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舟的故事》林远远

21、第 21 章

　　“到底想起我了没？”看着愣怔良久的商舟，景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是现在病情又加重了？”
　　“去你的。”商舟收回飘远的思绪，横了陆景深一眼，“我在想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难道他这么没存在感吗？景深不解。
　　环视了一圈黑黢黢的荒野之地，她说：“我抢了你的蛋糕，你还帮我送简历？不计前嫌，人品不错嘛！”
　　“那是自然。”景深皱眉，“我不说，你是不是全忘了我？”
　　“也不是，只是没将那背影与你联系起来。”
　　“什么背影？”景深追问。
　　“呵呵——”商舟笑而不答，轻声感叹，“看来，我们学校真是挺大的，后来都没遇见你呢！”
　　“怎么没遇见？只是你不记得了。”他看着她，语气难掩失落，“在小塔儿巷。”
　　“小塔儿巷？”商舟茫然，思忖良久，方才恍然，“我就去了一次小塔儿巷。”

　　那天下午上《马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典型环境……典型理论……黑格尔……”讲台上，老师讲得激情澎湃；讲台下，商舟与很多同学一样，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老师那澎湃的“浪花”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地溅到她耳边，不及入耳，便倏忽消散在沉闷的空气里。
　　在她准备将桌上的课本换成小说时，辛玥扯扯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她开溜。她瞬间精神焕发，双眼炯炯，点头响应。然后，趁着老师背对她们，做板书的空当，迅速闪人。其实她们也算好学生，翘课开溜的事仅干了那么几次，而且干得内心相当不安。
　　然而，当她们踩着单车，悠然沿湖骑行，那点不安便随风飘散了……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细雨。绵软的雨，落在衣裳，倏地就不见了踪影；落在发间，凝成颗颗小水珠，晶莹剔透；落在脸颊，凉丝丝的，与骑车渗出的薄汗融在一起。
　　辛玥突发奇想，要去看一看戴望舒的雨巷，于是她们折路向大塔儿巷骑去。绕行在大街小巷之间，就像走迷宫，终于，她俩在一条幽深的老巷子里迷失了方向。
　　“直走到x路——左转到Y巷——再左转——然后直走……”热心路人一边用手比划，一边把路线讲给她们听。
　　铅灰色天幕下，墙灰剥落的青砖小巷透着古朴与诗意，让人恍惚：在这烟雨氤氲的小巷里，天空飘落的不是雨丝，而是串串诗句。曾经，在清晨或日暮，是否有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在这狭窄巷陌里，来了又去，去了又还？
　　思忖间，看到墙上的路牌写着——小塔儿巷。小塔儿巷到了，大塔儿巷还会远吗？她兴奋地转身招呼骑在后头的辛玥，可身后没有辛玥的身影。辛玥去哪儿了？她疑惑着转头回去——
　　啊！一声惊呼。
　　前面怎么突然冒出个人来？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六神无主，双手几乎握不住车把，车身随着她颤抖的身体左摇右晃。在她找回知觉，急抓刹车时，自行车前轮已不偏不倚撞上了前面的人。那人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车把，自行车才稳稳停下。要不是他及时抓住了车把手，后果会怎样？她不敢想。起码会摔得很惨吧。
　　“对不起，对不起！”商舟慌忙下车，忙不迭地道歉，“撞伤了没有？”
　　当她稍稍镇定下来，才看清面前是个英挺的年轻男子。
　　当时，她不知道自己撞的这个人就是她们学校的电脑奇才陆景深，她也忘了他们在白房子曾有过一面之缘，她更想不到，这一撞，竟会将前面这个人撞进自己未来的生活里。
　　陆景深直愣愣看着眼前一脸愧疚的女孩，她因紧张紧抿着唇，嘴边隐现一对梨涡。
　　让他觉得这面容似曾相识的，正是这对好看的梨涡。对！就是那个失恋的橘子慕斯！没想到，那晚“卡萨布兰卡”匆匆一瞥，这个有意思的女孩已出其不意地在他脑海烙下影像。现在，记忆中的女孩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令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纤细高挑的身材，过膝连衣裙白衣胜雪，整个人包裹在烟雨迷蒙中，仙气飘飘，像淋湿翅膀的天使降落在他眼前。她微仰着脸，颤动的长睫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写满焦虑，而这些焦虑全因为他。在这一刻，似有一片羽毛轻轻滑落心湖，泛起浅浅涟漪。
　　心动，如花开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在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每每回想这番情境，他都有恍若置身梦境之感。她就像一道霹雳，划亮那个雨雾迷蒙的黄昏，从雨中匆匆而来，闯进他的梦里。
　　一朝入梦，终生不醒。

　　景深久久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商舟吓坏了：难道，他痛得不能说话了？
　　“送你去医院吧？”她试探地问。
　　“不用，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
　　“嗯。”他再次点头确定。
　　她长吁一口气，低头间却看到他裤腿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车轮印迹，而且湿漉漉的污迹已渗进布料的纤维里。
　　这时，辛玥推着漏气的自行车姗姗而来：“怎么了？舟。”
　　商舟吐吐舌头：“闯祸了，不小心撞到人。”
　　景深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马上到了。还能再见到她吗？
　　“留个联系电话吧？”不愿与她擦肩而过，情急之下，景深问。
　　“哦，好的……那个裤子的钱，我会赔的……”商舟以为他要赔偿，拿出包里的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

　　景深匆匆赶赴的，是本城最大的软件开发公司，他设计的一款网游被这家公司看中，这次过去，主要是商谈一些测试后的修改细节。
　　忙完回到寝室，他即刻从兜里掏出那张对折的便签，打开来，上面写着一行不太工整的数字，这就是她的手机号了，他心跳的频率不由自主加快。
　　“明天我们见个面吧！”短信发出后，他每隔两分钟看一次手机，但一个晚上过去了，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一晚上他都没精打彩，原计划晚上修改游戏的音效部分，但完全进不了状态。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发出的邀请短信仍似石沉大海，他实在沉不住气，正欲拨打她的电话，却在瞬间醒悟：她的手机号码少了一个数字！他不死心地拨出电话。“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提示语音浇灭他微茫的希望。
　　“雷达，我们学校有叫Zhou的女生吗？”景深犹不死心，问周磊。周磊可是他们寝室的万事通，对各大院系的美女更是了如指掌。
　　“Zhou？没听过。长得漂亮吗？”
　　“漂亮。不，不是漂亮，是美，很美。”
　　“Zhou？还是美女？不可能啊，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美女？”
　　那天晚上，周磊一直在嘴里嘀咕着“Zhou”，景深在心里念着“Zhou”，以至于整个晚上，商舟同学的眼皮突突跳得厉害。
　　后来，忙着游戏软件的事。虽然遗憾，景深也不得不放下心心念念的女孩。忙碌是他大学生活的主旋律。只是在忙碌的间隙，那女孩的身影总会在他脑海浮现。更多的时候，她会翩然飘入他的梦里，不等他淸晨梦醒又飘然而去……早晨醒来，他怅然若失地坐着发会儿呆。室友不免要调侃他一番，他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承认在想梦中情人。

　　转眼到了大四。
　　一天课后，陆景深与室友去打篮球。
　　经过图书馆，门口一阵骚动吸引了过往人流的目光。
　　其实就是发生在校园里，男追女的老戏码。
　　这个男生他们认识，算是学校里的红人，经济学院学生会主席，刘韬。女生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样貌，背影看起来倒是身形窈窕。
　　“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啊？不了，我还有作业要做。”
　　“哦——那我陪你一起做作业吧！”
　　“不用了，和室友约好了，她们在等我。”女生说着迈上一级台阶。
　　“等等，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男生显然不愿轻易放弃。
　　“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不认识你！”女生语调平和，但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淡。
　　男生尴尬：在这个校园里，居然还有人不认识他这么一位光芒四射的人物？不过他很快恢复镇定，拣出自己的亮点，做了一番简略又有重点的自我介绍。
　　对着这张志得意满的脸，女生皱了一下眉：最反感学校里的这些官僚风气，官衔再多又如何？和我有半毛钱关系？还有，我说了要认识你吗？莫名其妙。收敛不耐的心绪，她维持着自己的客气：“不好意思，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而我，从不给陌生人留电话。”
　　说完，她头也不回，踩着阶梯向图书馆大门走去。

　　突然有一个感觉，会是她吗？那个叫Zhou的女孩。景深盯着那背影，脚步已迈了出去。
　　“商舟——”随着刘煋的这声呼唤，女生回过头来。夕阳余晖中，穿着收腰长裙的女孩，婷婷袅袅，水仙花般清丽，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还能是谁？
　　“嗨，刘煋。你这是要去打球啊。”商舟见是刘煋，冲他一笑，嘴边现出一对小梨涡，她见刘煋手里托着篮球，身边又有好几个同学等着他，就对他指指图书馆入口，“我进去了。拜拜。”
　　“美则美矣，可惜穿有‘软猬甲’。”大成咽下口水，喃喃自语。
　　“我怎么觉着这么眼熟呢？……好像哪个明星？”周磊挠头自语，冥思苦想无果，伸出手臂勾住刘煋脖子，“火星，你居然认识这么极品的美女，怎么不给哥介绍介绍……”
　　“一边凉快去。不要瞎打主意，她是我高中同学。”刘煋甩开长臂猿似的周磊，转头却见景深的目光凝在商舟的背影上，久久驻足不动，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提醒道，“走了。”
　　看着景深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刘煋摇头：“想不到不近女色的景深同学也有看到美女流口水的时候，稀罕！”
　　她“从不给陌生人留电话”，难怪她留给他的号码打不通呢，原来她当他是陌生人，忽悠他呢。不过还好，她居然是刘煋高中同学，天助我也！景深突然觉得连带刘煋都可爱了起来。不顾刘煋调侃，他勾着刘同学的肩，压低声音说：“她以前骑车撞了我，把她的所有信息，包括电话都告诉我……”
　　看景深一脸严肃，刘煋现出戒备的神情：“她什么时候骑车撞你了？你什么意思？要找她打击报复？那我可不能告诉你……”难怪人都走得没影了，还呆着不走。不过，以他的了解，景深不像睚眦必报的人啊！
　　“你傻了吧，你！”景深狠狠拍了下刘煋的肩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觉。
　　因为早一年读书，陆景深一直是班里最小的那一个，年龄小，个子小，还特单纯。但是也有偷偷喜欢过的女生，高中之前，他成绩一般，喜欢的女生有时是班长，有时是学习委员，都是学习好的女同学。那时的喜欢飘忽不定，就像今天喜欢玩溜溜球，明天喜欢玩陀螺一样。上了大学，他终于长开了，个子也拔高了，女生们对他趋之若鹜，他却不胜其烦。以前看到周围的男同学为了追个女孩，厚着脸皮，十八般武艺全使上，他难以理解，就觉得女朋友什么的太麻烦了。
　　但现在，他觉得，如果那个女孩是商舟，他倒是愿意麻烦一下。
　　然而，就在陆景深满心以为可以大展拳脚，誓死追到梦中情人的时候，商舟却到350公里之遥的老家实习去了。350公里的距离不算远，不足以阻挡他奔向她的脚步，但茫茫然追去，会不会吓跑她？想起她拒绝刘韬搭讪的酷劲，他觉得贸然出击风险有点大。搭讪技巧、追女秘籍什么的，那段时间，他也研究了一阵，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是等待机会，还是主动创造机会？
　　所以，在那个醉酒后的清晨，听到商舟的紧急召唤，他是那样奋不顾身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