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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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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略微西斜时,他们到达了洛阳城。作为大宋文化、经济中心的西京所在,这里聚集了大量的文人墨客和权贵豪绅,使得整座城市一半散发着诗情画意、文乐礼仪,一半散发着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郡主,我们往哪里走?”驶入城内后,心月隔着帷帐问。
“城东门的铁匠铺。”
“先去城南的清河酒肆。”
兮言困惑地看向韩陵敬,韩陵敬对她轻微点了点头。
“心月,城南的清河酒肆。”
“好的。”
“为何要去那里?”兮言转而问韩陵敬。
“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能助我们探案的人。”
看着韩陵敬讳莫如深的样子,她也没有多言。
拐了几个路口后,就到了清河酒肆。兮言率先下车,与心月一道进了酒肆,留韩陵敬一人去将马车赶到后院,等韩陵敬忙活完进来,三人在正对门口的桌子坐下。
未几,三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分别盛在了三人面前。
“小二,现在几时?”韩陵敬急不可耐地问道。
“回客官,未时整。”
听到这一回答,韩陵敬显得如释重负,然后不由分说,伸手端过面前的这碗阳春面,不管不顾地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便连面带汤吃了个底朝天,此时兮言又将自己的那一碗推到了他面前,韩陵敬丝毫不含糊,跟之前一样风卷残云一番。心月看着韩陵敬这般狼吞虎咽没有礼貌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兮言此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又恐失礼只好端起一杯茶,掩面佯装品茶,想不到平时浩气凛然、不拘言笑的韩陵敬还有这样的一面。
刚一刻钟时间,韩陵敬便将桌上的三碗面吃了个精光。
“想不到韩公子不光探案毫不含糊,吃起饭来也是一马当先。”心月一阵挖苦讥讽。
“见笑。”韩陵敬略显局促地说。
这时一个头发有些凌乱,走起路来飘逸潇洒,仙风仙气,年岁和韩陵敬相仿的男子走入了店内。
“陵敬!”来人大喊一声。
“庭原兄!”韩陵敬慌忙起身走向那男子。
“陵敬,三年未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风度翩翩啊!”
“庭原兄倒是比当年清气洒脱了不少!”
两人相互拥抱后,分别坐了下来。
“我昨日才从庐山回来,正准备休整一天就去太白山,你的信很及时,再晚一日就见不到我了,接到你的信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了。”
“但你还是迟到了一刻钟,这可不像你孙庭原的作风啊。”
“是吗?我可是算准了早到了一刻钟啊!你是知道我与人赴约早到一刻钟的习惯的。”
韩陵敬不禁疑惑,看向店小二,店小二慌忙往后堂跑去。韩陵敬又看向兮言,兮言眼神漂移不定,脸色绯红,微笑得很不自然。韩陵敬此时明白了过来,刚才心月早于他们进店,一定是给了店小二好处让店小二往未时报时间,这样自己一日一夜的家法时效就过了。
心月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刚才兮言的用意,也望向兮言,不过目光里带来的是难以名状的疑问,为什么给这个怪人献这样的殷勤。
“是我弄错了。”韩陵敬有些愧疚地说。
“哈哈,无妨,你这次来洛阳所为何事?”孙庭原并在意刚才的细节,又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两个人,“这两位姑娘是?”
“我来介绍,这位是赵兮言,这位是淮心月。”
“幸会,鄙人孙庭原。”
“幸会。”兮言回应道。
心月轻微的点了下头。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一个案子。”
“陵敬,不必多说,三年前你我一见如故,你又舍身为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我这次是来还这个人情,需要我做的,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爽快!那就请庭原兄这几日随我们同行,这次发生在洛阳的是浮尸案,免不了开馆验尸,到时候还请庭原兄助我一臂之力。”
孙庭原似乎一点不在乎浮尸这样的字眼,满不在乎地应承道:“没问题,举手之劳。但是陵敬,有件事我不明白,几个月前我们通信你还说依然无意于出仕,为什么这次不远数百里来为官府办事?何况来的还是洛阳,你我的梦碎之地。”
韩陵敬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孙庭原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大笑说:“这样也好,别人不知道你韩陵敬我还不能不知道。你的才能是可以安邦济世的,呆在那小小的相州做个教书先生简直是大材小用了。”
“庭原兄,那你呢,当年你的文采可在我之上。”韩陵敬也笑着说。
“我是纸上谈兵,你是有实干之才。况且我现在是闲云野鹤,再受不得那功名富贵的束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风光过后不都要归尘归土,化为灰烬。那王侯将相不都是出自寻常百姓之家,那名城闹市、紫陌红尘与街道里巷,俗世人家又有何异,不都是一日一夜地过生活。”
“哈哈,你现在是超脱世外了。”
“如果都像你这么想,那么谁去民请命,为天下保太平?”兮言不满孙庭原不负责任的论调,言辞切切地说。
“那依赵姑娘所言呢?”孙庭原缓过神来,收敛了几分笑容,对兮言说。
“孔子有言‘学而优则仕’,孟子也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大丈夫理应以天下万民为重,心系国家,心系民生,上扶江山安稳,下安黎民生计。”
“姑娘所言真是大义凛然。但是我听说当朝宰相用半本论语治天下,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怕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哈哈哈哈。”
“所以你就自甘堕落成了一个仵作。”心月阴冷地说。
“我可比仵作懂的多。”孙庭原仔细端详了心月后,悠然地说:“淮姑娘三天后会来月事,而且会疼痛难忍。不过我可以为你开个止痛的方子。”
“找死!”心月愤怒起身,准备拔剑。
“心月!”兮言上前拉住了心月的胳膊。
剑拔弩张的态势并未乱了孙庭原的心神,他依然保持着刚入门时的从容洒脱。
而韩陵敬却心怀愧意,让故友来帮忙却遭到这样的礼遇,虽然是孙庭原言语冒犯在先,但也不至于到动刀枪的地步,但此时若公开指责心月只能令情况更糟,只能将怨怒放置一旁,笑笑解释说:“怪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庭原兄,你有所不知,这两位姑娘都出于宰相家,赵姑娘是当朝宰相赵普的侄女,淮姑娘是自小便在宰相府长大,都称得上是宰相的至亲。”
孙庭原听完后微微惊奇但并不慌乱,大笑几声说道:“原来如此,刚才只是玩笑,请两位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兮言对孙庭原不问世事的态度所不齿,心月则对他刚才对宰相的戏说有所恼怒,两人对孙庭原的抱歉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冷漠无视。
看气氛渐渐趋于凝固,韩陵敬提议:“我们走吧。”
众人纷纷离席,不欢而散。
和来时一样,心月驾车,兮言和韩陵敬乘坐车厢,孙庭原骑马跟在他们后面。
“她对谁都要拔剑吗?还有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总替我做主。”
“我不是看你饿了一天一夜,想让你早些吃饭吗?这还有错了。”兮言也在气头上,强力辩解。
这个意思韩陵敬当然知道,事实上刚才明白真相的时候他非但不生气反而有丝感动,只不过现在是有些气不过心月对好友的无礼,才一股脑都翻了出来。此时听兮言辩白,又有些气短词穷了,便不再言语。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兮言调整了情绪,静静开口:“当年心月全家上下遭受了灭门之祸,只有她侥幸逃脱。现在她把我和伯父视作唯一的亲人,我们的安危甚至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所以只要我们的安危受损时,心月都会以命相护,无论对方是谁。”
兮言对心月家世的讲述听得韩陵敬有些震惊,似乎自己的经历在心月面前变得不值一提了,同时他也更清晰地明白了心月所作所为的缘由所在了,就像一个生的希望突然降临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他一定会奋不顾身拼命抓住,对月心月而言,这个希望就是生命中重新出现的两个至亲。
韩陵敬顿时感到理亏,底气不足地说:“这个在相州我已经看出来了,当时马统制呵斥你下跪,淮姑娘跨步上前,凛然冷对,我想如果马统制再靠近你一步,淮姑娘手中的剑就会抵住他的脖子了。”
兮言回想了一下,猛然醒悟道:“所以你故意上前与我搭话转移了众人注意力?”
“恩。”
兮言盯着韩陵敬,想不到这人心思竟是这样的细腻,任何微小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忽然她又想到一件事,说:“你昨晚在客栈写的信就是寄给这个孙庭原的?”
“正是。”
“为什么?此浮尸案现在已经是波云诡谲,而且我们要暗中探案,为何还要再带个这样的麻烦?”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带着庭原兄。”
“什么意思?”
“你可知他是孙思邈的后代。”
“你说的是跨越隋唐活了一百四十二岁的药王孙思邈?”
“正是。庭原兄的医术虽不及其祖孙思邈,但在目前的中原地带已是数一数二,此案非比寻常,一来要勘验许多尸体,二来我们要暗中探案,面对的又是凶残至极的高手,难免我们中间有人受伤。我想有庭原兄在,于案于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也许还不止,这两年庭原兄遍访南北名山大川,名为游历,实则在研习各类医学典籍,寻觅山间珍稀药草,精博自身医术。
兮言本想赞叹,但寻思了一下,又说:“心不正即使医术再精湛又有何用?”
“其祖孙思邈说过‘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所以他将他的两部医学著作冠以‘千金’二字,名《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而且他医德崇高,行医时不分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都一视同仁。庭原兄现在是在追寻其祖的脚步,济世活人,济的是全天下之人,而不是只朝廷一家,这也是他现在对功名淡泊的原因。”
原来这个眼中无国无家的人背后竟然是这等高山流水般的心迹,兮言不禁为刚才言语上的莽撞无礼感到追悔莫及。
“我们要去把那封御笔书信交给谁?”韩陵敬看兮言不说话,随口问道。
“护天营统领丘中梁。”
“是他!”韩陵敬闻听后脸色大变。
“你认识他?”回过神的兮言看到韩陵敬的异样,忙问。
“何止认识,他就是我的梦魇!”
城东门的铁匠铺里一个五十多岁,额头上有块伤疤的男人和一个稚气未脱,满脸红嫩的少女正在忙碌着打造一把剑,此时虽然晴空万里,阳光普洒,但空气中仍寒气弥漫,而两人的着装并不应景,男人一条单裤,上身赤裸,外面系一件连体防护黑皮,整个后背裸露在外,少女则是寻常单薄的衣裤。尽管如此,两人却都已经大汗淋漓。少女用铁钳夹住烧得通红的剑脊,男人不断挥舞手中的铁锤进行击打。
男人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各位,有什么事吗?”说话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我们从开封带来皇上的御笔书信要交给护天营统领丘中梁。”兮言拿出书信,对着那男子说。
那男子这才停下手中的铁锤,将其放在一边,接过书信前后看了一下,说:“稍等。”然后拿着书信从铺子旁边的一条漆黑的长廊走了进去。
一盏茶的工夫,他空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众人说:“各位,请随我来。”兮言四人便随他进入了长廊,大概走了十米左右到达一个庭院,庭院当中一株杏树亭亭玉立,此时已经有几个枝头的杏花在迎风招展了,再往前是间正堂,正堂两侧各一件耳房,耳房又分别正对着两间厢房,他们穿越的长廊实则是两间杂物房中间的甬道,等他们跟随此人走入正堂后,一个中年男人正笔直坐在堂中上座,面貌沧桑伟岸眼神刚毅,座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兮言带来的那封信,信已经开封过了。
“信就是他们带来的。”
中年男人一摆手,那人就退了出去。
“你就是丘中梁?”不等对方说话,兮言先开口发问。
“不错,本人就是丘中梁。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有皇上的御笔书信?”中年男子正色言道。
“你可曾还认得我是谁?”韩陵敬恶狠狠地说。
“不认得。”丘中梁看了韩陵敬一眼,直截了当地说。
“丘统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三年前对我韩陵敬严刑拷打了两天两夜,这么快就忘了!”
“啊?”丘中梁惊讶一声,又细细打量了韩陵敬,惊呼:“你是三年前涉嫌贿赂主考官的学子?”
伴随着丘中梁有声惊呼的是兮言内心无声的惊讶,这就是韩陵敬的梦魇,韩陵敬身上的秘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涉嫌贿赂主考官?这怎么可能,不说他天赋异禀的才学,单从他不畏强权,身直心正的为人上来说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亏大人还记得!”
“我当年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回过神来的丘中梁诚恳地说,寻思了一下又言:“但是后来朝廷不是平了你的冤屈,恢复了你来年参加科考的资格?”
“这是朝廷想挽回颜面,但对我又有何意义,何况卢大人已经死了。”韩陵敬凛然地说。
“卢大人的死我也是事后才知。他的确是一个清官,后来我去他家走访,他虽然贵为四品大员,但家中生活甚是清贫,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日常饮食很少吃肉,所吃的蔬菜也都来自自家院中所种,他死后,朝廷虽送来了抚恤金,但仅丧葬费用就几乎把钱用尽。他的遗孀带着一双儿女生活更加艰难,靠着把家中所种的蔬菜挑到市集上卖些钱来贴补家用,但这哪里够用,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三年来我每月都会派人去给他家里送些米面钱粮。”丘中梁语气平和地说。
刚才怒气冲冲的韩陵敬,好像突然泄了气,没想到卢大人的死,自己的义愤并不是这段往事最终的结局,结局竟然又存续了三年,而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人竟成了故事的书写者和施恩者。以他看人识话的能力来说丘中梁并没有说谎,他刚才语气平稳,面色如常,眼神安然,都说明这是他真实经历和感情自然流露。这就使得韩陵敬的内心陷入了混乱的纠葛中,久久不能理清头绪,末了,黯然地说了句:“卢大人家在哪里?我想去看看。”
“就在城外离这里不远,我带你们去。”
丘中梁带着几人出了正堂,庭院,穿越了长廊,只见孙庭原正在挥舞铁锤击打着少女用钳子夹紧的剑脊,年长的男人在旁边指导着他。兮言疑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感觉他好像就没有进去,而这幅情景又让她有些哭笑不得,更加看不透这个孙庭原。
“庭院兄,我们出去一趟,稍后便回。”韩陵敬好像并不意外,但因为怀有沉重心思,语气略显低沉。
“好的。”孙庭原只抬起头简单应付,似乎已经沉迷于眼前金属撞击的乐趣。
丘中梁看得出来此人是与他们三人一起,也就没有说什么,直接往城门方向走去,韩陵敬机械般得紧随其后。
“心月,你也留在这里吧。”兮言一来害怕再出现节外生枝,二来想创造机会让心月与孙庭原单独相处,消除对他的误解。
“这怎么行,万一……”心月不知道兮言的意图,但每时每刻都不会忘了自己的责任。
“有丘统领在,没事的。”兮言不由心月分说,便撇下了她快步追赶前面两人。
“淮姑娘,要不要来试试,不但颇有乐趣,而且强健筋骨。”孙庭原笑着说。
“恬不知耻,堂堂七尺男儿不知道保卫国家,竟然迷恋于小孩子玩的东西。”心月收回注视兮言渐渐消失的目光,斜着眼睛看了孙庭原一下,鄙夷地说。
心月是因刚才孙庭原对赵普以及自己的出言不逊而怀恨在心,才说这刻薄的话,却不料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虽然孙庭原对此话只是一笑而过,然而它却深深触动了旁边那个年长男子的神经,他抬头望着心月,脸上肌肉不停地抽动,表情肃然又带些恼怒:“姑娘话说的轻飘,可知道这几个字里面包含了多少血泪,我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死在了攻伐川蜀的战场上,一个死在了征战南唐时,内人经受不住接连打击也跟着咽了气,现只有小女儿与我相依为命,我肖家香火已断。我父女二人选择加入护天营,守卫皇权,只是因为我希望我肖家香火断得有价值,能换来大宋朝的长治久安,试问姑娘,如果这样都不算保卫国家,那什么才是?”接着又指了指堆在旁边的兵器,又愤然地说:“你说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你可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死于这些东西之下,多少家庭因它们而支离破碎!”这些话句句铿锵,句句掷地有声,句句刺痛他被苦难记忆浸满的内心。
少女此时腾出一只手来抹着眼泪,小声呜咽,毋庸置疑她便是男人口中相依为命的女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心月一时显得不知所措,从小到大心月都是沉默冷淡,特立独行,只做自己的事情,从不插足别人的问题,关心、安慰这样的话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现在面对自己的过失她明知道应该道歉,却开不了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愣愣地站在那里。
“肖兄,请见谅,淮姑娘只是跟我开个玩笑,并非内心本意,言语不周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孙庭原郑重其事地向男人作了个揖。
那男人不置可否,又去摆弄其他的兵器了,伤心事被触及可能也需要一段时间去平复。
心月静静地走入了长廊中,来到正堂前面屋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细细回想着年长男子的话,他的不幸不也是自己的不幸,童年时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重又浮现在了眼前,心中一阵委屈和感伤。看到孙庭原从走廊步入了院子时,慌忙把柔弱的心思隐藏了进去,重又展现着难以靠近的冷若冰霜。
孙庭原似乎明白心月的内心想法,并不上前搭话,而是在距心月五米处的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接着从上衣胸口拿出来一本医术,默默地诵读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互不相看,互不搭腔,各怀心事地沉默相对。
丘中梁带着他们两人出了城门后,又往前走了三里来到一个村子,在靠边上的一户人家停了下来,门敞开着,透过去能将院子看个大概。院中有一垄田地,里面种的有葱、韭菜、油菜、菠菜,郁郁葱葱,错落有致。旁边有一个鸡笼,圈养着十几只母鸡。正堂中有孩童的诵读声音,厨房上方有淡淡炊烟顺着烟囱升入空中。
“这就是卢大人的家。”丘中梁边说边往里面走。
“干爹!”院子角落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看到他们后,大喊着朝丘中梁扑了过来,丘中梁上前抱起他,在空中旋转了一周,又放了下来,笑着说:“小利仁,最近有没有听母亲的话啊?”
“嗯”,利仁用力的点了点头,又扭头对着厨房和正堂方向大喊:“母亲,姐姐,你们快出来啊,干爹来了!”
这时,厨房里走出来一个约三十几岁,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的妇女,上前几步后,立马跪了下去:“恩公,您来了。”从正堂内跑出来一个比利仁稍微大些的女孩也慌忙跪在了母亲旁边,妇女又拉着利仁也跪了下来。
丘中梁急忙上去扶起民妇和孩子:“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快起来。”
“如果不是恩公这三年对我们的悉心照顾,我母子三人恐怕早已流落街头了。”
“卢大人是我生前挚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有恩公这样赤城的朋友,纪顾虽死也无憾了。”
“卢大人这样的清官冤死是朝廷的不幸,”丘中梁愤愤地说,“好了,不说这些往事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也都是卢大人的生前好友,今日来洛阳办事特要我带他们来卢大人家里看看。”
妇女望向韩陵敬和兮言,感激地说道:“谢谢挂念,谢谢挂念!”忽然目光停在了韩陵敬脸上,又说:“我怎么感觉这位公子这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丘中梁慌忙说:“他与卢大人同为…….”
韩陵敬打断了丘中梁,怆然地说:“大嫂,我叫韩陵敬,三年前我去过您家,卢大人就是因我而死,没能早日来看望您,我有负卢大人的在天之灵。”
妇女听到这个并不吃惊,面色平静地说:“你就是当年那两个学子之一吧,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但可能我之前想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整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我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你不要太自责,纪顾说了这事和你们无关。他说‘你们的文章可入当年前三甲’,只可惜这无心的一句话,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也连累到你们的仕途。这事只能怨他自己,他心地太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不懂防人。他又心比天高,受不得别人的诽谤中伤,才自寻短见的,与谁都没有关系。”说完这些,又指着身边的孩子说:“这两个是我和纪顾的孩子,她叫纪安仁,他叫纪利仁。”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卢大人是希望他们将来仁义聪慧。”兮言说道。
“恩,这也是纪顾当年所说。纪顾死后,我也不打算再嫁,现在就是在家种菜养鸡,好好管教抚育孩子,不能辜负了纪顾的期望。”
“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用功读书的。”安仁坚定地说。
“娘,我长大了一定要做大官,光耀门楣。”利仁语气更是斩金截铁。
“恩,都是好孩子,娘知道了。”妇人欣慰地笑着,泪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
兮言被这温馨地场面感动了心怀,鼻尖酸楚,眼睛里也泛起了泪花。
“大嫂,可否带我去卢大人的牌位前祭拜?”
“当然。”妇人引领韩陵敬走进正堂旁边的一个耳房,屋内烟雾缭绕,烟熏气味弥漫,里面供奉着卢纪顾的灵位,上面写着“亡夫卢纪顾之位”七个字,灵位前香炉里的香燃烧了一半,里面满满的香灰,可见这里的香火从来没有间断过。妇人燃了三支香递给韩陵敬,韩陵敬接过后跪了下去,手执香杆做了三次跪拜,起身将它们插入了香炉中,又随着妇人出到了院中。
“恩公,我正在烧饭,你们就留下一起吃吧。”妇人殷勤说道,虽然烧的饭只勉强够她和两个孩子的,她却宁愿让给面前的三位客人,这片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是她现阶段能对恩情的最大程度回报。
“不了,利仁娘,我们这就回去了,还有公务等着办。这些银子你拿着,给孩子们买些吃的。”丘中梁从袖中拿出来些碎银递给妇人。
可能家中光景的确太困难,妇人并没有客套地拒绝,而是缓缓伸出黢黑干裂的右手,接过碎银后紧紧握在了手心,又让安仁跪下磕头谢谢干爹。
几人离开后,利仁小心翼翼地把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十两的银锭,怯懦地说:“娘,这是刚才你进屋时那个姐姐偷偷给我的,她让我等他们走后再拿给你。”
妇人看着门口,泪水浸满了眼眶。
路上,韩陵敬对身边的兮言说:“谢谢。”
兮言先是一愣,假装不明白:“什么意思?”
韩陵敬没有做过多解释,直接走向了前方的丘中梁,兮言心中狐疑难道韩陵敬知道了自己偷偷给利仁银子的事情?旁边的丘中梁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而身在屋内的韩陵敬是怎么知道的,他真是个怪人,兮言不禁想起心月对他的评价。
“想不到丘统领还有这样的善心之举,令我敬佩。”韩陵敬对丘中梁说。
“丘某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我也懂得善恶忠奸,大是大非,卢大人是刚直清廉的好官,我邱某佩服。”
“刚才我言语上冒犯,请丘统领海涵。”
“韩公子哪里话,要说原谅是我邱某要在韩公子这里讨个才是。不过三年前虽然严刑逼问了你两天两夜,但你始终都没有开口诬陷卢大人。这在我们护天营简直是开天辟地,要知道别说像你这孱弱的学子,就连那些魁梧健壮的兵丁进了护天营也是让招什么就招什么。我丘某同样敬你是条汉子。”
“家母曾教导:秉直不易,方得生命周正。这是我韩陵敬为人处世的准则。”
这已经是兮言两日内第二次听到韩陵敬说这句话了,刚才韩陵敬说卢大人是因他而死,而听那妇人讲述卢大人是自己上吊死的,他的死跟韩陵敬到底有什么关系?刚见面时孙庭原说欠韩陵敬一个人情,难道他也和这件事有关?如果有关系,那他一定就是妇人所说两个学子中的另一个了,但是他为什么不认识丘中梁?为什么丘中梁只说严刑逼供了韩陵敬两天两夜,孙庭原呢?这一串串疑问萦绕在了兮言心头,既然不能在韩陵敬这里得到答案,也许可以从那个人那里释疑,虽然他行事让人捉摸不透,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个豁达明朗之人,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往事,兮言暗暗地想。
“秉直不易,方得生命周正。说的好!”丘中梁由衷赞叹道。
“丘统领,我们来说说案情吧。”兮言心思已定,此刻看到他们彼此都已经释怀,追上来插口说。
“好,皇上在信中要我全力配合你们,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尽管开口,我知无不言。”
“那就先给我们详细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们护天营执行任务通常是两人一组,一个月前暴雨的黄昏,一组兄弟执行完任务回住处的路上,一人因有些内急,便去找地方小解,让另一人在原地等他,当他完事回来后,不见了另一个人,便跑来禀报我,一个时辰后,有人匆匆来报说在洛水上漂浮了一具尸体,我让他们去偷偷查看,结果发现正是我们失踪的人。此后,第二次暴雨的黄昏,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一人因事走开,一人失踪,一个时辰后尸体浮于洛水之上。之后我命执行任务时不能走散,未曾想以后却是两人一起失踪,随后两人尸体一起漂浮于洛水上,几日前我将每组增加为三人,可不料三人又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十五名兄弟被害。” 丘中梁讲述的同时三个人都放慢了脚步。
“你们执行完任务时间是几点?”韩陵敬已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案件上。
“酉时。”
“发现浮尸的时间就是在戌时?”
“不错。”
“然后你将信息迅速呈报给了皇上?”
“正是。”
“从这里到皇宫需要多长时间?”
“雨天需要三到四个时辰。”
“也就是戌时从这里出发,寅时到达皇宫。”
“嗯。”
韩陵敬看向兮言,兮言朝他点了点头,韩陵敬接着说:“这就说得过去了。也就是凶手在酉时将你们的人杀害,之后将尸体带到洛水上游,抛尸水中。”
“我想应该是这样。”丘中梁想了一下说道。
“杀人、将尸体带到上游、抛尸,这一切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凶手的速度真够快的。”
“洛水是自西向东流向,凶手要将尸体带到上游,必然要出西门,但奇怪的是我们的人并没有看到有可疑的人或者马车从西门出入。”
“那会不会是凶手为了混淆视听,从别的门出去后又绕到西门去洛水上游?”兮言问。
“不会,洛阳不像开封四周地势开阔,洛阳北有邙山,南有洛水,城外向西行的道路蜿蜒崎岖,何况暴雨后道路更是泥泞不堪,如果从其他门出绕到西门少则要花费一个时辰。另外我们的人在各个城门处都有分布,也都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这就奇怪了。”兮言脸上布满疑惑。
“谁说不是。而且更奇怪的是每次凶案发生后我们的人就会立刻查遍各个街道小巷,却都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或打斗的痕迹,如果雨水冲刷掉一次两次有可能,但是几次都没有一点痕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不难解释,说明凶手杀人的现场是在室内,并不是在外面的街道上。”韩陵敬开口说。
“恩,我也这样想,但是在哪呢?”丘中梁表情中流露出了一些焦躁,显然这个问题已经令他苦恼很久了。
“死者尸体此时身在何处?”
“应当是在河南府的府衙停尸房。”
“我们能去看看吗?”
“恐怕有些困难,护天营在暗里,和明面上的官府机构没有任何交流,况且上面命令我们不许插手此事,对任何人都要守口如瓶。”
“这样。”韩陵敬沉默了下来。
丘中梁飞快走到前方,转过身来对着两人郑重其事地作了一个揖,低着头说:“请二位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丘中梁在此拜托了。”
两人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相视一看,韩陵敬上来握着丘中梁的胳膊扶起身,说:“丘统领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奉旨来查案,自然会竭尽全力。”
“不瞒二位,我从小当兵,后来加入护天营至今,也算是身经百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憋屈窝囊过,我们已经死了十五个兄弟了,我却连对手的人影都没见过。现在护天营内部已经人心惶惶,虽然他们表面不说,但我知道他们私下里每个人都写好了遗书,如果当天轮值的是自己,就会将遗书托人,回不来的话遗书就会寄往家中。又互相两两结成了对子,如果一个人回不去,就由另一个人给家中的父母养老送终。”丘中梁的话使得气氛骤然沉重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还继续留在这里?”韩陵敬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明知九死一生,为什么还在这里等待。
“护天营里忠诚是命,忠诚在,命在,忠诚不在,命不在。这是护天营唯一的生存法则。”
“丘统领的言下之意是护天营只有选择加入的权利,如果想离开,除非人死了?”
“正是。”
“太残酷了。”兮言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只听伯父说护天营是皇上的直属卫队,没想到竟然有这样苛责无情的约束。
“姑娘可以这样说,但是总有一些人要为这个王朝的安危做出贡献,甚至是生命。”
也对,伯父不也在为它的安危燃烧着生命吗,只是伯父在幕后,不见刀枪,而这些人每日都在直面生死。
“丘统领,这些遇害的人都是去执行同一个任务吗?”韩陵敬猛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正是。”
“什么任务?”韩陵敬追问。
“这……”丘中梁吞吞吐吐起来。
“监视祁国公王溥?”兮言以疑问的语气直言道。
“啊?这你们都知道?”这是绝密消息,听到对方脱口而出丘中梁不由心中一惊,但随后想到对方是皇上派来的,也就想通了,便不再遮掩:“确是如此。”
“你们在哪里执行任务?”韩陵敬继续问道。
“王府对面的云遮月酒楼。”
“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当然。”
三人回到铁匠铺,心月正坐在屋檐台阶上低着头发呆,孙庭原在低着头读书,两人都太过于聚集会神,以至于均没有觉察到有人进来。
兮言凭直觉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两人能这样沉默相处,也算是有了一些进步,走上前喊道:“心月,我们要出发了。”
心月被声音惊醒,抬起头看到兮言一刹那仿佛又看到了人世的希望与温情,眼睛继而亮了起来,迅速起身快步走到兮言身边。
“你怎么了?”兮言觉察到了这一变化。
“春事已到,淮姑娘又正值花样烂漫年龄,应当是少女怀春了。”孙庭原合上书本,若有所思地说。
兮言差点笑出来,如果那样就太好了。
“找打。”心月瞪了一眼孙庭原,但又不想为刚才的事情向兮言表露心迹,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各位,我们走吧,天快要黑了。”
几人出到外面,丘中梁看到他们准备上马上车,忙上前阻拦说:“各位,我们还是步行过去吧。这个云遮月酒楼虽大,但是后院却不对外开放,说是酒楼的女掌柜闻不得马身上的骚味。”于是众人便随丘中梁步行过去。
走到酒楼时几个人已是热气蒸腾,此时天色已经大暗,初春的夜还是延续着冬天的习惯:早出晚归。
祁国公王府位于城中心地段,王府大门口两条道路相交叉,云遮月酒楼就在交叉口靠东边一侧,门口朝向与王府大门垂直,上下两层,装修考究气派非凡,坐在二楼内侧靠窗处,王府门口的情况便一览无遗,但较高的外墙却遮挡住了府内的一草一木,护天营的人就是每日坐在这里执行监视任务。
几人上来二楼,靠窗处两人看见丘中梁,慌忙起身,丘中梁微微抬起右手,示意他们坐下。
他又选了另一侧靠窗的位置坐上,其他人纷坐其侧。
“小二,好菜好茶多上些来。”丘中梁对前来招呼的店小二说道。
“好,客官稍等。”
“丘统领,我们是来看探案不是来吃饭的。”兮言提醒道。
“不急,吃完再探,只可惜我们公务期间不能饮酒,不然我定要敬诸位几杯,希望各位马到成功。”
“你们每天在这里怎么排班?”韩陵敬心系案情,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通常是两班,早班是巳时和午时,午班是未时和申时,酉时离开。”
“人员怎么轮换?”
“为了不令人起疑,我们一个月内来这里的人都不重复。”
“每天四人,你们在洛阳有一百二十人之多!”兮言吃惊地说。
“护天营在洛阳共二百人,不止这里,还有一些达官显贵的官邸,各个城门,闹市,包括一些客栈都在我们公务的执行范围之内,”丘中梁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只剩一百八十五人了。”说此话时他虽然声色俱平,但已使人感到了肃穆。
正在这时,店小二端着菜上来了,四荤四素共六热二凉。小二将菜摆好,每人面前放了一个茶杯,正准备离去,丘中梁说:“小二,怎么只有茶杯,没有茶?”
“客官,茶来了!”一个婉转柔和的女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了上来,只见她右手执壶柄,左手中指、食指微微托底,轻移莲步款款而来,等走近几步来看,她粉妆玉琢,瑰姿艳逸,走起路来又千娇百媚,摇曳生姿,整个人虽娇艳却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而是难以言喻的雍容典雅。
“这是云遮月的掌柜若轻云,她不经常来这里。”丘中梁小声对桌上其他人说。
“今日贵客上门,真是蓬荜生辉,这是本店上好的北苑茶赠于几位。”若轻云走到桌子前,将每个人面前的茶杯斟满,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轻盈优雅。
“各位,敬请品尝。”
“多谢,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贵客?”韩陵敬问道。
“各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
“很可惜你看走眼了。”韩陵敬不动声色地说。
“是吗?这种事可不常发生在我身上。”若轻云轻微挑了眉毛,依然气若幽兰。
“掌柜,你的茶好,店好,人好,唯有一样不好。”孙庭原举杯抿了一口茶后带着遗憾的口吻说。
“哦?哪里不好?”
“店的名字不好。”
“此话怎讲?”
“现在皓月当空,皎洁无暇,怎么能说是云遮月?”
“那依公子呢?”
“应当叫云映月。”
“哈哈哈,有趣,但我想改成云望月。”
“哦?这是为何?”这下换成孙庭原疑惑了。
“时候未到,正如公子所说,现在还是皓月当空。好了,几句玩笑,不打扰各位了,请慢用。”说完,若轻云放下茶壶,转身下了楼。
“这个若轻云说话好奇怪。”兮言说。
“美人说话都是故作高深,这样更衬得她们神秘莫测,引人遐想,吊人胃口,哈哈。”
“浅薄。”心月冷冷地说。
“淮姑娘,你也是美人,但是个冷美人。”孙庭原慢悠悠地说。
“与你何干。”
“哈哈哈,吃菜吃菜。”丘中梁从中打圆场,在他看来,若轻云确实很美,但她就像是天空中闪耀的星辰,与自己相隔有十万八千里,可远观而不可求。
韩陵敬也觉得这个若轻云说话有些奇怪,但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这边看到丘中梁请他动筷子,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几口。
兮言看孙庭原对心月的咄咄逼人丝毫不在意,这也许对心月来说并不是个坏事,至少这样她能多说些话。于是也不去理会,只自顾自地夹着菜。
“仵作,你的皓月被狗吃了。”
众人闻听都下意识地望向窗外,此时一大片云把月亮完全掩盖,而那片云朵的形状恰像只凶残贪婪的猎犬,再仔细看来又有些像威风凛凛的猛虎。
丘中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咒骂道:“妈的,明天又是阴雨天!”
“你怎么知道?”
“这几次都是这样,晚上变天,隔天暴雨,老天爷这王八蛋是想把我护天营赶尽杀绝!”丘中梁悲愤地说。
虽然丘中梁言语粗俗,但其他人完全能够理解,护天营里都以兄弟相称,想必内部也是亲如手足,肝胆相照。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丘中梁的几句牢骚使得心不在焉的韩陵敬立刻聚精会神了起来:“你说明天会是暴雨天?”
丘中梁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有个计划。”
“什么计划?”
“明天我要加入护天营。”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等韩陵敬将整个计划的所有细节和盘托出后,丘中梁果断地说:“不可能,护天营忠诚是命,不可能有内奸。”
“有没有内奸暂时不好说,但是你们已经全部暴露是不争的事实,不然凶手不会每次都精准得只对你们的人下手。”
“我同意韩公子所说,而且很有可能凶手早已经摸清了你们在这里的排班情况以及往返路线,所以才得以在每个雨天都无一遗漏地伏击了任务中的每一个人,而最初的两人因为跑来禀报你临时改变了路线才得以幸免遇难。”
“怎么可能?”丘中梁木讷地说,与其说是不相信,不如说是不愿意去相信。他最初把这归咎于歹徒的凶险狡诈,但当浮尸不断地出现后护天营是否暴露的问题也在他脑中短暂地闪现过,但他选择了忽略和逃避。现在韩陵敬将这个问题摆了出来,他不得不被迫去面对,如果认可了这个事实,那不是变相承认正是他把死去的十五个人送上了黄泉路,这些可都是自己一手挑选、训练、培养得以命相托的异姓兄弟。
丘中梁内心激烈地斗争着,但是,即使当时明白这个情况,我又能如何,上面严令我恪尽职守,继续执行原有任务,特别强调不许去干涉调查这件事。护天营,忠诚是命啊!何况我的一命又连带着他们的两百条!
兮言看透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丘统领,你不必自责,这件事怨不得你,你也是身不由己。但现在当务之急是早一时逮住凶手,这样不但现在的人再无性命之忧,死去的人也能安息了。”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丘中梁的心坎上,明天就是暴雨天又是两条命,没有时间去耽搁了,回过神来说:“那就按韩公子所说,但是你的安全怎么保证?”
“我来。”心月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对她来说这只是一件很寻常的小事。
“你?”丘中梁惊叫出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脸不屑和鄙夷,与自己死去的那些骁勇健壮的兄弟相比,眼前这个一身青衣的女娃瘦弱不堪,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没仔细打量过她。
“丘统领若不信,可与我在此比试比试!”面对丘中梁的轻视,心月咄咄逼人得给出回应。
“哈哈,好,单论淮姑娘这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我也要站在她这边,”然后情真意切地对心月说:“淮姑娘,我看好你。”
兮言睥睨了他一眼。
这孙庭原真是天马行空,兮言心中暗自苦笑,但她要为心月正名:“丘统领,心月自幼习武,她的功夫定要强于你手下的人,这点我能确信。”
“我也相信淮姑娘。”韩陵敬说这句话时并不违心,昨晚在“独一处”客栈他是见识过心月功夫的。
看到这几人非但不担心她的安危,反倒都一致倒向了她,丘中梁思忖或许她真的有不同寻常之处,虽然内心依然犯嘀咕,但口上却做了妥协,除此之外,他已没有了其他选择,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这女娃和韩公子同行,但此行凶险至极,你们一定要小心。到时候你们带上护天营联络用的简易炮仗,如果有情况,及时发射它,我会迅速带人过去搭救你们。”虽然此前炮仗一次也没有起到过作用,但我希望这次它能划破昏暗的天空,虽然护天营里没有几个闲人可供我差遣,但就算只剩我一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往无前。
“好,另外,庭原兄,到时候还请你准备好创伤药,以防万一。”
“早已准备妥当。”
几个人又谈论了一阵,茶足饭饱后,便回去了铁匠铺。
午夜的冷风呼啸而来,肆无忌惮地猛烈击打着窗户,兮言从睡梦中惊醒,起身将它关紧,看看另一张床上熟睡中安然恬静的心月,心想如若在平时最先苏醒的定是她,最近连日赶车再加上每时每刻都精神紧绷,她实在太累了。转过头去看门外似乎有微弱的灯光,不禁有些好奇,谁在那里?推开门去,光线来自于正堂,透过窗纸一个身影在里面来回走动,从轮廓和走路的样子定是韩陵敬无疑。
“你还没睡?”
“恩,你怎么也没睡?”
经过了两天的朝夕相处,韩陵敬已经对兮言消除了芥蒂,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这才是真正的他,兮言暗想。
“被外面的风吵醒了。”
“哦。”与其说是对她的回复,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还在考虑明天的计划吗?”晚上是因为形势所迫,兮言才未多加思索便直言以对,但同时也间接地支持了这个计划,后来回想起来不由地担忧起来他们明天的安危,对方不但极端凶残,而且还身在暗处,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明天的事我早已经考虑成熟,不用过分担心,我会非常警惕四周的风吹草动,有什么异常就即时发送情报,我也相信淮姑娘以一当十没有问题。”
以一当十可不止,心月至少可以以一当二十。
“看你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了。既然这样,那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想歹徒行凶完之后怎样将尸体运出城去。即使是一个人运送,也至少需要一辆马车装载,这个动静不小。怎么能同时躲避护天营的监控和守卫的巡查?”
“难不成两方面的人都被买通了?”
“不可能,今天丘统领说了他们的人员是流动换岗,况且城门守卫也是一样,即使一班人被买通可能发生,但是大面积都被买通却是不现实的。你忘了今天丘统领说护天营里忠诚是命,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同时都不要命了!”
“嗯,似乎是不大可能。”
“我们明天清早去城外打探,你去睡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
兮言走出门外,狂风已经弱化成了微风,可天空还是被阴霾覆盖,希望明天的计划能洒下来一些阳光。
这时一朵杏花飘下在空中翩翩起舞,煞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