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 ...
-
离中考只剩一个月了。
学校的每一层楼的回廊外都扯起了鲜红的条幅。
五六岁的秦落秋一直相信着“红领巾是战士的鲜血染红的”,因此总在英语课上老师操着蹩脚口音破口大骂的时候出神去默算杀死多少战士可以满足全国小学生的红领巾的染色需求。同样的,她也毫不迟疑地相信着,这些条幅是鸡血染红的。
苦练九年磨一剑,不留遗憾毁终生!
九年寒窗,在此一搏!
遗憾?什么才能算作遗憾?是中考试卷上一个没能算出的最终答案?一个忘记化简的分数?一个不那么“政治正确”的主观题简答?
“我本可以不把加号看成减号,这个题三分呐!”
“如果我算对了那个应用题就多了十二分!十二分啊!!”
每每模拟考完,秦落秋低着头走过团团围住的愤慨激昂的同学们,都会听到这样的话。她会在心里撇嘴一声冷笑,这白日梦做得,真美。照这样的说法,人人都本可以考满分儿的,不过是一些“小马虎”,一些“没想到”。可这一丁点的不同才是决定排名榜上各自名字顺序的实质,你若真的那么厉害,会连一个符号都弄错吗?低级的人才会犯低级的错误,更低级的人才会为了假装自己是个高级的人而找很多低级的借口。
话说回来,秦落秋上楼梯时,被贴满楼道的公式和诗词惊到了,全是饱和度最高的大红色打底,黑色加粗的宋体字,塞满了每一级台阶,糊着白墙。
她绝望地仰天长叹一声。
更绝望的是,天花板上还有英文单词。
这些红色的海报纸和黑色的铅字块在秦落秋涣散的意识里化作成穿越了无数绵延山岗的义无反顾的飓风,裹挟着经过沙漠边陲卷起的莽莽黄沙和枯树叶,乌泱泱地从身后追赶来,巨响轰隆着,比每日清晨城市列车击轨的噪音加起来还要恼人,污浊的风夹杂细碎的石子儿打在她脸上,尖锐而频繁的痛,已没有新鲜的空气,她只能屏息生怕吸入一点点沙和不知名的疯狂旋转的黑点。
秦落秋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那日和妈妈大吵一架后,她们再也没有说过话。一碗热饭,一张人民币,适时地出现在桌子上,勉强维持着生活,全靠这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喋喋不休的余齐光在一个晚自习上收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的录取通知,当时就兴奋得猛地往后用屁股推开了椅子,用前所未有的迫切跑向了班主任的办公室。他大摇大摆回来时,便开始收拾书本了。他首先在摞得整整齐齐(是啊没想到吧,这二货的东西和他的人格截然不同)摆放在桌角的一码书里找出几本写满笔记的辅导书抛到秦落秋桌上,然后将剩下的作业本和试卷一大捆一大捆地扔到了洗手间的垃圾桶里,乒哩乓啷一顿里里外外的忙活,他的课桌已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丁点纸屑都没有留下。
最后,他背起空荡荡轻飘飘的书包,俯下身跟秦落秋说,我走了。
虽然余齐光说得很随意轻松,但在静悄悄的教室里,这三个字就如山寺里的钟一样,一字一顿,响彻到每一个角落,回声一轮一轮盘旋,确保每一个人都得到了这讯息。而秦落秋相信不会有人比她更难过了。虽然按照所谓“政治正确”做一个善良大方的女孩儿,她应该为了好朋友前程似锦而感到高兴,可是她真的很难过。从此以后,她要一个人面对漫长的黑夜,面对日复一日的回家的路,还有,那时她还没有料到的,面对此刻满墙知识点的荒唐却无人倾诉。
她觉得,喘气真难啊。
灵光乍现,于是她一步踏两个台阶地跑到了刘世的班级,然后气喘吁吁地在窗外看着她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拿着书本报听写,而刘世埋着头紧跟着节奏,没有空抬起头。
她 觉得,自己背着书包站在别人班窗外看起来就快要和那些标语一样傻了。
于是,只能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小桌里,混沌新的一天。
眼眶里的泪水就在低头转身的那个瞬间盈满,那是昨夜一个人望见夜空璀璨繁星时费足了劲儿才忍下来的,却统统地在此刻报复回来。害怕被人看到此刻自己没用的样子,引来超过半秒的令她自己不适的目光,所以干脆低着头一眨眼睛让泪水簌簌落到地上。
多好啊,脸颊上没有一丁点泪迹,经过泪水的浸润,眼眸也盈盈发亮好似生机勃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