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浮生梦一场》醇墨

4、浮生梦第一杯（4）

　　晨起，沈牧秋只觉得头痛欲裂，关于昨夜的一切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收拾行装，与贴身侍从阿司一道行至沈府大门口，家眷们已在那儿站着了。
　　沈老爷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官场凶险，好自珍重。”
　　弟弟妹妹咿咿呀呀缠了一会儿，也哭着与自己道别。
　　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颠簸着上路了。
　　“少爷，阿司瞧着你脸色不好，不如先睡会儿吧。”
　　“恩。”沈牧秋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漫不经心地看着车外景色，渐渐起了困意。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虚象之中，在一片朦胧中缓缓行进，尽头处，沈牧秋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纱裙，扎着两个团髻的小姑娘枕在一条如桶粗细的白蛇上，睡得正香。那蛇豆大的眼中满怀柔情，好不诡异。
　　“迦儿。”他听到一个声音，熟悉又陌生，含着款款爱意，这样唤着。
　　到底，是谁？

　　行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才见到一家旅店住下。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沈牧秋让阿司先去睡，自己躺在床上，翻看着《武学杂谈》。
　　“吱嘎——”窗户忽然打开，一阵劲风吹了进来，熄灭了屋里的蜡烛。沈牧秋警觉地从床上跃起，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匕首。还未等他出手，就见一个莫名物体直直倒下来，扑在沈牧秋身上，耳边是温热的气息，呼吸间是浓浓的酒气。
　　靠，哪来的醉鬼？
　　“迦儿……”那物体喃喃道。
　　沈牧秋浑身一颤，真切地体会了一番心脏骤停的感觉。
　　“素皙？”沈牧秋迟疑地唤道。
　　那物体把头狠狠揉进沈牧秋肩里，好半天，才站直了，松开手，一打响指，点燃了所有的蜡烛。
　　“沈公子，刚才，多有失礼，还望见谅。”苍白的脸上酡红未消，显然醉得厉害，可语气已变的冷冰冰的，全无刚才颓废、绝望、痛苦的感觉。
　　“无碍。你怎么醉成这样？”沈牧秋扶着素皙坐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
　　“沈牧秋，”素皙低哑的声音想起，沈牧秋心里又是一颤，这还是第一次听这妖唤自己的名字，总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叫出来，多了重无可奈何的恨意，“我今日与你说个千年前的故事，可好？”也不等沈牧秋回答，素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是某个春天的午后，日头正好，风也和煦，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盘在一株刚冒新芽的小树上晒着太阳。很快，这样惬意的宁静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
　　“瞧我发现了什么，竟是条漂亮的小白蛇！”
　　小蛇眯着绿豆大小的眼睛看去，是张极可人的脸，有点小小的婴儿肥，凑得很近，还伸出小手试探地戳了戳自己。
　　“你可真大胆，这么显眼的白色，也敢找这么一出地方午睡！太上老君近来正缺蛇胆……”
　　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像是在说：你也真大胆，小姑娘家家的，居然不怕蛇。
　　小姑娘又伸手戳了戳小蛇，问：“小蛇，你可有主人？”
　　小白蛇还是只发出嘶嘶声，不屑于理会小姑娘。
　　“若是没有主人，不如我来养你好不好？”小姑娘略兴奋地说。
　　“这恐怕不行。”一个穿着墨黑色绣金丝饕餮纹长衫，披散着头发，颇有股阴柔之气的男子从小姑娘身后走来，“在下是新任鬼帝殒禹，见过桑扶上仙。”
　　小姑娘也回礼道：“原是鬼帝。我为何不能做这小蛇的主人？”
　　“这蛇是本座饲养了好些年的，本来若是寻常事物，赠予上仙也未尝不可。”鬼帝向小白蛇招了招手，那蛇腾空跃起，下一刻缠上鬼帝的手腕，好生听话。
　　小姑娘念念不舍地盯着小蛇好一会儿，才可惜地说：“罢，既是鬼帝爱宠，桑扶也不愿夺人所爱。瑶池仙会即将开始，桑扶先行一步了，告辞。”
　　目送小姑娘离开，鬼帝幽幽地对小蛇说：“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本座只提醒你一句，她是天后亲妹，又是天帝心尖上的人，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好自为之。”
　　“嘶嘶。”蛇又看了眼前头步履轻盈，天真烂漫的人，扭头继续午睡。

　　几日后，冥界彼岸花海的一处小亭里，白蛇又遇见了小姑娘。那时他正闭目凝神，吸收来自彼岸花的灵气，被突然袭来的一只玉手打断，下意识地张嘴咬了上去，在看清来人后的一瞬停了下来，此时他的牙尖已触到那人的皮肤。
　　“小蛇！”小姑娘赶忙收回手，娇嗔地喊了一声。
　　蛇轻蔑地看了姑娘一眼，红信“嘶嘶”作响，似乎在说：活该。
　　姑娘也不介意，在小蛇的一旁坐下，笑着对他说：“呐，小蛇，你可知道我今天会出现冥界吗？你肯定不知道！哈，我告诉你好了，我已经得到了天帝姐夫的许可，以后可以随意来冥界看你。你可高兴？”
　　小蛇愣了愣，心道：你不认识我倒也能理解，这天帝怎可能不知我？他但凡知道我的身份，又怎会让你接近我？
　　但明面上，小蛇还是轻蔑地“嘶嘶”了两声，像是在说：与我何干？
　　“你可真不可爱！”小姑娘嘟起嘴，有些不开心道，不过也就一会儿功夫，她又自说自话起来，“小蛇，你不知道，天界实在无聊。姐姐日日有忙不完的事，天帝姐夫掌管六界诸事，更是不得空。原先还有东皇陪着我玩，如今他下凡历练去了，偌大的天界却连一个陪我说话的人多没有了。还有还有，那个鬼帝也真是小气，我听说了，他养了五条蛇，我连一条蛇都没有，他还这么小气，不远把你送给我……”
　　小姑娘说了很久，有些困意，就干脆在小亭里就着停柱睡了过去。小蛇的耳朵得了清静，也不理会姑娘，开始静心融合刚才吸纳的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又来了个人，也不叫醒姑娘，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恭敬地对小蛇示意告辞，闪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年光景，每次姑娘来，说一会儿话，睡过去，被那个冰块脸的男人抱走，第二日再来。小蛇有时还会“嘶嘶”地回应一下，有时干脆不理。直到有一天……
　　冥界近来收了一个奇怪的鬼魂，无名无姓，命数尽空，鬼帝派下无数鬼差去巡查这鬼的身份，都无果而回。鬼帝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便放任其在冥界中游荡，反正这鬼魂痴痴傻傻的，并无多大危险。
　　那天小姑娘兴奋地跑来，带了盒匣子，献宝似的打开来给蛇看。里头是个做工极精致的蛇环。
　　“我特意叫天界司器坊最好的工匠做来给你的，可喜欢？”
　　小蛇看了眼那蛇环，又看了眼姑娘，突然尾巴一甩，将那蛇环甩了出去。蛇环掉到了忘川边的石缝里。
　　“你！”姑娘怒极，狠狠地瞪了眼蛇，朝着蛇环掉落的地方跑去，在忘川河岸边努力伸手去够那蛇环，刚碰到蛇环，身子被重重一推。
　　坠入忘川前，小姑娘回头看去，是那无名鬼魂狰狞的脸，然后，“扑通”一声，周遭只剩下鲜红，浓重的血腥味，还有那一句令她十分诧异的话：
　　“除祸害，正六界！”
　　姑娘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房间里，不对，应该说是在一个山洞里，只是装饰得十分精美，想来这山洞的主人是极富品位的。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换下，这套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女装，简直风骚得不忍直视。姑娘的脸上一片红霞，尤其当她发现有个白衣少年从洞口外进来，正打量着她时，姑娘更是羞得不能再羞，死死地低着头，双手在胸前不停地绞动。
　　“亏还是个上仙，竟会这么容易就掉进忘川里去。”来人语气平平，但其中的嘲讽之意，一听便知。
　　“掉到忘川里……”姑娘喃喃地重复着，蓦地抬起头来惊叫道，“啊！我的蛇环！”忽又注意到那人左手小指带着的就是自己那环，愣了好久才傻笑起来。
　　“明明喜欢的嘛，干嘛扔它？”小姑娘轻声说，未等他开口，又兴奋道，“小蛇，你真好看。”
　　那人被她一呛，脸上微红，不愿理她。
　　“小蛇，你可有名字？”姑娘不复刚才的害羞扭捏，下了床去拉少年的手。
　　“素皙。”
　　“扑哧。”姑娘兀的一笑。
　　“你笑什么？”少年不满地问。
　　“我笑鬼帝实在太懒。‘素皙’，‘素’为白色，‘皙’为白色，白白……小白蛇！哈哈。”
　　少年这回真的不想理小姑娘了，甩开姑娘的手，转身走出山洞。姑娘又笑了一会儿，才止住。这时，那个冷面男子又出现了。
　　“司寒，我终于找到了真正有趣的东西。”小姑娘对男子说。
　　司寒仙君皱了皱眉，不置一词。
　　临走前，姑娘拿了书桌上的一张白纸，施术在上面写道：
　　小蛇，记住喽，我叫媵迦。

　　素皙说到这时，再看沈牧秋，他已趴在桌上睡着了。素皙伸手抚过沈牧秋白皙的脸颊，眼里满是悲伤和痛苦。
　　“相隔千年，如今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对待你呢？”
　　情殇如斯，却不曾想到，当沈牧秋喝下第一杯“浮生梦”时，那朱砂痣上封印的一股至阴至邪之气已经冲破桎梏，在他的体内游走，逐渐侵蚀他的灵魂。有些东西纵使历经千年也不会改变，那便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