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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海图 ...


  •   “嗖——轰!”
      廉贞抽出一把箭弩,用打火石点上火,火之箭矢升空,卡在木刺上,火蛇瞬间吞噬了整片木板,在纷纷落下的火雨中,九黎带着廉贞一跃而起。天空阳光明烈,狌狌的尸体还在原地,廉贞准备剥皮吃肉,被九黎狌死狐悲的一爪子按住。

      青丘有一阵,曾传出吃了九尾狐的肉,可以驱灾辟邪的传言。这种传言,其实连九黎自己都不知真假,可人们说的信誓旦旦,仿佛都吃过它的肉一样。传闻一出,九黎还没怎样,青丘国主先震怒起来。
      青丘国主说:“九尾狐,是我青丘国历代祭祀的神兽。世上能驱邪的东西很多,但能看出皇族气脉的却极少。胆凡伤我九尾狐者,便是与我青丘国为敌,无论王子皇孙,诸侯将相,皆凌迟斩首。”
      他是九五至尊,说话一言九鼎,掷地有声,举国上下一阵禁言。
      九黎听后,大为感动,为投桃报李,青丘国每次祭祀提出的要求——哪怕求雨,九黎都想方设法的给满足了。
      直到有一天,太子姬天借祭祀之名,招九尾狐于山下。

      每次献祭的人,向来是年轻的青丘祭祀,这次,尊贵的太子却屈尊降贵,亲自前来,他腰佩白玉璋,举着粳稻米,用白茅草亲手编织了神的座席,在青丘祭坛一站就是三天。
      九黎终于忍不住,跳到了他亲手编织的座席上。
      每一片柔软的白茅草上,都沾染了太子身上好闻的龙涎香,他站在祭坛中央,衣袂纷飞,姿容俊美,九黎一见很喜欢,说:“太子编的座席好舒服,我要带回山上去。”
      碧桃花下,太子一笑,将当年求雨的女祭司都比了下去,九黎很舒服的趴在座席上,被太子投喂粳米,很快拜倒在太子明黄色的朝服之下。
      太子摸着九黎的尾巴——不是谁都可以摸九尾狐的尾巴,这是青丘祭祀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青丘神兽九尾狐被太子迷得五迷三道,此次太子别说求雨,就是求火,九黎也能去把火神祝融请来助阵。
      这就是青丘的新太子啊,以后每次祭祀,都让他来就好了,九黎迷迷糊糊的想着,突然听他温柔的问:“你看,我有没有帝王之气?”
      都穿上五爪金龙朝服了,那帝王之位还能有跑?可能是那天阳光太强烈,也可能是太子身上明黄的颜色,闪的九黎睁不开眼。
      它愣了半晌,诚实的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太子不都是日后的君主吗?九黎也搞不明白,只是它知道,它一定说错话了,因为太子好看的笑容沉了下去。
      太子凉凉的手,停在它的尾巴上,又问:“请你再看一遍。”
      九黎感觉头脑昏沉,是太子编织的座席上,龙涎香味太浓了,蒙蔽了九黎的感官。
      它又看了一遍,说:“还是没有。”
      天色忽然就阴了,雨水滴落在九黎身上。
      远处山色阴阴,九黎觉得它该走了,试图从太子怀里爬起来,可是,它动不了了。周围站着太子的人,没有一人抬头看它,献祭台上,不准佩戴武器,所以太子问台下侍卫借了把剑。
      握着剑,他声音瞬间强硬了不少,说:“请你再看一遍。”
      九黎颤抖着道:“真的没有……”
      太子深吸一口气,索性提示道:“一月后,是封王大典,父王将请诸位皇子上祭祀台,请你点化,你的声音,至关重要,不管你看没看见,我只要你说,有。”
      雨水打湿了献祭台,沿着台阶,一阶阶流到地上。

      廉贞烤着狌狌肉,边吃边道:“所以,你在封王大典上,撒谎了?”
      九黎看着地上狌狌的皮毛,伤心的泪眼汪汪,这可是它万寿山谷的第一头兽,它愤怒道:“你们人类都是坏人,嘴上一套,手上一套,狌狌说的没错,你就是想吃它的肉。”
      “你这么说,那可真是有失偏颇了。”
      廉贞不为所动,“这狌狌喜欢吃人,杀了招摇府不少人,招摇府的人也想杀它,于是编出吃了它的肉能跑的快的传言。事实上,山里那么多神兽,大都天生地养,只此一只,没吃过的人,如何知道吃了它有何益处?”
      “就像你,你说曾有一段时间,青丘国传言,吃了你能辟邪,可实际上,谁知道吃了你能不能辟邪?必定是那段时间,青丘国有人想杀你,幸而那青丘国主是个智者,他保护了你……可惜,你骗了他。”
      “我没有!”
      廉贞道:“那太子肯定不是真想杀你,他需要留着你,为他正身,而你……”
      廉贞鼻音沉沉的哼笑,一锤定音道:“堂堂青丘国神兽,你被太子的美色迷晕了,你是心甘情愿的替他撒了谎,骗了老国主。”
      他的评论一针见血,九黎闻言眼上就红了一圈,伸着爪子,在地上咆哮起来,“我没有。”
      “没有?那你是告发了你心爱的太子?”
      廉贞刚准备高看它一眼,就听九黎委委屈屈道:“我不敢。”
      “不敢?那太子手段通天了?连青丘国主都压不住他?”
      廉贞红色蛇皮面罩上的双眼,透着寒冷的光,“怕不是你不敢,是你不想吧。”
      气氛瞬间冻结。
      九黎僵在原地,半晌才委屈道:“他砍了我一条尾巴……”
      廉贞撕咬着肉,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它可怜巴巴的尾巴。
      原来是被人砍掉了一条。
      “他砍了我的尾巴,以为我死了,可是他不知道我有九条命。封王大典上,我跳上祭台,准备揭发他,可是……我看不见了。”
      “……”
      “青丘国主很恭敬的问我,谁适合当下任国君,”九黎像是沉浸在了某种噩梦中,“那天,全青丘国的人都在看着我,祭台上,除了太子,还有好几位皇子。如果我说我不知道,青丘国主就不会再保护我……”
      它看着地上被廉贞扔掉的狌狌骨头,眼圈红红的说:“我没撒谎,我害怕被人吃掉,就转头跑了……”
      跑了很远很远,一直跑迷路了。
      九黎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耳朵,突然被廉贞狠狠拽住了耳朵,听他道:“所以,你刚刚说看我有仙气——是骗我的?”他妈的,害他白高兴一场。
      九黎:“……”
      完了。

      ……

      风里夹着冰雨,黑暗的森林,辨不清方向,九黎久久趴在河边,舔着河里冒着热气的水。自它失去一条尾巴,好像觉得自己残疾了一样,经常对着镜子自怜自哀。
      突然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不长记性的东西,这丽奢之水沉积白灰,蕴含毒素,告诉过你多少次?”廉贞披着长袍,脸部遮挡在蛇皮之下,好似跟黑暗融在了一起。
      他外出半天,就捡了一把青草回来,九黎心想,这是要喂兔子吗?冷冷偏过头,他才不吃。
      “……你这是要反了?”廉贞看着它。
      那天,廉贞听完,只说了一句。
      “我帮你报仇。”
      九尾狐大概是被人类养傻了,不问缘由就高兴起来,心安理得的跟在他身旁,逮着空就甩着尾巴问他:“你什么时候去替我报仇?”
      廉贞不答,附身把青草捡回来,道:“这是祝馀草,吃一根便不会感到饥饿。”
      祝馀草只有招摇之山才有,一根就能充饥。
      四海五陆,除了神灵重黎,没有人或兽能真正的不吃不喝,而陆地上地广人稀,他经常吃不饱饭,所以祝馀草对他来说非常珍贵。
      九黎尝都不尝,一尾巴将剩下的祝馀草扫回河里。
      “兔子才吃草。”
      廉贞这次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这不识货的东西,活该饿死。

      夜色已深,廉贞去捡柴生火,九黎闭着眼,舒舒服服的窝在他铺好的狌狌皮上,见他回来,耳朵微微动了动,尾巴殷勤的摇了摇,大脑袋还蹭了蹭廉贞的小腿。
      廉贞:“……”
      他说要替九黎报仇,本意是忽悠它当个坐骑而已,毕竟它又傻又呆,战斗力还是个渣,也就跑得快,只够当个坐骑了。一只坐骑的态度,廉贞本是无所谓的,更何况九尾狐看着还算顺眼。
      只是没想到,青丘国竟把好好一只神兽,养成了一条狗。
      于是,廉贞决定管管。
      他走上前,不假思索的一脚将九黎踹出了窝,蛇皮之上露出一双幽暗冰冷的眉眼。
      他道:“你是只狐狸,注意形象。”
      九黎被一脚踹开,有点生气的盯着他,只见廉贞从腰间抽出一把金刀,寒光像月亮,浸染了他冰凉的眉眼,他将金刀示威般插入地下。
      九黎顿时偃旗息鼓,委屈的在他旁边伏下身子,它一边舔毛,一边喃喃道:“你要是有太子一半好看,脾气差点我也就忍了,整天藏头露尾的,脾气还暴躁。”
      地上篝火葳蕤,廉贞抱着金刀,原地盘坐,不再理它。
      夜晚的森林并不安全,廉贞盘腿睡觉,像警觉地动物一样,从来不躺下,倒是九黎跟人一样,肚皮朝上,四肢大开,睡得沉沉。

      夜里,廉贞忽然睁开眼,把九黎叫醒,寻到一种树,树干长着黑色花纹,在夜里开出阳光般耀眼的花。他骑在九黎身上,说:“这花叫迷谷,只在夏天的夜里开放,招摇府的人说,把这种花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路。”
      九黎跳到树上,嗅了嗅淡绿色的小花,问:“它还有红色的圆形小果子,能吃吗?”
      廉贞不确定的说:“你尝尝。”
      九黎听话的尝了一颗,高兴起来:“是甜的,给你一颗,别说我小气。”
      廉贞接了果子,摘了几条带着迷谷花的树枝,草草编了一个臂环,套在了九黎的右爪上,说:“这样,你就不会迷失方向感。”
      九黎伸伸爪子,撇撇嘴,不满道:“丑死了,戴上这个,就找到回青丘的路了吗?”
      “你试试。”
      廉贞很尊重九黎,从来不直接骂它蠢,他把腿上的绷带解开,拿出一张牛皮纸。
      九黎顿时瞪大眼:“这是……召唤重黎用的吗?”
      “不是,这是带你回青丘用的。”
      牛皮上看不出来画的什么山,只有个大体的轮廓,大部分空白,只有最西边的山,有了清晰的山脉。
      “这是我绘制的山海图。”
      九黎呆呆的看着山,问:“海呢?”
      “除了山,全是海。”
      “可是山也没瞧见几座啊……”
      廉贞不理它,指着画面最南边的一片陆地,说:“这里是南山的尽头,名招摇之山,就是我们所在之地。”
      离招摇之山很近很近的地方,有一片红色,格外显眼。
      “这是什么?”
      “这是招摇府,我们从这儿出发,中间隔着一座即翼之山,一座枢阳之山,一座谛山,一座檀鸢之山,一座基山,最后,才是青丘山。从招摇之山到青丘山,大约往东行两千六百里。”
      虽然说起来好像要跑死人一样,但实际上……
      “这么近。”
      两千六百里,九黎三天就跑到了,它爪子按在大海中央漂浮的一座岛上,又问:“这是哪儿?”
      廉贞说:“这是神冢。”
      “神冢?”
      九黎懵懂的点头,忽然问:“你住在哪儿吗?”
      “不。”
      “那你住在哪儿呢?”
      他指着中央大陆,说:“我的祖先犯了错,被神流放荒地,受饥寒之苦,野兽之乱,从中央大陆,不断走,不断走,一直走到尽头的大海中,生命便到了头。”
      他表情平静的可怕,眼底黑沉沉的,仿若黑云压城。
      “所以,我没有家。”他说。
      九黎可怜他,抬爪拍拍他,说:“没事,以后我让青丘国主分十亩地给你,你就不用跳海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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