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浮生梦一场》醇墨

3、浮生梦第一杯（3）

　　╰赤血，看剑！
　　╰媵迦，你这明显就是一直被娇养着。瞧，我这三两下就制服了你！你这三脚猫功夫实在有损你上仙身份！我看那两三千岁也不过虚长于我！
　　╰臭蛇，看我今日不捉了你下酒！

　　赤血从梦中醒转，见鬼帝立于石床边，忙起身跪地。
　　“素皙找到那个小丫头了？”鬼帝把玩着手里两颗龙鱼眼，幽幽地问道。
　　“是。”
　　“你对这事倒是平静得很啊。”
　　赤血心里一跳，伏倒在地，“君上，属下与那魔女早已恩断义绝！”
　　“呵呵，本座知道。赤血啊，本座听说魔都的那位闭关了，你可知晓？”
　　怎么问起他来了？赤血迟疑了片刻，答道：“据属下手里的密探回报，那一位似乎不是闭关，而是去了人界。”
　　“人界？有意思。赤血啊，你得再去趟人界了，找到那位，盯住他。另外，让耀去跟着素皙。”
　　“是。”

　　天色渐渐暗下，沈牧秋支开院中所有下人，在一棵盘槐树边设下一桌酒菜。傻坐无趣，沈牧秋便自斟自酌，静候素皙到来。
　　月色皎洁如纱，槐香温甜如蜜，置于此情此景之中，当真酒不醉人人自醉。是故，当素皙踏着月光姗姗而来之时，似雪白发，似银绸缎，沈牧秋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沈公子，久等了。这是我特特寻来的槐花酿，倒是极称此良辰好景。”那声音沈牧秋自觉只能用“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来形容，妖，果然是妖！
　　“槐花酿？素皙公子也会喝人间的酒吗？”虽这么说，沈牧秋还是拿过素皙手中那个翠油油的葫芦瓶，揭开塞子，一股混着槐花香的浓郁酒香扑鼻而来。倒满两杯，一杯拿在自己手里，一杯递给素皙。
　　“偶尔喝上一次，还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的。”素皙仰头喝下酒，“先干为敬。”
　　沈牧秋也不示弱，爽快地喝了，惊叹道：“好酒！此酒出自何家？”
　　“城西李家。我从地窖里找到的。”
　　“你……你竟去偷人家的酒？”沈牧秋差点将酒喷出来。
　　“那又何妨？这酒制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人夸上一句‘好酒’？”说得一本正经，叫人难以辩驳。
　　两个人对坐着，把酒闲谈，多是沈牧秋问，素皙答，从妖界聊到冥界、天界，神魔鬼怪，荒诞趣事，瓶内酒见底时，恰好聊到了三生石，聊到那“醉三生”。
　　“我这儿刚巧有从他那儿得来的酒‘浮生梦’，沈公子不妨品上一品。”凭空变出一只羊脂白玉的小巧酒杯，里面盛着浅红色的玉露琼浆，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沈牧秋轻嗅酒香，只觉得熟悉，浅酌一口，唇齿间一下子甘醇萦绕，他不禁闭上双眼。
　　瑶池漫天火海，忘川河畔妖冶的曼珠沙华，诛仙台上凄厉的哀嚎，血的味道，浓重……痛……眼前被深红掩盖，有什么从眼角滑落……
　　沈牧秋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才，他看到了什么？他慢慢把视线转向素皙，冷寒的脸上，他分明见到一抹残忍地、玩味地笑。然后，失去知觉。
　　素皙冷冷地观察着沈牧秋喝下“浮生梦”后所有的反应，眼见着对方倒在桌上。许久，他站起身，打横抱起沈牧秋，将他送回房里，放到床上。
　　“迦儿，你也该回来了。”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桑扶，你太过执着，终是会被这份执念伤个彻底。”
　　“佛陀，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嘴脸！我被你骗过一次，岂会被你再骗第二次！什么爱别离！什么求不得！我媵迦要的，纵是你项上人头又有何不可！”
　　“你偷练禁术，任魔气侵蚀仙体，结果只会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佛陀，我倒要问你，何为仙？何为魔？你们口中的正道是什么？魔道又是什么？若如你们这般便是仙，便是正道，那我宁愿为魔，废了这正道！”
　　青天白日里忽起狂风卷卷，滚滚乌云翻腾而至，一时间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半空中，妖冶的紫色莲花座上立着一红衣长发女子。只见那女子眼眸渐显血色，眉心泛着黑气，赫然已是走火入魔。莲花座四周围满了身着金靴银甲的天兵天将，皆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重重包围外，还站着两个衣着华贵的俊逸男子，白发的正是刚才说话的佛陀——如来，而另一黑发的则是天帝。
　　“桑扶，快快停下来！”远处，一男一女驾祥云而来，是东皇仙君携天后。东皇仙君急急地冲向红衣女子，被天帝一甩袖，截在半道上。
　　“呵，都到齐了。那就一起看着我毁天灭地吧！”女子闭目凝神，双手交叠在胸前，口中飞快地念出一道道咒语。一团暗紫色光晕笼罩在女子周身，愈来愈亮，最后女子暴喝一声，光晕猛地向四下炸开，天兵天将无一不在瞬间化作灰烬。与此同时，一块裹着荧光约莫一尺长度、似玉一般的东西从女子背部剥离出。
　　“媵迦！你竟自行脱去仙骨！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天帝再也维持不下去平静，飞速移动到女子面前，就在他打算强行将仙骨安回女子体内之时，女子一把捏住仙骨，稍稍施力，仙骨顿时化为齑粉。
　　“不——”
　　随着仙骨散去，女子彻底堕魔。一头黑发此刻透着紫光，自小臂到脖颈处，诡谲而艳色的神秘纹身蔓延开来。她睁开眼的一瞬，眸中迸发出炫目的七色光芒——七彩琉璃瞳！
　　“上古预言应验了！”
　　“魔族圣女！她竟是传说中的那个女魔头！”
　　“圣女一出，六界大乱！”
　　……
　　散在各处的的仙人见到此异景都恐慌不已，天后更是惊呼一声昏了过去。
　　六面通天镜内显示六界悉数崩乱。人界洪涝迭发，疫病疯狂蔓延；冥界鬼门大开，鬼怪纷纷逃窜，曼珠沙华枯萎腐烂；天界瑶池燃起熊熊大火，金乌挣脱玄冥索飞上九天……
　　佛陀叹了一声，对天帝传语道：“依此情形，恐怕先前的约定要作废了。”
　　天帝面色煞白，僵硬地点了点头。
　　就当佛陀手持金钵腾空而起飞向那女子，一道白光闪过，天帝被狠狠地撞开数十米远。待众人回过神来，发现女子已昏迷过去，倒在一白衣男子怀中，先前失控的一切骤然停止。

　　沈牧秋想要努力看清梦中那男子的脸，然而胸口顿时疼痛如万蚁噬心，一下子惊醒过来，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惊呼道：
　　“素皙！”
　　房内空无一人，屋外日已当空。

　　上京赴职的日子很快到了。沈老爷在前天晚上设下家宴。酒足饭饱，哄了弟弟妹妹回屋，沈牧秋也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取了文房四宝，执笔画了起来。抹上大块大块的红色，细笔勾勒，最后，一位红衣黑发的女子跃然纸上，显然是那日所梦之人。
　　沈牧秋愣愣地盯着未着一笔的脸，神游万里。

　　……何为仙？何为魔？你们口中的正道是什么？魔道又是什么……那我宁愿为魔，废了这正道……
　　……那就一起看着我毁天灭地吧……

　　女子霸气冷峻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梦里一切还是那么的清晰，唯独，记不起所有人的脸，尤其那女子。
　　于是，素皙来到沈牧秋屋里时正好看到沈牧秋呆呆地站在书桌后，身前放着一副画。素皙走近细瞧，神色一僵。
　　沈牧秋注意到了素皙，小声说道：“那日与你饮酒，后来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可惜，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那位姑娘的容貌。”
　　素皙沉默了一会儿，抬手一挥，袖子拂过画纸，那女子的容貌立即浮现于纸上。
　　如丝媚眼，妖惑众生。
　　沈牧秋倒吸一口冷气，被那女子身上骇人的堕落之美震住。
　　“你……认识她？”沈牧秋惊讶地问。
　　“我认识的，是这样的她。”素皙又是一挥衣袖。
　　一旁空白的纸上，沈牧秋看见，还是那位女子，同样一身红衣，只是这张画上，女子身着大红嫁衣，明眸皓齿，天真烂漫，俨然一副渴望幸福美满生活的待嫁少女模样。
　　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又一次袭来，沈牧秋痛苦地蹲在地上，蜷起身子，颤抖不已。胸口火烧火燎的难受，脑中无数画面闪过。

　　╰瞧我发现了什么，竟是条漂亮的小白蛇！
　　╰小蛇，你可有主人？
　　……
　　╰如来师父说身为上仙要舍弃情爱，不被俗事所扰。小蛇，我不明白何为情爱？
　　……
　　╰素皙，你要的情爱我碰不得，也给不起。莫要再执着了。
　　……
　　╰罢了，我便依你这一次。
　　……
　　╰素皙，忘了我。

　　“啊——”沈牧秋在也承受不住那痛，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素皙叹了口气，右手食指溢出微光轻点沈牧秋眉心，看他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伸手搂住，柔声唤道：“迦儿，真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我的痛，你越疼，我便越解气……可，我又怎么忍心……”
　　桌上，两幅画同时燃起蓝色妖火，连灰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