他说，认识我之前的那个周末，他们寝室一起去千岛湖钓鱼。那天大成钓到的鱼最多，大大小小的鱼挤满一桶，而星星的水桶里始终空空如也，每次有鱼儿上钩，他一提竿，上钩的鱼儿连连脱钩。表面上看，是他垂钓技能不佳，其实不然，那是因为他有好生之德。后来，他们烤鱼吃，大成也是吃得最多的那个，而他一口鱼都没吃，因为那天他拉肚子了。但是，为什么那天就他拉肚子呢？为什么他不别的日子拉肚子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有好生之德。既放生，又吃素，积德种福，于是，我就被他钓上了。”
　　“这些鬼话你也信啊？”
　　“怎么不信，你看大成到现在还孤家寡人一个呢！”
　　“哎，你是刘煋说什么都信。”
　　“不说刘煋了。我们的王老板……”辛玥突然又把话题转到王莫奇身上，“王莫奇和他上海的女朋友分手了。”
　　“啊？怎么可能？”商舟惊诧，这样的重磅消息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不可思议。想当年王莫奇为了安琪，在学校对面开了甜品店，刷成白色的房子，叫卡萨布兰卡，因为安琪酷爱甜品，最喜欢卡萨布兰卡这个城市，也喜欢《卡萨布兰卡》的小说和电影；后来安琪去了上海，他也匆匆去了上海。可见她在他心里的分量非同一般。
　　作为旁观者，辛玥觉得名草有主的王莫奇对商舟的照顾与关心，多少超出好朋友的界线。下午看到他等在门口的样子，她总觉得那是景深该做的事。于是，她问候起了他的上海女朋友。
　　“他居然和我说，他们早就分手了。”辛玥说。
　　“我见过几次安琪，都在白房子。他们兴趣品味都惊人的相似，感觉他俩在一起就像神仙眷侣。如果连他们都分手了，还叫人怎么相信爱情？”

　　早上，手机在床头柜上嘀嘀作响。
　　迷迷糊糊中挣扎着醒来，按掉工作日闹钟，商舟疲惫地合上眼，不曾想，闭目养神间又睡了过去，好像还做了个梦。再次睁开眼，商舟拿来手机一看，还好，就睡了五分钟。五分钟都能做个梦？她不相信似的又看了一次时间，赶紧起床，不然真要迟到了。
　　辛玥也刚起床，昨晚她们聊得有点迟了。
　　“感冒好些了吗？”辛玥往脸上拍着乳液，从洗手间走出来。
　　“嗯。”商舟懒懒打着哈欠回应。
　　“早上我要出外勤。”辛玥风风火火地抓起外套和包，“记得吃药啊，我先走了。拜拜。”
　　辛玥像一阵风似的飘走，连大门都忘了关。
　　商舟走去关门，却愣在了门口。
　　“喂，这位帅哥，你一大早站在人家门口干嘛，怪吓人的。”在看清门外的帅哥是王莫奇后，商舟笑说。
　　“吓人吗？”王莫奇对着玄关的穿衣镜照了照，耸耸肩，“还好吧。”
　　商舟也望进穿衣镜——立领亚麻衬衫搭配休闲裤，简单自然，岂止是“还好”，简直是气质卓然。就连他手上提着的纸质早餐袋，也无端有了可与国际名牌男包抗衡的魅力。
　　下一秒，商舟尴尬地看到，立于这位时尚先生身侧的，尚穿着家居服的自己。

　　商舟从房间换装出来，再次愣住。
　　客厅沙发上——
　　王莫奇翻看杂志，姿态悠闲。
　　陆景深右手扶额，一脸疲惫。
　　他们分坐沙发两侧，中间空着一人的位置。
　　她不得不眨了眨眼，以确定眼前的画面不是幻象。
　　“你——”面对这个无声无息了一周时间，却在这天清晨突然出现的男朋友，商舟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滋味。碍于王莫奇在旁，她强咽下到了嘴边的嗔怪。
　　“感冒好些了吗？”见商舟出来，景深立时从沙发上起来，“早上才看到你的短信，昨天手机没电关机了。”
　　“哦。我该上班了。”他的这个解释显然无法令她释怀，但目前也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她拿了包，只管往门口走去。
　　三人走出单元门，迎面是初夏早晨清凉宜人的风。
　　商舟站在大门口顿住脚步。
　　王莫奇的白色奥迪R8旁边，傲娇地停着辆蓝白色山地自行车，这辆价值五位数的山地车经过景深的改造，加了带软垫的后座。用陆景深的话说，这是商舟专座。
　　看到有日子没见的她的专座，商舟心里漾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