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91、浪起潮涌 5

　　魏清明待玄都一行神官走后，便领着阿蒙继续到山上挖荆荆草去了。秋来寒意正浓，深山越发幽冷。两人一路行来，眼见得蔓草埋野径，荒丘少人行，正是草深路崎无处下脚，偏更露儿又深又重。少不得两下里手携手，脚挨脚，你拉我，我扶你，哲哲屈曲，在山野间慢慢行走。

　　魏清明手拿药锄开路，狐阿蒙肩背药篓随后，颠颠摇摇，挨挨碰碰，往山上艰难攀登。一路行来，见这山林虽然幽僻，却很有几处好景致。只见那：

　　满山秋意，遍地霜冷。参天古树倚崖立，挂壁枯藤连草黄。溪涧潺寂寂，壑风声寥寥。岭上白云高天际，道旁黄叶低尘坳。一簇簇，一丛丛，野菊儿凝霜斗艳。一片片，一蓬蓬，红枫叶儿含娇带俏。正是秋容冷冷寒萧索，却喜山间爽气高。

　　眼看那山葡萄，如紫玉，似水晶，沉甸甸压弯枝藤。却见这野柿子，如绣球，似灯笼，红彤彤高挂树梢。灵果含露凝脆蜡，甘桔携香掸金丸。酸石榴儿甜绽笑口，蜜冬枣儿醋裹娇颜。

　　阿蒙一见这山里还有好果子，开心得眼睛都亮了，指着山葡萄对魏清明说：“师父，我要吃葡萄！”

　　魏清明看了那挂在壁野间的山葡萄一眼，摇摇头说道：“这葡萄又小又紫，看起来不太好吃哦。你瞧这山间鸟兽也多，虫儿也不少，偏这葡萄还长得如此茂盛。恐怕是酸涩难入口，所以连虫蚁也不吃呢。”

　　阿蒙一听魏清明推脱，气得双眉倒竖，两眼圆瞪，嘴巴噘得老高，发怒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魏清明没办法，只好说：“行行行，真是怕了你啦，我去摘给你！要是等会儿磕碜牙，你可别说难吃啊。”

　　魏清明放眼瞧了瞧，见一处草坡子上有块儿干净地方，就把阿蒙提起来，放到那里，自己飞身到崖壁间，摘了两串儿葡萄回来，又拿到小溪里去洗干净，方递到阿蒙手里。

　　阿蒙伸手接住葡萄，满脸欢喜，凑到嘴边大大的咬了一口。这“啊呜”一下就咬下来好几颗葡萄，咕嘟到嘴里嚼了起来。魏清明一看这架势，慌得赶紧阻拦，拽住阿蒙的手说道：“哎哟，你好歹摘一颗先尝尝呀！哪有这一上来张口就吞的？也不管好吃不好吃！”

　　阿蒙刚嚼一下，“哇”的一口就吐了，不仅把嘴里的葡萄给吐了个干净，连带着把手里的葡萄也给扔了，捧着腮帮子龇牙咧嘴地叫道：“哎呀，酸死了！”

　　魏清明看着阿蒙皱成一团儿的小胖脸儿，忍不住笑了：“我就说不一定好吃吧，你还不信。这回知道了吧？人家狐狸都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你这是吃到了葡萄才知道葡萄酸。”

　　阿蒙酸得嘴里的口水泛不净，正难受呢，见魏清明居然敢趁机笑她，顿时大怒，眼睛一瞪，小胖手指着魏清明说道：“你还说嘞！明知道很难吃还摘给我！分明就是故意害我，还敢在这儿笑！”

　　魏清明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蹲下身来握住阿蒙指责的小胖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还讲不讲理啊？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了嘛，你自己偏不听，非要吃，这会子又来怨我。再说了，你要不是一下子吃这么多，先尝一个，也不至于给酸成这样啊。这回记住教训了吧，这就叫作‘为嘴伤身！’以后别老这么馋，忌点儿口没坏处。”

　　阿蒙见魏清明又借机教训她，气坏了，小胖手使劲儿挣脱魏清明的爪子，瞪着他怒冲冲说道：“你还说不是故意的，分明就是连事后骂我的词儿都想好了！”

　　“真是无赖呀你。”魏清明见阿蒙这样不讲理，真是无可奈何，只好再一次妥协道：“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算是我错行了吧？这样好了，我再去给你摘点儿枣子，这回我先尝，甜了再给你吃，怎么样？”

　　阿蒙见魏清明居然说出“算是我错了好吧”这样的话，气得脸都红了。这什么意思啊？这分明就是不认错嘛！心里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做法有什么毛病，就只是单纯地为了屈就她而勉为其难地认错，做出了好大的牺牲哦，好委屈有没有？

　　阿蒙本来只有三成气，愣是被魏清明这家伙的态度给气到了九成九，把脸一扭，恨恨地说道：“不吃！”

　　魏清明：“怎么又生气了？好端端的又没人惹你，不就是几颗山葡萄吗，你至于这个样子吗？”

　　阿蒙真是气到没表情，扭过来看着魏清明说道：“噢，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无理取闹了是吧？难道我是因为几颗山葡萄才生气的吗？还‘至于这个样子吗？’当然不至于了！怎么可能至于呢？”

　　阿蒙越说越气，胸膛被气儿憋得鼓鼓的，给魏清明挤出一个想要咬人的大大的笑容来：

　　“就算你故意拿酸葡萄给我吃，我也不应该生气的嘛，我应该先想一想你去摘葡萄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嘴馋是多么的过分，完全没有必要吃的东西干嘛老想着去吃呢？以后看见吃的最好把嘴给闭起来，不问不看，这样每个月还能省下不少伙食费嘞！”

　　魏清明见阿蒙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出乎意料，虽然她有点儿歪曲事实的嫌疑，但是能够认识到自己作为师父处处替她忙碌的辛苦，还有她本身的错误，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顿时觉得连山里的空气都变甜了，摸着阿蒙的头笑眯眯地说道：

　　“阿蒙，你能这么想我真的是太欣慰了！伙食费什么的都是小事儿，关键是吃太多对身体也不好呀！你不是还老嫌弃自己胖嘛，少吃点儿还能减肥呢。”

　　“你！”阿蒙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拍开魏清明的手，把药篓子摘下来扔给他，握着拳头恶狠狠地说道：“拿着东西滚！咱们俩就地散伙儿！你去找一个不吃饭的徒弟好了！我自己回馥郁山去！”说完转过身子背对着魏清明，往地上一蹲哭了起来。

　　魏清明简直是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手脚都没地方放了，望着阿蒙圆坨坨的背影说道：“不是，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我又没说不让你吃饭，我就是说让你少吃点儿。这是为你好呀，你干嘛要这么误会我？”

　　阿蒙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哭声越发卖力，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准备扭过来扔魏清明。可谁想到那块儿石头面儿上看着虽小，根儿却是扎在地底下的。阿蒙一下子没抓起来，滑脱了手，结果力道没收住，一屁股坐在了草丛里。

　　魏清明看见阿蒙摔倒了，赶紧上前去把她扶起来。

　　这草窝子里露水大深，土都让泡软了，湿泥潞潞的。阿蒙又胖乎乎的，分量十足，这一跤跌下去，草汁子都给压出了。魏清明把阿蒙扶起来时，看见她的裤子不仅被露水给湿透了，还粘着泥巴和墨绿色的草汁，一时间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辛苦。

　　阿蒙一见裤子成这样了，撇着嘴哭唧唧的说道：“师父，这可怎么办呀？”

　　魏清明忍住笑说道：“还好周苏碴给买的衣服还在，我拿条裤子出来，你到树后面去换上吧。”

　　阿蒙跑到一棵大树后面，把脏裤子脱了扔出来，魏清明把干净的裤子递过去，阿蒙伸出小胖手来接住了，赶紧慌里慌张地穿好，脸臊得通红。

　　阿蒙换好了裤子，从树后面出来，看见魏清明正拿着她的脏裤子在小溪边儿洗呢。阿蒙此时有裤傍身，胆气十足，又开始青面獠牙，作威作怪，叉着小胖腰冲着魏清明喊道：“谁让你洗我衣服啦？不是说好了要散伙吗？以后咱们俩的东西都分开，各人管各人的，谁也别碰谁的！”

　　魏清明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低头专心洗衣，只回她说道：“你裤子穿反了。”

　　阿蒙低头一看，可不是咋滴！瞬间脸更红了，赶紧转身往树后面跑，想趁早换过来，谁知道步子迈得太大，一脚踩到泥上，立刻又摔了个大马趴。

　　魏清明听见声音赶紧起来，早听见阿蒙惊天动地的哭声。阿蒙这回并没有摔疼，但却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刚说完谁也别管谁，这转身就给摔个狗啃泥，现世现报在人眼里。

　　魏清明跑过去把阿蒙扶起来，问她：“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呀？这地上这么滑，都不知道将惜点儿走，摔疼了没？”

　　阿蒙哭哭咧咧地爬起来，魏清明见她又摔了一身泥，这回脸上也都是泥，全身上下无一处幸免。真是叫人看着又好气又好笑。

　　魏清明伸出手指在阿蒙的脑门儿上点了一下，说她：“叫你不尊重师长，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吧？”阿蒙又是委屈又是难为情，哭个不住，嘴咧得老长。魏清明看得直想笑，拽住她的小胖手说道：“别哭了！小心一会儿泥水流到嘴里了。”

　　魏清明领着阿蒙到河边儿去把脸洗干净，又帮她把头发拢了拢。阿蒙捏着衣摆抽抽搭搭的哭道：“这回没有衣服换了。”

　　魏清明：“你这不是还有件夹袄儿的吗？先拿去换上。”

　　阿蒙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抿着嘴说：“那裤子呢？”

　　魏清明：“裤子先穿我的。”

　　阿蒙看了看魏清明的大长腿，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胖腿，继续哭：“你的裤子我能穿吗？”魏清明：“修剪一下就行了嘛。”阿蒙看魏清明把他自己的夹裤拿出来，从膝盖处“刺啦，刺啦”两下，把两条裤腿齐齐撕断，然后把裤子递给她：“行啦，拿去穿吧。”

　　阿蒙见魏清明居然把自己的裤子都撕坏了，问他：“那你穿什么呀？”

　　魏清明摆摆手说道：“挣钱了再去买嘛，再说我又不冷。你赶紧去换吧。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还是得多置办点儿衣物才行，以防万一嘛，要不然弄脏了连个换洗的都没有。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夹袄棉衣什么的都要赶紧买起来！”

　　阿蒙换好衣服出来，也不敢再嚣张了，脸红红地蹲到魏清明身边，看着他把三件儿脏衣服洗好，挂到树上去吹风。

　　魏清明洗好衣服，开始拿着药锄找荆荆草，很快就在山窝背阴处找到了一小丛。阿蒙看着魏清明用药锄把荆荆草小心的挖出来，抖掉草根上的土，放到药篓里。

　　阿蒙打量着荆荆草，见它长得细细歪歪，甚是单薄，一株草药通体也只得巴掌大一点儿，仿佛一掐就能断。魏清明挖了半天，也只挖到了几棵，丢到药篓子里，铺不了薄薄的一层。

　　阿蒙拨拉着篓子里的药草，皱着鼻子嫌弃道：“怎么这么少一点儿？”

　　魏清明笑道：“物以稀为贵嘛。这药草要是长得漫山遍野都是，谁还会来买呀？自己出门儿捡两棵就得了嘛。”

　　阿蒙转着手里的荆荆草，问魏清明道：“师父，为什么凡人秋天的时候要喝这个草啊？”

　　魏清明从阿蒙手里接过荆荆草，丢进药篓里，对她说道：“你别看这小草其貌不扬，其实功效好得很哪，最是滋补阳气。秋季天气转凉，寒邪铺张，正是要补气保暖的时候。喝了这个荆荆草熬的粥，就能护住心肺不受风寒。要是连着喝上半个月，保准你整个秋天连脚底板都是暖的呢。”

　　阿蒙一听喝荆荆草粥还能有这功效，激动得两只眼睛都亮了，笑嘻嘻地对魏清明说道：“师父，那我们也熬点儿荆荆草的粥喝吧。”

　　魏清明见阿蒙又开始犯馋，失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吃嘴的小狐狸，草药也得抢着尝。先给你说清楚啊，这东西虽然补，味道却委实的不怎么样。你要真想吃也可以吃点儿。不过这草药是给凡人吃的，对妖怪没有什么用。”

　　阿蒙一听说味道不怎么样，刚刚才忘掉的野葡萄的滋味就又开始在嘴里发酸，赶紧用两只小胖手端着下巴咧嘴说道：“那我不吃了。”

　　魏清明看着阿蒙这副样子就想笑，站起来背上药篓对她说：“走吧，咱们再去别处找找。今天挖满一篓就收工，换了钱去买衣裳，明儿再来接着挖。”

　　阿蒙正想起身呢，突然瞥见一株大树后面有一簇红彤彤的樱桃，赶紧叫魏清明道：“师父，这儿有株樱桃！你快来摘一颗尝尝，好吃我再吃！”

　　魏清明听了皱眉道：“这时节哪儿来的樱桃？”走过来顺着阿蒙的手指一看，还真有一株红簇簇的小果子，明若光流水，艳如珊瑚珠，袅袅地立在树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