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40、第 40 章

　　商舟第一次去景深家，是在这个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
　　她套了件羽绒服，在门口换鞋。
　　辛玥笑她：这就去见家长啦。咱可要好好准备准备才行。
　　商舟瞪她一眼，还是以平常样子去了。
　　然而，当他们到景深家时，家里除了一个烧饭阿姨正在厨房忙碌，并没见到一个家长。
　　景深的房间在二楼，推开他房间的落地门，大露台上一片欣欣向荣。一对青花瓷大花盆里，腊梅开得正茂，蜜蜡似的小花缀满枝桠，暗香浮动。他们窝在吊床里，掰面包片喂水池里的小鱼。头顶是和煦的冬日暖阳，身畔是景深宽厚的胸膛，起初盘桓在商舟心底的小紧张早已荡然无存。
　　一辆光可鉴人的黑色迈巴赫在他家楼下稳稳停下，商舟的视线这才从争食的小鱼儿们身上移开。
　　她看到从车后座率先出来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她戴了隐形眼镜的双眼，立即认出这人是她们公司的陆总——陆延东。陆延东转身将手放在车框上方，低头对车厢里的人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身披卡其色羊绒长大衣的女人从车里出来，仪态优雅。
　　商舟眨眨眼，她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
　　紧随陆延东出来的女人居然与她非常喜欢的作家瞿麦十分相像，她就是景深的妈妈？
　　“爸，妈——”景深拉起犹处震惊中的商舟，挥手与楼下的两人打招呼。
　　“嗨，商舟来了！”楼下两人循声抬头，看到景深与商舟手牵着手，并肩倚在露台栏杆前。
　　“嗯，叔叔阿姨好。”商舟礼貌问候，只是第一次见他的爸爸妈妈，这样高高在上的问候方式……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第一次见家长，感觉怎样？”晚上回去，辛玥拉着商舟八卦个不停，“苦情台剧版？还是温情韩剧版？说来姐帮你分析分析。”
　　“今天见到瞿麦了。写《美狄亚与伊阿宋》的瞿麦。”
　　“What？你没去见家长，跑去见偶像了？”
　　“说了你别激动啊。”看着辛玥因好奇而睁得浑圆的眼睛，商舟深吸一口气，才说，“景深的妈妈就是瞿麦。”
　　“不会吧？！”辛玥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拳头的嘴，半天都没能合拢。
　　其实，当商舟得知瞿麦就是景深妈妈时，她心里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此刻的辛玥。
　　他们在二楼露台用下午茶时，气氛其乐融融。瞿麦对商舟说，她新书签售会的时间很早就定下了，所以，今天她们从签售会现场赶回来有点晚。当景深告诉他们今天要带女朋友回家时，她和景深爸爸是如何震惊与好奇，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能令她家这个在爱情方面迟迟不开窍的儿子坠入情网。但在她看到商舟的第一眼，她就秒懂她家儿子了，而且，她下一部暖情小说的女主角形象也跃然脑海。
　　只是，瞿麦没想到，景深和这个他们全家都喜欢的女孩后来经历的聚散离合完全超出了她的故事大纲。

　　摊在膝上的《美狄亚与伊阿宋》，久久停留在扉页，即使扉页上新添的签名墨迹犹香，她仍疑心自己的这一天是否真实。大概是太过顺遂了，这让一度对幸福散失期许的她，有种被氢气球带到空中，飘飘然，却不踏实的感觉。
　　“景深，我们的爱情保质期会比这颗巧克力长吧？”
　　第二天下午，商舟和景深窝在客厅沙发里，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她剥了颗巧克力塞到嘴里。一生一代一双人，多美好的愿景，不论纳兰性德这般才情横溢的诗人，还是寻常百姓，谁人不渴慕？因为景深，她也开始期许一生一世的爱情，但骨子里的忧患意识，却让她在这样的幸福时刻，冒出不合时宜的情绪。童话故事大都以王子公主相亲相爱，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为结局。但是，她的爸爸妈妈呢，曾经也是相亲相爱的，后来，还不是……
　　并非是她置疑景深对她的感情，只是大概什么东西都有保质期吧，更何况虚无缥缈的爱情。
　　“夏商舟！”回应她的，除了他连名带姓的一声吼，还有他的一记爆栗。
　　商舟吃痛，皱眉看向眼前的人。说句实话都不行吗？
　　景深凝视着满腹心事的商舟，准备开解开解这个忽而善感的女孩。然而，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却听到她问：“晚饭吃什么？辛玥大厨被刘煋拐走了。”
　　这样问的时候，商舟脸上的神色已经由阴转晴。这情绪，这话题，转变得……忒快了。
　　景深揉了揉她的额头，宠溺地说：“你想吃什么？哥都带你去吃。”
　　“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吃。”商舟觉得这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但看看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男朋友，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估计是听不到他的这句情话了。
　　“杭菊鸡丝。”商舟想起上次在景深家吃的那顿饭。他家烧菜阿姨的厨艺不错，准备了满满一桌菜，但在开饭前，瞿麦还是系上围裙，亲自烧了一盘杭菊鸡丝。陆延东笑说，这是她唯一的拿手好菜，二十五年专攻的瞿式招牌菜。
　　“今晚我们回家吃饭。”景深说着就要给他家的瞿大厨打电话。
　　商舟拼命摇头，那天她已经向瞿麦请教了杭菊鸡丝的做法，而且，现成的食材冰箱里都有，以她的冰雪聪明，以及她资深美食编辑的经验，有什么道理不自己试试呢？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么——
　　在尝了一口商舟做的杭菊鸡丝后，景深惊呼：“你放了一包盐进去吧？”
　　“才没有呢！”商舟扁扁嘴，“才放了半包而已。”
　　对于她的玩笑，景深很配合地笑笑，但筷子却不能配合地落到咸到发苦的鸡丝上。
　　“鸡丝太咸就别吃了，你吃蒸鱼和蒸茄子吧，这两样不太咸呢。”见景深笑得比哭还难看，商舟气馁地说。
　　接收到商舟哀怨的眼神，景深知道，这盘鸡丝他是非消灭不可了。他跑到厨房倒了一碗清水。每吃一口杭菊鸡丝，他都要先在水里涮一遍才敢入口。有了杭菊鸡丝的对比，寡淡无味的蒸鱼与蒸茄子，瞬间可口了不少。
　　“据我爸说，我妈第一次做的杭菊鸡丝，味道怪异，难以下咽。你的算不错了，你看，我都吃掉大半盘了。假以时日，你做的杭菊鸡丝一定可以超越我妈的。”虽说是安慰商舟的话，可句句实情。景深又夹了一筷子鸡丝，放在水里涮，“我妈储备了不少上好的杭菊，我下次带些来，你多烧几次，肯定会烧好的。”
　　“多烧几次？还不是浪费食材？”这道惨败的“杭菊鸡丝”令她对自己的厨艺彻底失去信心。其实，开做之前，她不仅回顾了上次瞿麦教她的方法，还上网浏览了大量的食谱，但是，忙乎半天，做出来的鸡丝不仅毫无菊香，而且又咸又硬。
　　“如果……”嘴里刚吐出两个字，景深像元神出窍的孙悟空，突然卡壳，定在那里。不多时，他眨了眨眼睛，茅塞顿开，放下筷子，直奔客厅，打开笔记本电脑，吧嗒吧嗒敲起键盘来。

　　在商舟看来，她这道杭菊鸡丝的杀伤力，足以吓跑一个意志不坚的男朋友。
　　“商舟，景深今天过来吃饭吗？”辛玥问商舟，她整装待发，即将出去周末大采购。
　　“不用算上他。”已经五天没有他的音讯了。
　　“怎么？你们吵架了？”
　　“那倒没有。”商舟郁闷地说，“自从他吃了我烧的杭菊鸡丝，直接从地球蒸发了。”
　　“说句公道话，那天剩下的杭菊鸡丝，我也吃了一口，真心觉得：生无可恋。”
　　“不带你这样的。”
　　“请原谅我一直是个诚实的孩子。”辛玥耸耸肩，“我先下去了，煋哥哥在楼下等我。”
　　“难道，我们的爱情经不住一盘杭菊鸡丝的考验？”商舟趴在桌上，问摊开的《家常菜食谱》。
　　那天饭点前，景深风风火火赶来了，还带了两大盒瞿麦精选的桐乡杭菊。
　　只是，自那顿杭菊鸡丝之后，景深到心澜小筑的出勤率从原来的90%急降到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