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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

  •   大理寺狱。

      雪落了一日,寒风自高墙上的小窗灌进牢中,吹得正在给囚犯发放食物的老杨直哆嗦。

      他放下手中铁桶,将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好一会儿气,待得手暖和一些,又提着往最里头的牢房走过去。

      牢房最里头关着的,正是近来京中人人唾骂的逆臣——周斐。

      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正蜷缩在角落,头发□□涸的血液结成一团一团的,单薄的囚衣也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老杨瞧着眼前的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五年前携妻儿入京谋生时曾碰到过山匪,幸而遇上周家这位小公子路见不平,方得了活路。

      所以在小恩公入狱后,他主动揽了为死囚送饭的活儿,好偷偷为他送些好点的吃食与伤药。

      外头都说小恩公是谋逆,他却不信的,可他没什么大的本事,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小恩公似乎是存心求死,从未用过他送来的东西。

      老杨收走中午的饭食,果见下面压着的伤药也没动过。

      他把新鲜的饭食摆出来,压在那药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如对待其他囚犯一样喊道:“开饭了。”

      蜷缩在角落的人依旧一动未动,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老杨想起他这几日受的折磨,有些担心他的伤势,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瞧一眼,就听一道的谄媚的声音:“小郑大人,您来了?”

      音调比往常都要高,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老杨心中一跳,眼疾手快将碗下伤药收入左袖中。

      刚一转头,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往这边过来,为首的,正是他的上峰张勇。

      他正点头哈腰引着个身着锦袍,手捧暖炉的公子。

      锦衣公子身后的奴仆们,有的搬着椅子,有的抱着褥子,还有的端着水盆,瞧着不像是来审问犯人的,倒像来度假的。

      小郑大人也瞧见了老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老杨的左手,细长的眼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不善:“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到了么?

      大冷天的,老杨额心竟冒出了细汗。

      他脑袋里轰隆隆的,还未想好怎么回答,便听上峰张勇道:“回小郑大人,是下官让他来送饭的。”

      说罢,又冲他吼道:“你个二愣子,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老杨反应过来,忙地应声过去。

      小郑大人今日心情显然不错,竟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张勇如蒙大赦,忙拉着老杨往外头走去。

      他们还未走两步,就听到里头传来泼水声,老杨下意识回头看去。

      两名仆人在给小郑大人身后的椅子铺褥子,另外两人架起浑身湿透的小恩公,正把他往刑架上绑。

      这大冷天的……

      张勇见老杨脚步停顿,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走出那条狭窄又阴暗的通道,又穿过一方小院子,便到了一处房间。

      这是供值班的狱卒们暂时歇息的地方。

      房中比外头要暖和许多,他们日常用来温酒取暖的红泥小火炉上烧着水,水已经开了,正咕噜咕噜顶着壶盖,像是要冲出来。

      张勇喝完杯中温水,又拎起水壶,倒了杯热水捧在手里,直至身上那股子寒气散去,才呼了口气,看了眼惊魂未定的老杨,道:“你那伤药,日后别送了。”

      老杨一惊,正欲辩解,又听张勇低低叹了声:“他如今这境遇,要真死了倒是解脱。”

      老杨对这话不解,他一向觉得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不明白怎会有人觉得死了才是解脱。

      不过他也不是多话的人,见张勇已经躺在了火炉旁的摇椅上晃晃悠悠,像是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说,他也只能应了声是,便不再吭声。

      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就在张勇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老杨调走时,小郑大人杀猪般的嚎叫声突然从死牢方向传过来:“周斐你个畜生!你松开我!!”

      “糟糕!!!”

      张勇反应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往死牢狂奔。

      老杨见状亦赶紧跟上。

      牢狱里的囚犯们也听到了这声音,纷纷探着头想往死牢那边瞧。

      死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小郑大人的耳朵被周斐死死咬着,他身旁的奴仆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手忙脚乱,有的在掰周斐的嘴,有的在拉他的头发,有的在往他身上抽鞭子逼他松口。

      周斐眼眶充满血丝,任由旁人怎么打他,就是死死咬着小郑大人的耳朵不放,一刻钟前还高傲得像只孔雀的小郑大人弯着腰,耳根已然有鲜血溢出,稍一动就疼得嗷嗷直叫。

      匆匆赶来的张勇看着眼前乱哄哄的场景,太阳穴突突直跳。

      自这周小将军入狱以来,小郑大人是隔三差五过来找他,然而以往不管小郑大人如何打骂折辱他,他都是默默受着,身上骨头被打断了都一声不吭。

      也不知今日这小郑大人是作了什么死。

      眼看着小郑大人脸上已经有鲜血落下来,他也顾不得许多,忙地上前帮忙去掰周斐的嘴。

      忽地,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小郑大人捂着右耳猛然跌坐在地,鲜红的血液从他手心一直流。

      张勇心道不好,忙过去查看,发现他的耳朵,竟没了。

      他面色煞白,木木转头望去,那被绑在刑架上的周斐“呸”地吐出嘴里的骨肉,依旧不肯罢休,青筋暴起,恶狠狠瞪着他,挣扎着要朝他扑过来。

      他身上的铁链紧绷,仿佛下一瞬就要被他扯断一般。

      小郑大人回过神,见着自己被吐出来的耳朵,尖叫一声,爬起来尖声道:“打!给老子打死他!”

      张勇想开口制止,他的下属们也稍有顾虑。

      小郑大人双目猩红,怒意更甚,连带着声音都高了好几个度:“反正他也没几天活头了,你们怕什么!”

      见旁人不动,他发了疯似地夺过仆人手中带刺的铁鞭,泄愤似地往那发狂的小将军身上抽去。

      小将军亦是如发狂的猛兽一般,拼命想朝他身上扑。

      牢狱中尖叫声、怒吼声、咒骂声、铁链晃动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这叫什么事儿啊!

      张勇正急得来回踱步,忽听外面一道森冷的声音:“胡闹!给我拉开他!”

      张勇如看到救星般望过去,只见牢房外,郑国公铁青着脸看着里头。

      郑国公身后跟着的侍卫似也被这场景惊到,得到命令才收起脸上的表情,忙过来扯开发了疯的小郑大人。

      小郑大人回过神,也如见了救星一般,甩开侍卫连滚带爬过去,鼻涕眼泪横流:“阿爹,你要替孩儿做主啊!”

      郑国公胸口剧烈起伏,一脚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踹了老远:“你个小畜生!滚!”

      小郑大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又要爬过来抱他腿,郑国公却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小畜生拖回去关禁闭!”

      侍卫们又忙七手八脚拖着小郑大人出去。

      直至嚎叫声越来越远,郑国公才朝着身旁的人作揖:“犬子顽劣,还请姑娘莫怪。”

      张勇这才看到,他身边还站着个女子,女子穿着身黑色斗篷,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

      那张隐在斗篷下的脸,如寒冰一般,她只冷冷看着嚎叫声越来越小的通道,并不搭话。

      郑国公尴尬地咳了咳,冲着张勇道:“还不快把人松开。”

      被吓傻了的老杨这会反应倒快,忙将周斐松开,又去请了大夫。

      又是一阵闹闹哄哄,直到月上枝头,几人才离开死牢。

      ******

      马车摇摇晃晃,郁筝坐在车里,看着昏睡的少年。

      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上的血污也被清理干净,眉目间同他兄长有八九分像。

      郁筝抿唇,着了魔般伸出手想要抹去他眉间的川字,可在碰到他的那一刹那,又似突然回过神般缩回手,最终只是替他掖了下被子,端坐回去,望着他的眉眼发呆。

      马车在盛京城的青槐巷停了下来。

      车夫借着月光,看清店铺牌匾上的济仁堂三个字,敲了敲车门,道:“姑娘,到了。”

      济仁堂里,小药童正在打盹,忽被外头动静清醒。

      他忙开门去看,却见已经消失四年的师姐背着个人站在门外。

      “师父在吗?”

      “在的在的!”

      小药童说着,忙去帮忙将人抬进屋中,又去请了师父。

      夜半。

      屋中烛光随着窗户外头吹来的北风摇摇晃晃,郁筝坐在桌边似混然不觉这风冷一般,只垂首看着手中一方帕子。

      帕子上有些粉末,这是她给周斐清洗伤口时,在他的衣服上发现的。

      粉末颜色赤红,不知是本色如此,还是被血水浸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师姐!”

      身后小师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郁筝收起帕子回头,就见他正端着粥进屋。

      小药童见郁筝收起帕子,以为她是担心周斐,在偷偷哭泣,他将粥递给她,安慰道:“师姐你放心,师父医术高超,那位公子不会有事的。”

      郁筝也未多解释,只冲着小师弟感激一笑。

      小药童见她脸上还有笑意,当即觉得亲近了几分,忙又问道:“师姐,这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听师父说你不学医了,为什么?”

      他上一次见到师姐,还是四年前,那年他还小,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然而这位未曾见过几面的师姐,却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他记得很清楚,那也是个下着雪的夜晚。

      她也是如今夜一般,浑身血污,背着一位公子,来求师父救人。

      那位公子其实早已死了多日,师姐不知用什么法子保了他尸身不腐,仿若只是睡着一般。

      可即便尸身未腐,也改不了人已经死了的事实,师父又怎么救得了他?

      师姐却不管,她失了神志般,只知道跪在地上哭求师父帮她。

      公子的家人寻来,想要带走他的尸体,师姐也不肯放。

      师父无法,只能把师姐药晕,让人把尸体带走了。

      那位公子被家人带回去安葬后,师姐就消失了。

      他不知道师姐去了哪里,只能从师父偶尔醉酒后的絮絮叨叨中得知师姐不学医了,她找到失散的家人,回家当大小姐去了。

      师父这些年念叨最多的,便是这个逆徒不再学医实在是浪费一身天赋。

      郁筝看着眼前的少年,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不学医了。

      幸而师父出现,替她解了围。

      “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出来的是个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老者,他丢了张药方给小药童,“去把药给煎了。”

      小药童捏着药方不满咕哝:“师父!我已经十二岁了!”

      待得小药童离开,老者才对郁筝道:“他身上的伤你应该看过了,内里损害严重,未能及时治疗,已经伤了根本。”

      “再加他还有服用过销金散的迹象,就选身体养好了,只怕人也……废了。”

      销金散……

      果然……

      听到这三个字,郁筝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销金散,如其名一般,贵比黄金,能让人飘飘欲仙,也能让人堕落成瘾,一旦沾上,这辈子便再离不开它。

      这散在前朝王公贵族中,是随处可见的。

      也正是这散,让原本兵强马壮,国富民强的前朝在短短十多年间迅速土崩瓦解,被蛮族侵占数十年。

      据书中所记,服用此散者,到最后不是用药成瘾导致精神出现错乱意外身亡,便是全身皮肤溃烂,五脏衰竭而亡。

      太祖皇帝夺回国土后,将其列为禁药,严令私藏或服用者一律处死,这才让它销声匿迹。

      直至去年初,南境一桩大案,让这禁药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

      一位新上任的小将军,一夜之间处决了十数名权贵子弟,原因是这些权贵子弟设计诱使军中近半将士服用消金散成瘾,而后在军中售卖。

      那少年将军,正是四年前因兄长的死,同祖父大闹一场后,负气出走投身军营的周斐。

      如此痛恨销金散的人,怎会沾上这东西?

      思及今日在死牢所见以及她赶回凉州时收到的信件,郁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可能瞧出……他初次服用是什么时候?”

      老者道:“瞧着倒不久,应是半个月前。”

      郁筝看向床上面无血色安静躺着的周斐。

      半个月前,周斐已经入狱。

      他是如何染上这药瘾的,可想而知。

      “这个王八蛋!”

      她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眼睛发酸。

      老者见徒弟如此,轻叹一声,问:“这孩子……是当年那位公子的家人?”

      其实不必郁筝回答,他心中已有答案,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恰这时,又有人来,打断老者的问话。

      正是郁筝回凉州郁家之前派去暗中探查护送周家流放亲眷的青禾。

      老者见着来人,知她约莫有事要禀,便没再问,只拍了拍郁筝的肩膀,摇着头离开。

      待得老者离开后,青禾跪倒在地,语气沉重:“周二姑娘失踪,周家其余人……全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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