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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浪起潮涌 4 ...


  •   邵远泽伏在幽潭的石壁上,抬眼望着水波表面落花漾起的涟漪。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露头,岸边的桃树必将以雷霆万钧的力道,紫电穿云的速度,把铁鞭似的桃枝狠狠地抽在他的脑袋上,把他的头盖骨都给敲个粉碎。邵远泽心里想到,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个树洞里去才行啊。

      打定主意,邵远泽便在水里留心查看,找到了小时候他钻出水面的地方。那里的石壁依然圆滑光洁,石头上暗青色的纹路像一个小小的笑脸。

      邵远泽摸着潭壁上折射着日光的石头,心内暗想到,八岁那年,他就是从这里爬上了岸,在那个树妖老爷爷的带领下,先向左转行七步,再向正东行十五步,就来到了那个老爷爷的元身桃树前。

      邵远泽伸出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他八岁时脚掌的长度,凭借记忆丈量了一下他每迈出一步所行进的距离,找到了他从水潭中钻出再冲到树洞里去的最佳路线。

      桃林中风声寂寂,小岛上日光暖暖。明亮的阳光穿过水潭边桃树繁茂的枝丫照射下来,在水潭表面投下万缕金光,随着水波的荡漾一闪一闪,如同揉碎了满潭金箔,分外好看。

      邵远泽贴着水面,攀着石壁,悄悄地向左平移了三个半臂的距离,望着岸边的桃树,暗暗地运功攒气,心里想到,从这个地方出去,他的位置就能和树洞的位置达成一条直线。只要速度够快,两个喘息内就能钻到那个树洞里。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邵远泽攀着石壁,足下猛然发力,一个鲤鱼打挺,钻出水面,就地一滚,便往大桃树那里飞扑而去。可还未容他蹿出一步,只听得耳畔一声尖风呼啸,紧跟着背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邵远泽一声痛呼还未发出,便被击倒在地。

      是潭水边的桃树,见有外人入侵,便瞬间发作,将桃枝狠狠地抽到了邵远泽的背上,力道之大,如有重锤,立时便将他重重地打趴在地,从左肩,到腰际,都豁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还有黏糊糊的濡湿感。不用摸都知道,肯定是出老血了。

      邵远泽暗骂一声“歹势!”,这该死的桃树枝,八岁那年他没躲过去,如今十五岁了,照样躲不过去。何况自己如今年岁增加,身子长高,腰贴肉,臀贴膘,成了个膀圆腿壮的大小伙子,可供抽打的体积更大了有没有?真是出栏猪走进屠户家,上赶着送来让片儿肉,好气人有没有!

      邵远泽抬头望见那棵大桃树近在眼前,也顾不得疼痛,忙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去,连爬带滚就要往那树洞里钻,胳膊腿脚蹭在地上,都豁起一堆泥来。眼看着就要钻进洞去,邵远泽心下大喜。

      可谁知道,他刚扒住树洞的边儿,一根桃枝便抽下来,卷住他的脚腕儿,一个拖力便把他拽了出来。紧跟着,劈天盖地的桃树枝便密密麻麻地抽了下来,不顾头不顾脸,结结实实的一顿好揍,打得邵当家遍体生鳞伤,浑身滋血注。

      邵远泽抱着头蜷在地上,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被扔进了沸油锅里的一尾鱼,这一通噼里啪啦,热油烹煎,浑身都叫炸开花儿了有没有?这些歹命的桃树枝,如此这般打下去,非把他活生生抽成刺棱花不可。倘若再有一会儿耽误的,只怕小命都要交待在这儿了!

      不能坐以待毙!邵远泽一个发狠,蜷起腿来,用力一挣,将腿从靴子里撺了出来。那紧攥着他脚踝的桃枝,没了抗力拖拽,得以迅速收回,裹着靴子飞也似的往树上去了。

      邵当家终于脱困,可是在他挣扎的时候,被桃枝卷了一个翻面儿,愣是将自己的胸腔肚腹都暴露在漫天桃枝之下。这可是要命的地方呀!邵远泽赶紧护住胸腹,死命翻身,可是紧翻慢翻,哪儿有桃枝的速度快?好容易转过身来,早已被重击得吐出好几口血来,也不知道内脏伤到何种程度。

      邵远泽满脸的血都顾不上擦,只管咬着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往树洞里爬,这一路上桃枝暴击,如同将身体埋在瓢泼大雨下泥泞的壕沟里挣扎前行,简直是寸步难移。只是这裹挟着他的,不仅仅是如有大雨倾盆的力量,更是杀人夺命的刀枪啊。邵远泽一路爬来,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拖得长长的血痕。

      不能死在这里,必须拿到盒子!邵远泽咬着牙,硬是爬到了树洞边,一根桃枝抽下来,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下便抽得他眼前发黑,脑内轰鸣,瞬间失去了痛觉。也亏得这一下重击,使得快没有力气的邵当家能够借助这道冲力,一个翻身滚进树洞里去。

      邵远泽缩在树洞里,见外面桃枝乱舞,却不敢进这树洞里来,只围着树身不停地扭动枝丫,像无数蜿蜒攀扭的腾蛇,于不远处凝着恶意的眼睛,紧盯住他不放。树洞里光阴幽暗,但邵远泽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树洞内壁上的门环。

      适才邵远泽刚一钻出水面,便惊见这株桃树已然枯死,不知道那位老爷爷怎么样了,也不知这已经失去生命的桃树,是否还能否顺利地将他带进到宝库中去。如今看来,桃树虽然枯死,却仍然能够守护住他,那帝姬的宝库,应该也还在吧?

      他刚伸出手想要叩门,便发现自己的袖子上传来一片沉甸甸的坠感,仔细一看,是那洇出来的血,湿透了衣袖。血流太多太久,已然变成浓郁的黑色,浸湿了布料,沉甸甸地坠着。

      邵远泽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脸上的血,正小溪似的往下淌,顺着衣领漫到袖子上。他伸手一摸,惊觉自己左脸颊上的肉都被抽飞了,直摸到牙龈上冰冷的牙齿。

      这一惊非同小可,邵远泽雕塑似的愣在那里,回过神来,颤抖的手再摸到脸上,才发现,自己只剩余下半边的牙齿了,左脸颊上侧的牙齿,已经跟着脸颊上的肉一同消失了,手指一弯,便又碰到了残破的舌根。

      邵远泽心下一片怆然,悲凉侵入心骨。虽然早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但绝望来临时,还是这样的痛苦。当他颤抖的手往上摸去,触碰到破成两瓣的左耳时,突然眼中带泪,笑出了声。只是,没有了舌头,他的笑声从胸腔里蹿出,却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咳咳”的怪声,带出一堆血沫子来。

      邵远泽好容易将喉咙里的血沫子吐干净,撕下衣摆,攒成一团,捂在脸上,可惜,手中的布团非但没有堵住血管,反而立刻就被脸上涌出来的鲜血洇湿了,血顺着指头缝滴滴答答往下淌。必须赶快拿到宝盒逃出去,再有一会儿,血都要流干了!

      邵远泽叩起了门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进入到熟悉的宝库中。他的双脚刚刚触碰到地面,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邵远泽躺在地上,歪过头去打量着帝姬的宝库。这宝库中仿佛不存在时间的流逝,一切都还是他八岁那年进来时的样子。

      生命若也能静止,一切都如从前的样子,该有多好!邵远泽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石台前,抱起盒子,撞入黑色石壁中。犹记得上次树妖带他出去时,步子迈得大了些,一出来便是树洞外的水潭边。所以他这次尽量收着脚,慢慢挤了出去。出得石壁抬眼一看,果然还在树洞里。外面的桃枝还在虎视眈眈,邵远泽一时间不敢出去。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桃木盒,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水潭,又看了看水潭十步开外,怒涛翻沸的藏浪江。如果顺着原路返回,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游过那条狭长的窄缝。若是半途死在了那条狭窄的洞穴里,岂不是前功尽弃?倘若司命大人见不到这枚宝盒,会不会责备他办事不利,继而迁怒六郎?

      邵远泽摸了摸系在腰上的辟水珠,心内祷祝到:如果你真的像树妖老爷爷说的那样,是天下至宝,能够护住我,使得世间波涛无敢颠覆我,那就请保佑我,让我的尸体被藏浪江带出去,让这盒子能够重见天日。

      邵当家定下心念,抱着盒子便向着藏浪江边冲了出去,没跑两步,又被桃枝掴倒在地。那些桃枝裹住他的腰肢,逮住他又是一阵霹雳吧啦地狂抽。

      邵远泽将宝盒抱在胸口,死死地护在身下,拼了老命挨打时,却突然发现,这些树枝只抽打他的下半截,没有一根往他的头脸胸背上招呼。邵远泽心念一转,豁然开朗!是他怀中的桃木盒!这些树枝,并不敢靠近他手中的这枚盒子。于是他赶紧爬起来,挥舞着盒子驱赶抽打他的桃枝,果然见那些树枝退避不及,全部都远远地躲开。

      邵远泽得以脱身,立刻抱着盒子冲到江边,一头扎进藏浪江里。

      怒波无情,听天由命。邵远泽紧紧地抱着盒子坠入江中,闭上了眼睛。此时,却见他腰间的辟水珠明光一闪,在藏浪江中劈开水路,旋开水涡,团团水波将他环绕在中央。藏浪江怒波奔腾,却无法冲破环绕着邵远泽的那一圈明光,只能任由他静静地飘浮在水中。是以水龙王重伤之下,还能在浪涛中稳住身形。

      辟水珠,果然是天下至宝啊!邵远泽一手护着桃木盒,一手长舒猿臂,想往对岸游去。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邵远泽一抬头,便看到裹着睡袍的付敬之正静静地飘在半空中,环抱手臂,施施然看着他。司命大人脸上还带着将醒未醒的春情,满头乌发流水一般倾泻在脸颊两旁,显然是刚刚起身,还来不及整理衣衫便来到了这里。邵远泽心下一惊,怀中的桃木盒却立时挣脱了他的手臂,飞到了司命大人身侧。

      邵远泽无法说话,只能圆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付敬之。而司命大人一双被睡意熏染得眼角泛起绯红的大眼睛,也正含着笑意,凝着水光,半眯着眼睑望着他。邵远泽万语千言卡在喉咙里,却因为失去了舌头无法说话,心下焦灼万分,一激动,血沫子便又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噎得他咳嗽不已,痛苦万分。

      付敬之见到邵远泽这般光景,突然开怀大笑起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好玩的把戏,笑得身颤不能自已。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说道:“凡人的身体,可真是弱呀。伤成这般模样,却连桃林的禁制都触动不了。普天之上,谁又会能知道,一只小虫子,爬到了瑶姬公主的宝库里去呢。”

      邵远泽见他这副模样,心内又急又气,强挣半天,终于从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六”字来。

      司命大人听到这个声音,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闪,看着邵远泽说道:“哦,你外甥啊?你放心,既然你替我拿到了这枚宝盒,那我便遵守诺言,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邵远泽得到这句承诺,眼中的焦灼慢慢放松了下来。生命和体力在飞速地流逝,他的眼中换上了浓浸的悲哀,眸光也一点一点冷去。

      付敬之看到他这副心愿已了的模样,突然嘴角一挑,眼中渗出恶毒的笑意来,低下头对邵远泽说道:“我呀,留着他,有大用处。”

      邵远泽听到这话,眼中霎时间迸出了强烈的恨意,他在水波中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怒吼声,像是要伸出手拽住司命大人的长袍,将他拖入这藏浪江无尽的怒波中去。

      付敬之看到邵远泽满含狂怒却无计可施的悲愤模样,发出了得意的笑声。他悠悠地抬起右手,轻快地打了个响指,束在邵远泽腰间的如意绳顷刻间便弹开,带着辟水珠飞至半空,又坠入到滚滚江水中,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邵远泽失去了辟水珠的庇佑,立刻便被江中怒涛吞没。那浮起在江面,翻滚于浪尖的大团赤红的鲜血,也很快被冲刷干净。

      黎明的太阳升起,绯红的光芒照耀在江面上,天地间一片澄净的霞光,祥和而宁静。唯有藏浪江波涛滚滚,肆意奔腾,发出滚雷一般的咆哮声。一切都如旧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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