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缘》死生闲话

3、鹿蜀

　　“鹿蜀大人，鹿蜀大人，瑶儿，瑶儿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远离招摇之山千里之外的枢阳山，山中神兽鹿蜀被树上‘吱吱呀呀’的麻雀吵醒，腐朽的枯枝覆盖里钻出一个白如雪的马脑袋。
　　“男子？枢阳山附近，哪有人类？”
　　“就是经常来祭祀的那个人啊，他说话可有趣了，每次来拜见鹿蜀大人，他就先哀叹一声，然后就说‘请鹿蜀大人保佑我多子多孙’，说完，他再叹一声，嘿嘿……”少女笑的叽叽喳喳的，像麻雀一样吵闹。
　　少女还小的时候，被家人遗弃，鹿蜀捡她回来，她就感激的说：“我最喜欢鹿蜀大人了，我要陪鹿蜀大人一辈子！”
　　眼见着她是将小时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鹿蜀也不指望她陪一辈子，神兽的一辈子多长啊，她的一辈子，不过是鹿蜀一眨眼。
　　“我怎么不知道？”
　　“他每次来，鹿蜀大人您都在睡觉啊！”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为免留来留去留成愁，鹿蜀像宠爱女儿的父亲般，一锤定音道：“那好，下次他来，你叫醒我，我让他提亲。”

　　不久后，男子又来了。
　　一双似蹙非蹙的眉毛，眼底幽幽怨怨的叹息，叫人看着就发愁。
　　“唉……”
　　他人未到，声先至，一步三叹，将白玉璋埋入地下，毕恭毕敬下跪，道：“请鹿蜀大人保佑我多子多孙。”
　　说完，又叹了一声。
　　枢阳山本身地势陡峭，附近人类极少，鹿蜀经常沉睡，所以拜它的人也少。鹿蜀看人，就跟人看动物一样，长得可爱的，它就喜欢，长得丑陋的，它就只当没看见。眼前这个人，跟其他人类都不一样，叫鹿蜀看了就生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跟个倒霉蛋一样。
　　鹿蜀身边的少女听他叹气，噗嗤一声就笑了，她古灵精怪的跳了出去，男子见她，叹道：“唉，你还在呐？这次鹿蜀大人醒了吗？唉，这是我上次答应给你带的粳米糕，我买了许多。不过大概是凉了，唉……”
　　鹿蜀一听他叹气就烦躁的磨爪子。
　　瑶儿眼睛水灵灵的接过粳米糕，说：“你这木头，连祭祀的礼数都不周全，鹿蜀大人哪会理你呀？这粳米糕，是孝敬给鹿蜀大人的。
　　我才不吃人类的食物呢，鹿蜀在后面看了半晌，才从森林中走了出来。
　　他问男子：“你家有几头牛？”
　　男子愣了一下，好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唉，这个……”
　　鹿蜀又问：“你家有几亩地？”
　　男子脸色涨红，“唉，这个……”
　　鹿蜀生气了，“什么都没有你还想多子多孙，让子孙喝西北风去吗？”
　　男子：“……”

　　……

　　招摇府是青丘国的领地，府中城守叫姬望，管理招摇山下两百里地界。
　　九黎无论怎么伪装，进入人类地界，还是过于招摇，于是廉贞便让它在山下守着，又给九黎编织了一条草披，要是有人就让它披上。
　　不一会儿，廉贞就回来了，九黎远远一打量，见他跑的投胎似的，以为他被人追杀，吓得抖开伪装，随时准备逃命。
　　廉贞潇洒绝世的身影在天空闪电般一闪而逝，留下数道灵魂残影，快的肉眼难寻，低调沉稳的落地，待看清他身后没有追兵，九黎才疑惑的问：“你的速度……好像更快了？”
　　那瞬间爆发的速度，都快跟上它了。
　　要知道日行千里的神兽，可都是天地的宠儿，绝不是随处可见的。
　　“难道是吃了狌狌肉的缘故？”
　　不论九黎怎么想，廉贞那殷红蛇皮面具下，沉默的犹如死人般的脸，也不会给它解释。
　　他长身一跃，跨坐在九黎身上，低声说：“往东行一千里，去一趟枢阳山。”
　　九黎趴在地上，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只让狐狸干活，不让狐狸吃肉，它才不跑。
　　廉贞拿出刚买的一块肉干，给它闻了闻，说：“走吧。”
　　九黎怒道：“肉干是用来闻的吗？”
　　“你想不想报仇？”
　　将牛肉干收起来，廉贞拍了拍它脑袋，说：“我没钱。”
　　“没钱你还骑我？”
　　好似九雷轰顶一般，关乎日后的幸福，这个隐患不解决，九黎打死不合作，肯定的说：“我可以载你一两天，不能载你一辈子，所以，你要自食其力，去挣钱。”
　　“……”
　　廉贞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烦恼，似乎第一次正视自己是个穷鬼这个事实，九黎想他一个随时准备跳海的人，没什么积蓄，便可怜的道：“人类怎么挣钱，你知道吗？”
　　廉贞缓缓点了点头，说：“贩卖毛皮吗？”
　　九黎脚下一软，忙道：“不行不行，我听说人类钱很好挣，完全不用贩卖毛皮这么危险复杂，听说人类只要长得好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能挣钱的。”
　　“不过……”
　　他看了看廉贞蒙头盖面的脸，眸子中略带嫌弃，“你大概是没有这份殊荣了，太子嘛……倒是可以。”
　　这位青丘神兽对青丘国太子的爱之深，恨之切，流露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廉贞瞥了它一眼。
　　关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怎么挣钱，人生终极目的就是跳海，整日跟野兽一样生活在穷山大荒中的廉贞也不知道，他坐在九黎背上，倒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自从吃了狌狌肉，他感觉体力大幅度提升，力量速度不断激增，本来吃一根祝赊草能充饥，现在要吃一把，满嘴的青草味。
　　听招摇府的人说，前方有座山丘，名堂庭之山，山很小，盛产水晶和黄金，很值钱，但是那里有很多白猿，白猿成群结队，很难杀。重要的是，这种白猿跟他千辛万苦杀的狌狌不一样，吃了也没什么用。
　　他将肉扔给九黎，若有所思的说：“等回来的时候，我们抓只白猿，烤肉吃吧。”

　　一千里，不过是九黎一日的路程。
　　一人一兽，很快就到了枢阳山下，九尾狐停在了山脚下，它拥有夜视能力，自然如履平地，廉贞拿着牛皮地图，双眼在暗夜中忽然闪过野兽般的绿光，仔细辨认方位，定论道：“这应该就是枢阳山地界。”
　　隆冬暮雪，覆盖着绵延的山脉，茫茫混沌白雾，夜里越发显出几分荒寂。
　　九黎忽然想起青丘国的典故，他道：“青丘国的人都说，蛮荒的夜晚，走进山林的人，将迷失方向，再也无法回到故乡。”
　　“哦。”
　　廉贞那平淡无波的声音，不知怎么就让九黎听出了无情的嘲笑。
　　“你不害怕吗？”
　　蛮荒的夜晚很危险，是因为黑夜的大地，会弥漫一片混沌白雾，这片白雾在白天散开，夜晚升腾，使人混混沌沌，不辨方向。廉贞手指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抚摸着，不咸不淡的说：“睡得比人早，起的比狗晚，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九黎愤怒的咆哮一声，差点把他颠下来。
　　月映虚空，枢阳山下。
　　“枢阳山有位神兽，名鹿蜀，人佩戴它的皮毛可以多子多孙，我要取它毛皮。”廉贞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哐当’一声，连人带狐狸齐齐撞在了树上，九黎在枯草里抖了抖白毛跳起来，炸毛道：“你这个毛皮贩子！你又要剥皮——”
　　廉贞被它摔落，受伤自然比它重，九黎从他话中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威胁，头可断，毛皮不可乱，所以它趁着廉贞不注意，头也不回的跑了。
　　它不知道那鹿蜀长什么样，但想兽的习性大都相同，便一路往山顶跑，作为神兽，自然是要占据最高点的。
　　枢阳山夜景非常奇特，暗夜里，整片南面山脉呈现暮光沉沉的金芒，而转到北面，则忽然入目一片耀眼的白雾。
　　九黎顺着一条大河，一路驰聘山巅，倒是河水中乌龟先吸引了它。
　　它急急停了下来，用狐狸特有的冷静无声的盯着河面，忽然爪子疾风而下，将一只乌龟拍到岸上。
　　这只可怜的乌龟有鸟一样的头，蛇一样的尾巴，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落在地上后四肢缩在壳里，九黎踩着它，又低下耳朵去听，它龟壳里发出劈木头一样的声响。九黎很喜欢，便叼着它往山顶跑，忽然听到夜里有人在唱歌。
　　那声音飘渺宛转，入耳的旋律却并不好听。
　　隐约好似人类。
　　这深更半夜，草野荒林，难道是……廉贞？
　　九黎听了一会儿，便嫌弃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兽皮贩子，三观不正，就算他唱歌求我，我也不回去的。”
　　它趴在地上，莫名从那声音中听出一丝怀念和哀伤，耷拉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小可怜，没了我大概活不了了吧。”
　　半晌，它终于从地上站起来。

　　山巅大树下，俯卧着一匹马，毛如白雪的脑袋，火焰般的尾巴，身上缭绕着丛林之王的花纹。光凭卖相，神异之光一点不逊色青丘神兽九尾狐。
　　这就是鹿蜀吗？
　　大概能卖个好价钱，九黎心想。
　　它趴在树下，睡得昏天暗地，人事不知，那让九黎远远感到怀念和哀伤的歌声，就是从它鼻子里发出来的呼噜声，讪讪的教会了九黎一个词——自作多情。
　　它不由恼怒起来，这神兽太不警惕了，大半夜不巡山，睡得比人早，起的比狗晚，要被人剥皮了都不知道。
　　“本大王来巡山，还不乖乖迎接！”
　　九黎一跃而下，一爪子将它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