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缘》死生闲话

5、降灵图

　　瑶夫人的棺材被九黎一爪子推开了。
　　棺盖落地，尘土飞扬，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廉贞早已料到，所以躲得离得远远的，直到九黎大喊：“她死的好奇怪！”这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前看了一眼。
　　棺材中的人，穿着红服，黑发用白玉长簪挽着，腐烂身体透着白骨森森的手指，轻轻搭在肚子上。她手腕上有一块红色毛皮，那块红色毛皮很像鹿蜀的尾巴，用黄线缠绕在她露着半截白骨的手背上，精巧的挂着几枚碧玉珠。
　　骨头都露出来了，自然是叼不回去的。
　　廉贞对死人是有忌讳的，不远不近的站着，问：“什么奇怪？”
　　九黎犹豫着问：“她棺材里怎么湿湿的？”
　　“你摸摸看。”廉贞怂恿它。
　　九黎这次打死不上当，悻悻的说：“死人的棺材里淌的水，我才不碰。”
　　廉贞隔着十米，看不清那尸体下面什么样，伸手将面上蛇皮缠了两圈，这才走到棺材前，低头俯视着棺材底，说：“这是黑水银。”
　　“那是什么？”
　　“毒水。”
　　无论是涂抹还是吃喝，黑水银都是钻肠的毒药。
　　“瑶夫人果然是被人害死的，不仅仅是肚子中流出的黑水银，她手指白骨也有裂痕，是生前被人用过刑。”
　　她身上穿着大红的寿服，廉贞也不去碰，只在她有限的裸露的地方巡视，当看到她空荡荡的双眼时，他忍不住皱起眉来，说：“她的双眼像是被人挖掉了，脸上的骨头也有刀伤。”
　　廉贞忍不住想去掀她衣服，验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可是想到将死人从墓地里刨出来，已经够大逆不道，既然已经知道了死因，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他硬生生收回手，回头喝道：“九黎，将棺材盖上！”
　　仿佛在借着这股声音将冲动压在脚下。
　　九黎叼着厚厚的棺材盖，就在盖棺的瞬间，忽然被一股大力拦住了，将它狐口震得生疼。
　　廉贞伸手抓着棺盖一边，面上没什么表情。
　　九黎松了口，问：“怎么了？”
　　他将棺盖掀了掀，往后退了一步，正冲他的位置，有一道狰狞的血色图画，近看像一只爪牙无爪的怪物，这怪物长得像猪，生有赤红的长毛发。
　　那图画正好在棺材中瑶夫人的手臂上方，她入棺时若是没死，伸手便能够到。
　　廉贞紧紧盯着这枚血印，半晌，才缓缓伸手，探入棺中，用指尖刀刃刮了一片木板，意图将这里刮下来。
　　“你在做什么？”九黎惊了一下，问道：“这画怎么在她棺材里？难道是她画的？”
　　“这大概是……降灵图。”
　　在那个民神杂糅，家为巫史的年代，人人在家中皆可通神，拜神。
　　但神不是大白菜，不是你随便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就来的，有些人即使一头撞死在地上，也无法通神。祭祀不同的神，需要不同的祭祀方法。因此，便有人研究出不同的祭神之术，甚至对祭神方术的研究，达到一种痴迷的程度。
　　据说神灵盛行的时候，有些厉害的祭祀，能在天空以身作法，借冥冥之中神灵之威，抬手为风覆手为雨。
　　其中，便有人研究出了这种据说能通神灵的降灵图，希望神灵降下灵法，助人一臂之力。
　　管不管用，现在神都没了，自然没人知道。
　　但是，如果有人想通神，那现如今，便只有一位神可以请，便是无尽大海中央，昆仑仙山之上，廉贞侍奉效忠的神。
　　神灵重黎。
　　想通之后，廉贞心中猛地震荡起来。
　　太凑巧了，姬望让他去找鹿蜀，鹿蜀让他来找瑶儿，九黎还非要将棺材撬开，正好让他看到这副降灵图。
　　这一切的一切，难道说，重黎感应到了瑶夫人的召唤？冥冥中特意让他来查看？
　　见他神情凝重，九黎仔细看着这枚传说中的‘降灵图’，犹豫着说：“……不管怎么说，画只长毛猪也是请不到神的吧？”
　　廉贞动作顿时停了一下，这才慢慢转头看它，半晌垂下眼，道：“你说的有道理。”
　　把重黎画成一只猪，是请不到的吧……
　　廉贞将刮下的木板拿出来，上面血色的长毛猪不见了，回过头，那只长毛猪依然牢牢印在瑶夫人棺材顶上。
　　“这副降灵图，大概确实是通灵了。”
　　有灵威依附在棺木上，心愿不消，灵威不散。
　　将棺木重新盖上，廉贞问：“九黎，你想找出杀害瑶夫人的凶手吗？”
　　九黎闻言，问：“怎么找？她都死了一年了。”
　　没头没尾的，又是鬼鬼祟祟的毒杀。
　　如果是重黎冥冥中的指引，那么瑶夫人临死之际所画的降灵图，确实被重黎所感应，廉贞作为神守，是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的。
　　他道：“我有办法。”

　　漆黑的夜里，廉贞一身黑袍，面上罩着殷红的蛇皮纹络，不动声色的穿过一座府邸，没有惊动任何人。
　　姬望睡不着，眼皮一直突突的跳，他披着单衣，站在月下叹息，本来廉贞想等他叹完再现身，可是听他跟打嗝一样，不间断的叹个没完没了，也等不下去了。
　　“城主想什么呢？”
　　廉贞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姬望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见他突然的出现，急忙带着喜色，上前问道：“神守大人回来了？您可有见到鹿蜀大人？”
　　“见到了。”
　　“那，那它的毛皮，您可拿到了？唉，想见鹿蜀大人一面，可真不容易，枢阳山路途遥远，我曾经长途跋涉去寻过它二十多次，还是多亏了瑶儿才见到它一面。唉，可惜瑶儿去世后，我再派人去寻，便再也不见它踪影。”姬望摇头叹道。
　　“鹿蜀愿意给我毛皮，但是……”
　　廉贞停顿了一下，姬望便着急的问：“但是什么？”
　　“但是它要你交出杀害瑶儿的凶手。”
　　深蓝月色下，廉贞一袭黑衣，声音冰冷，不像神的守卫，倒像隐匿于暗夜里，惯于杀人的恶魔。
　　杀瑶儿的凶手？
　　姬望先是惊了一下，紧接着眼里露出一丝疑惑，迟疑的问：“瑶儿不是死于难产吗？”
　　他话说的这般不确定，可见他对瑶儿的死并不是多上心。
　　“你喜欢瑶儿么？”
　　感情这种麻烦事儿，跟廉贞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之所这么问，是为了搞清楚瑶夫人那不知所许为何的心愿。
　　“我当然喜欢她。唉，她古灵精怪，像鸟儿一样爱说话，喜欢唱歌，可惜，”他顿了一下，才叹着说：“可惜她不喜欢这府邸的规矩，唉……”
　　廉贞对感情的事儿，向来不多做评价，看他微微蹙着眉，脸上也有哀伤也有失落，不过好似都没深入到心里去。
　　大概还是孩子的事儿，更让他难过。
　　他道：“您刚刚说，杀瑶儿的凶手，唉，其实我知道。”
　　廉贞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问：“你知道？”
　　姬望道：“是我照顾不周，才让瑶儿难产，那凶手肯定是我，鹿蜀大人这是在怨我呢。”
　　廉贞决定不再跟他绕圈子，直接问：“你想要孩子吗？”
　　“我当然想。”
　　“我查过瑶夫人的死因，是死于中毒，三天之后我来找你要人，想要鹿蜀的毛皮，就把凶手带给我。”
　　说完，不理会姬望的反应，廉贞便直接隐在月下，消失不见了。

　　要他找凶手，倒不如直接让姬望自己查。
　　三日后，城主府大堂内，绑着一个美貌的女人，她双手反剪，口中塞着白布，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似乎动过严刑。
　　日过晌午，廉贞恍若无人般在大堂内现身，姬望见过廉贞神出鬼没多次，依然手中一抖，吓得将茶水洒了一地，也不知这城主怎么当得，要是打起仗来，廉贞觉得他当逃兵的可能性极大。
　　“唉，神守大人，您终于来了！”
　　姬望浓浓的蹙着眉，说：“唉，您说的果然没错，瑶儿竟不是死于难产。您那日走后，我照神守大人的话，彻查府邸，尤其是瑶儿房中的下人，唉，这个女人没熬住严刑拷打，将所有前因后果都说了。”
　　“哦，是因为什么？”廉贞声音平淡的问。
　　“唉，盖因女人的嫉妒，她本是瑶儿的丫鬟，瑶儿乍来府邸，她不尽心伺候，瑶儿罚过她几次，还让人打了她一顿，她便心怀怨恨，做下这等恶事，唉……”
　　只是打了一顿，便毒死人，恐怕理由不够充分吧？
　　见廉贞摇头，面露不愉，姬望连忙道出实情，说：“这丫鬟，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有几分美貌，便想趁着瑶儿怀孕之际勾引我。唉，这事儿被瑶儿发现，日日责骂毒打，甚至想将她赶出府邸，她走投无路，这才干下蠢事，唉……”
　　有情有理，廉贞不再追问，附身将那女人提起来，见姬望欲言又止，他道：“遵照约定，我将凶手交给鹿蜀，鹿蜀给我毛皮，我只是个中介人。”
　　姬望大喜，说：“唉，事后神守大人有任何要求，尽管提！”
　　廉贞低头不再看他，转身便走了。

　　一天之后，廉贞将女人扔回府外。
　　姬望面色苍白，问：“唉，这……这是？”
　　那女人拼劲最后的力气，爬到姬望脚下，花容失色的说：“城主大人，是，是青丘神兽，九尾狐！”
　　招摇府隶属于青丘国，青丘国的神兽九尾狐，招摇府自然人尽皆知，关于九尾狐的传闻，神异无比，相传所有君王登基，必须它点头首肯，它判定这人有帝王之相，那人才能即位，若是它不点头，便是太子也得退位让贤。
　　虽然听说过九尾狐的神异，但这跟姬望没什么关系，反正它对谁点头，都不可能对他点头，姬望也有自知之明，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惊恐道：“它，它来了招摇山，它一眼就看出了我没有杀人。”
　　“你……”
　　姬望怒道：“可是你……那你为何认罪？”
　　女人绝望的闭上眼，一言不发，在姬望再三的逼问下，决绝的一头撞死在了大堂梁柱上。
　　这番惨烈的画面，令姬望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廉贞，听他道：“如果你还想要鹿蜀的毛皮，我再给你三天时间，把凶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