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浮生梦一场》醇墨

8、浮生梦第一杯（8）

　　“牧秋……牧秋……沈牧秋！醒醒，快醒醒！”
　　一道声音于无边黑暗外传来，沈牧秋心口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朴素老实的脸，正着急地瞧着他。
　　“牧秋，你总算是醒了，俺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快换了衣服去换班吧！”赵大宝将一套褐色软甲衣裤塞到沈牧秋怀里，推搡着让他起床。
　　沈牧秋一脸迷糊地换好了衣服，配上一柄短刀，出了门才想起，昨夜好像自己昏过去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了什么呢……居然一直睡到午时……照着曹德海说的，绕了道，到了御书房门口，跟那里的侍卫交了班。
　　没过多久，年轻的君王缓步走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大臣，还有一些侍女。沈牧秋屈膝跪下磕头问安。他低下头去的那瞬间并不知道，君王无意一瞥，正瞧见他那一双眼睛，目光一滞。
　　午后的阳光是醉人的，沈牧秋头次站岗，难免困倦，开始思绪飘散。想着耀刚刚被他随意塞在被褥间会不会被人发现，想着素皙现在在何处都不见他出现，想着……
　　“门外的那个侍卫很面生，新来的？”待大臣们商讨完事务告退后，宇文羌越懒懒地倚在檀香木制成的四方椅上，随口问曹德海道。
　　站在君王身侧的曹德海曲了曲身，笑着说道：“圣上可还记得沈老的那个孙子？”
　　“哦？就是那个侍卫？叫的什么名字？”
　　“回圣上，那人名‘牧秋’是也。”
　　“牧秋……沈牧秋……”宇文羌越想起那双眼睛，清冽澄澈，宛若一湖秋水，像极了他梦里常常见到的那双眼睛，那双他已寻觅许久的眼。可惜了，是个男子……
　　“圣上，恕老奴直言，这沈牧秋倒是个可造之材，只让他做个守门侍卫，或许屈才了。”曹德海审度着，向君王进言道。单凭那双眼睛，他有自信，君王会对这个沈老之孙感兴趣。
　　宇文羌越玩味地勾起嘴角，道：“德海，你可是极少在孤面前夸别人。”
　　“老奴只是不想宝玉蒙尘。”
　　“既是宝玉，也当磨砺一番，且让他当着这侍卫，养养性子，也让孤看看沈家人可还有当年的坚韧。”

　　站了六个时辰，沈牧秋等到换班的人来了，拖着略有些僵硬地腿慢慢走回住处。还未推开屋门便觉里面传出阵阵寒气，妖邪得厉害，当即想到金蛇的存在，暗道不妙，忙推开门，却见素皙坐在自己的床上，而一个身着明黄色里衣的小孩正枕着他的腿，似乎是昏睡过去了。
　　见沈牧秋一脸慌张的样子，素皙只是平静地对着他点了点头，以作示意。
　　“这是……耀？”沈牧秋指了指那男孩。
　　素皙点了点头，说：“近来可还有头疼或是突然昏迷的症状？”
　　“诶？你怎么知道？”沈牧秋疑惑道。
　　素皙皱了皱眉，继续问道：“可有做梦？还记得梦到些什么吗？”
　　“是做了些奇怪的梦，只是每每起来就都记不真切了。似乎有什么天界……什么瑶池……还有，还有……东皇……”
　　“东皇？”素皙听闻，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却还是平和地犹如不过是在单纯谈天，“你上京的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人？”
　　沈牧秋不解地看了眼素皙，奇怪于他为何问这些个琐事，但还是如实回答说：“前不久在长安街认识了一位举人，相谈甚欢。”
　　举人？莫非是东皇的转世？这位倒是不必太在意，天帝虽同意了让他下界保护迦儿，但到底是不可能让他想起在天界的记忆恒生事端。只是，难免又是一段孽缘。
　　“今天初次任职，可有见到闫……人皇？”素皙继续漫不经心地问。
　　“恩。你今日怎么了，总问些奇怪的事？”
　　素皙将耀小心地挪到床上，换了木枕枕在耀的头下，起身向沈牧秋走去。还未等沈牧秋反应过来，已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蛇素来是体寒的，可素皙的身子却很温暖。沈牧秋有些惊慌，更多的却是眷恋这怀抱……太过熟悉，太过渴望，太过令人心痛。
　　“我该拿你怎么办？”那天突然心脏的绞痛，从“无极鬼域”回来急慌慌地赶来察看这人的安危。见到耀本命妖珠不在只能以原形示人，越发担心这人那天是不是真的出了事。一问之下那日竟是险些魂飞魄散！仿佛一切回到了千年之前，那个转身坠落的瞬间……不，决不会让一切重演！这一次，定然是要守护祝你！
　　“牧秋，还记得我上回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吗？”素皙松开了沈牧秋，两眼直视着他，认真地说。
　　“是那个白蛇和小姑娘的故事？”沈牧秋有些惊喜，他这是要继续讲下去吗？
　　“恩。我告诉之后的事。”

　　被司寒送回她的绿漪小榭，媵迦还未来得及换下那身奇怪的衣服，就听见门檐上挂着的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似乎是什么人来访。
　　“迦儿！迦儿！”只见天后全无平日地端庄素雅，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泪眼婆娑地握住媵迦的手，哽咽着说道，“迦儿，你可要吓死姐姐了！有事没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那鬼怪推下忘川河去？我就跟君上说过，他再是纵容你也罢，可那冥界鱼龙混杂，是非太多，他怎好放心让你常去那里！果然，出事了吧！你从小被父神母神捧在手心，何尝受过伤！这次居然是掉到忘川里！那忘川……”
　　“姐姐，我的好姐姐！让你担心了是迦儿的不对，可我这不是没事吗！”媵迦见天后还想继续念叨下去，忙对着天后身后匆匆赶到的天帝说，“天帝姐夫，你来得正好，你快替迦儿劝劝姐姐！”
　　天帝一脸阴郁地走过来，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可知我与你姐姐有多着急！芷儿念叨你几句也是应该！这件事，我会好好向鬼帝讨个说法！”
　　“我不过只是落了个水，有那么严重吗？”媵迦嘟囔道。
　　“那是忘川河！从上古大荒至今，多少怨魂积聚在血河之中！就算修为再高的神仙掉下去，也难保不会被腐蚀心智，堕入魔道，甚至化作鬼厉！你能安然无恙那已是天大的幸运！”天后严肃地斥责道。
　　天帝也在一旁点了点头，说：“恩，正是因为如此，我已召回东皇，过几日就让他陪你去如来尊者那里修行。一来，好好整整你那半吊子的仙术；二来，也可让尊者教教你人情世故、自然之道。”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是为你好”。
　　媵迦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选择妥协，点头同意了天帝的安排。然后，不死心地小声询问天帝：“那我还能去见见小蛇吗？”
　　“依你在尊者那儿的表现而定。这几日你还是好好待在绿漪小榭，准备准备去天竺佛域的行装吧。”然后转身正准备离开，又突然回头，神色古怪，“荒唐！还不赶紧将这一身给换了！成何体统！”
　　看着天帝甩袖而去的背影，媵迦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该死的蛇，到底是拿了哪个女妖的衣服给她！丢脸丢大了！
　　天后“扑哧”笑出了声，从橱柜里挑了件粉绿色的褶裙让媵迦换了，又对去如来那修行的事安慰了几句，便也走了。
　　“你如今身为上仙，修为却还比不过初级仙人，终会遭人口舌。君上也是为你考虑，你莫要为此与君上怄气。”媵迦想着天后最后说的话，觉得也是该习些法术好歹防身，如此也不止像今日这般狼狈。

　　╰亏还是个上仙，竟会这么容易就掉进忘川里去。

　　耳边忽而响起素皙的声音，媵迦轻骂道：
　　“坏蛇！”

　　听到这，原本的惊喜是没了，转而多了些顾虑。沈牧秋轻问：“这是，你的故事……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我？人妖殊途，你我不该牵扯太多。”沈牧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样轻松的故事从素皙口中说出，却让自己有种莫名的心痛。这种心痛的感觉本身就不该出现，他该理智一点，他和素皙之间，其实连做朋友也是有违常理的。
　　人妖殊途……呵呵，确实，人妖殊途！从开始直至今日，你我一直就是异类！素皙很想这样对着他怒吼，把这一千多年寻找的痛苦绝望一起发泄出来。可是，也只是想想，最后，也只能轻叹一句，道：“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过往，长久地憋在心里，已经太累了。”
　　“可这些，原不该让我这一介凡人知晓，不是吗？”不愿听，也不敢听。饶是再无知沈牧秋也明白，这明显就是一段六界之中的隐秘过往，一个仙和一个妖的故事，他甚至都可以猜到这结局一定是苦涩的。
　　素皙平平静静地就这么看着沈牧秋，末了，再是一叹，缓缓开口：“若是嫌烦，我便不再说了。”那平静的眼神，平静的话语，却硬是让人觉着萧索凄凉。
　　“你……你若无人倾诉，便还是说与我听吧。权当报偿那日助我脱困。”已是妥协了。
　　刚巧这时，赵大宝回来了。端着一盘饭菜推开门，热情地朝沈牧秋走过来，道：
　　“牧秋，俺拿了晚饭来，一起吃。”
　　素皙在赵大宝进屋的前一刻就连同耀一起隐去了身形。沈牧秋见赵大宝并没有察觉屋内不同寻常的阴寒，也就平淡地向他道了谢，过去与他一同用饭。而后去了院后的澡堂子，随意地冲洗了一下。回屋时发现耀又变回了蛇形，蜷在被褥里，待他伸手靠近时，主动攀上他的手腕。然后，赵大宝熄了灯，两人各自安寝。
　　黑暗里，忽然感觉身后突兀地飘过一丝冰寒，然后，一个暖暖人形靠上来，紧紧地环住自己。是素皙。
　　“放开我。”沈牧秋有些局促不安。方才的怀抱已让他慌乱，如今这种姿态躺在床上，更是让他有些羞恼，可顾忌着这屋里还有个赵大宝，他却不敢大声斥责过去。不该这样的，他觉得素皙对他，突然变得奇怪了。
　　“那人已被我弄晕过去，不用担心。”故意以为沈牧秋是在害怕被人察觉，素皙这样解释道。素皙坏心眼地故意靠近沈牧秋的耳朵轻轻地说着，任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侧脸上，然后满意地享受着怀中之人轻微的颤抖。
　　沈牧秋尝试着挣了挣，却不见素皙放手，他虽有一身不差的武艺，可对着这蛇妖，给他挠痒还不够。于是忽略素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挑逗，沈牧秋想着与他说说话吧，好歹能让自己分心，不去在意为何这怀抱熟悉得令人心疼。
　　“你是去而又返，还是一直没离开过？”沈牧秋问。
　　“耀。他的状况不是很好。”素皙这样说着，也算是回答了沈牧秋的问题。
　　“自那日他把妖珠给我，他就一直很虚弱。这妖珠对他是不是很重要？若是会危及他的性命，你能把它取出来还给耀吗？”沈牧秋有些担忧。
　　“妖珠与你以血脉相连，我现在若强行取出，你会死。”想起方才耀让自己再三保证不告诉沈牧秋妖珠实情的样子，素皙便这么半真半假地告诉牧秋，“耀不能离你太远，可皇宫中的真龙元气，对妖多少有些伤害。我这几日大概都会在这里照看他，你不必忧虑。”
　　“素皙，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常常莫名其妙地昏过去，总是会梦见一些奇怪的事，莫不是因为上回的妖毒？”虽然每次昏迷转醒都不太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依稀残留的痛意还是会让沈牧秋察觉到自己的身子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似乎，确实是从那日遇上桃花妖开始……
　　“牧秋，你可愿意信我？”身后的妖很久才开口，确实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
　　沈牧秋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该信吗？对方是妖，对于自己来说他是异类。他曾经是否认这世上有神魔妖怪的存在的，可是他却遇到了妖，还不只一个。那些异闻录里，写着妖的凶残狠辣，写着妖的荒□□荡，也写着妖的忠义痴情。这只蛇妖，又是什么样的呢？在阴暗冷漠地冥界，被鬼帝以恶灵精魄饲养长大的蛇妖，值得自己信任吗？
　　“我可以，相信你吗？”他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
　　回答他的是那清冷的蛇妖蓦然收紧的手臂，带着他难以解释的柔情。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为什么素皙会知道一些他不在的时候媵迦的记忆，这个不是bug，后面会讲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