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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河母草 1 ...


  •   高大牛回到家中已经是三天后了。

      他们一行人在山脚下直等了三天,直到山火熄灭,也没见个人影儿出来。里正说许是纵火的人也死在里面了,这才放他们回家。

      村长本来说要带他们去亲戚家借住一晚,待天亮再回去,但他们思家心切,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还是趁着月色连夜往家赶了。待到高家村儿,天已是蒙蒙亮了。

      高大牛敲开门,把浸湿了露水的鞋袜笼在灶台边儿上烤着,一边儿乐呵呵地对媳妇说:“这一路上好重的露水啊,幸亏我半道上把鞋袜脱了捧在手里走回来,不然生生给泡坏了!”

      媳妇一边热粥一边骂道:“呆瓜!不会等明儿一早再回来吗?黑灯瞎火的摔坏了怎么办,到时候躺在炕上不能动,还得老娘伺候你!”

      高大牛:“不是放心不下你和娃嘛,再说全村儿人都回来了,我一个人在那儿被山上那位抓走怎么办?”

      媳妇立马压低了嗓音说:“不想活了你,啥话都敢说!”高大牛悄声说:“咱关起门来自家炕头说话,怕什么,还能叫人听了去?对了,那天碰到给咱姨婆家驱狐的道长,我请人家来这儿坐坐,你见着没?”

      媳妇:“怎么没见着?魏道长和他徒弟,头一个就奔咱家来了。全村儿的人都上咱家来,围着道长问这问那的。”说着一指墙角的倭瓜葫芦酱白菜,“人家道长不收礼,乡亲们送的东西都给咱家了!”

      高大牛:“徒弟?就见道长一个人哪,哪里来的徒弟?”

      大牛媳妇:“人家可是神仙,腾云驾雾的能让你瞧见了?你长那福气眼睛了吗?给你说,咱家扫炕刷子丢了个把月了吧,人神仙掐指一算就知道是掉炕洞底下了。”

      高大牛:“这么神?那你没问问咱娃的前程,还有咱家那祖坟?”媳妇:“还没来及问呢,道长就被村长媳妇拉去他们家了。”

      高大牛气愤愤说道:“这婆娘,啥好事都抢!这可咋整呢,要再想碰到这么好本事的人,还不知得何年何月呢!”媳妇把粥递过来:“还没走呢,还给村长家住着呢。你有啥想问的,天亮了尽管去问就是。”

      高大牛:“道长那徒弟长啥样?”媳妇:“一个小姑娘,估摸着有十六七岁,大眼睛,小鼻子,脸上有几点麻子。”

      夫妻俩正说着话,冷不防有什么重物“咚”的砸在门上,吓得高大牛碗里的粥都洒了。

      大牛媳妇以为方才的话被山上的神仙听去了,怕得要命,带着哭腔说:“俺男人可啥都没说啊,咋这么快就寻上门?”

      门外没人应声,只听见像是指甲挠门的声音,不像是山上那位的狗腿子来上门问罪。

      高大牛吓得哆哆嗦嗦地趴在门缝上往外看。却是同他们一起回村的高二娃,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正躺在门外地上挣扎。

      高大牛赶紧开门把他拖进屋,对媳妇说:“你赶紧去村长家把道长喊来看看,八成是撞邪了。”

      魏清明一贯早起,此刻天还未亮,已经在村长家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了,是故片刻没有耽误,直接跟着大牛媳妇来到了家里。

      阿蒙见有热闹看,也不睡懒觉了,踢上鞋就窜了来。

      魏道士见高二娃脸色泛青,眼白直翻,喉咙里跟拉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响,便对大牛媳妇说:“端碗清水来,再取个木盆,一会儿他要吐。”大牛媳妇忙应声去了。

      魏清明从袖间掏出一张符,拈了个火字诀,随手一晃,符咒便燃烧起来。大牛媳妇端水过来,魏清明将焚尽的纸灰向碗里一丢,说:“给他灌下去。”

      高大牛忙扶起二娃的头,掰开他的嘴,与媳妇合力将水灌进了二娃的喉咙里。说也奇怪,一碗水灌下去,二娃的呼吸便平复了不少,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吓人了。

      高大牛将二娃放倒在炕上,对魏清明说道:“方才我们几个一起回村,路上二娃说要去解手。我们想着还有两步路就进村了能有什么事,便先走了。谁想到就能这样!早知道,说什么也要等着他!”

      说话间,就见高二娃身体猛地一抖,翻身坐起,趴在炕沿上大口吐了起来。

      阿蒙见落在盆子里大团大团的尽是些黑乎乎的东西,捏着鼻子问:“这是什么呀,一股腥臭味儿?”

      大牛媳妇惊道:“这是河母草啊。哎呀,又是玢娘出来害人!”阿蒙问:“玢娘是谁?”

      高大牛脸色极难看地说:“是我们村子里的,大前年在河里淹死了,打那以后就经常出来作怪。以前都是过河的人被她害到,怎么现在都能进村来了。”

      高二娃趴在炕沿上好吐歹吐,终于把堵在嗓子眼儿里的河母草尽数吐了出来,满身虚汗的抬起头,看见高大牛夫妇围在身侧,真个如重活一世般,当即大嘴一咧,嚎了起来:“叔啊!差点见不着你了!”

      高大牛照他肩上一拍:“哭啥?多大个人恁没出息!刚才是咋回事,你不是就跟在我们身后没两步吗,遇见东西了咋不知道吆喝一声啊?”

      高二娃边哭边说:“可不就是没两步嘛。我解手完就赶紧往家走,真真的看见你们就在我前头没多远,可是紧赶慢赶就是追不上你们。后来,雾越来越大,啥也看不见了,就觉得风特别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该咋走,又慌又怕的,也忘了叫喊一声。这时候,就看见一个女人拿个木桶在路边卖粥,见我过来,舀了一碗非要我喝。

      “我觉得古怪,以前从没见过这女人,村里也没人天不亮就出来卖粥的啊。心里灵醒的很,可手却不听使唤,那女子递碗给我,我接过就喝了。一喝可就坏事了,就觉得有团棉花卡在嗓子眼里,卡得我喘不上气来,肚子一抽一抽的疼。

      “这时候,那女人不见了,木桶也不见了,我自己跟个□□似的趴在个小水坑边。我情知道遇到害了,赶紧起来就跑,没跑两步就栽倒了。叔啊,得亏是栽倒在你家门上了,不然还不知道咋样呢。”

      高大牛说:“得亏是魏仙人在这里呢,作法救你,不然有你害的。”

      被封了“仙人”的魏道士挥挥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这水鬼实在歹毒,不肯魂归阴司,滞留殒身之处,含沙射影,为祸不浅。这样吧,你们村儿每家每户出点份子钱,我作法事帮你们把这水鬼除去吧。”

      高大牛和媳妇对视了一眼,小心地问:“怎么个除去法?是让她去安心投胎吗?”魏道士:“能度化她固然好,但若是戾气太重,度化不得,就只能打得她魂飞魄散了。”

      高大牛听了面色十分古怪的说:“不用了,不用了。她也不是经常出来害人,便是中了河母草,也不是十分凶险,上吐下泻的在炕上躺半年也就好了。”

      师徒二人走出门外,阿蒙呵呵直笑:“这村儿人也太抠门了,宁愿上吐下泻的给炕上躺半年也不肯出钱,真是不知道脑仁儿咋长的。”

      魏道士:“我看没这么简单,你出去打听打听,看这个玢娘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是怎么死的?”阿蒙答应一声便蹿了出去。

      阿蒙前脚刚走,后脚隔壁高七的媳妇便跑了进来,拉住魏清明的手哭道:“道长,快去看看我儿子吧!他此刻有出气儿没进气儿了,八成也是被那水鬼缠上了!”

      高七媳妇生得极俊。

      乌油油的头发挽了水光光的髻子,白生生的脸盘涂着红艳艳的胭脂,正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又极会穿戴打扮,直将自己拾掇得如嫩生生的水葱儿一般。

      一双杏眼本就勾魂,此时被莹莹泪珠一润,微红眼圈儿一染,越发的招人爱怜起来。一道眼波过来,直欲酥了人的骨头。

      纵然此刻忧心儿子脚步匆匆,也不忘把小蛮腰扭得如细柳扶风。三两步乡间土路,硬被她走的如春风十里过扬州,一派风流竞自由。

      魏清明见这媳妇浮浪,怕被她缠上,只好自己正经,忙忙的抽回了手,叫声“嫂子”,转过头,低着眼,远远地跟在高七嫂子后头来到了她家。

      魏清明一进窑门,就看见个一两岁的小娃娃躺在炕上。这小娃娃穿了个红兜兜,扎了个冲天辫儿,眼睛紧闭,牙关紧咬,浑身烫的如火炭一般,止不住地哆嗦。

      魏清明瞥了一眼那缕缠在小儿发梢上的鬼魂,一掌将它拂去,对高七嫂子说道:“这不是水鬼,是撞客了。小儿年幼,自己定不会往荒僻地方去,八成是自家先人回来了。你们家这几年走过什么人没有?”

      高七嫂子一边儿掐着兰花指拭泪,一边儿拿眼珠瞟着魏清明,嗲着嗓子答道:“去年我婆婆高白氏死了,再往前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如水的眼波已是在魏清明身上过了七八十来遍,若是媚眼真个能成丝,此刻魏清明只怕已被裹成蚕蛹了。

      魏清明赶紧抖了抖身上被激起的鸡皮疙瘩,打量了一眼那团颤颤悠悠漂浮在半空中极尽可怜相的衰弱魂魄,决定速战速决,看完赶紧跑,于是对高七嫂子说:“你去拿根筷子,取碗水来,待我一问便知。”高七嫂子答应一声便快快的去了。

      魏清明拈着筷子,细头朝下,在水碗里搅了两下,随手一丢,喝道:“高白氏!”

      鬼魂猛然被叫破身份,蓦然呆住,那筷子便悬在水中不动了。

      魏清明继续说道:“你既为高家祖母,便当爱护子孙,福佑后人,为何徒生恶业,到自己家中作祟?”

      柳为鬼音,木为鬼身。那鬼魂有了木头筷子做依凭,不似先前那般惶惶栗栗了,开始缠在木头筷子上哭哭唧唧的向魏清明诉起冤屈来。

      高七嫂子自从知道是高白氏回来作祟,便一腔怒意心头起,顾不上继续保持自己的扭捏态度,将满腹旖旎心思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此时立在魏清明身边,柳眉倒竖,腮帮硬咬,叉着手,瞪着眼,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来。

      见魏清明半天不说话,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伊便咬牙切齿的问:“那老骨皮说什么?”

      魏清明看了一眼这凶恶的儿媳妇,便将高白氏的话斟酌一番,把“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恶毒媳妇不给饭吃”“见天的非打即骂”“将我关在门外活活冻死”之类的摘了出去,捡了些估摸着高七嫂子能听进去的话软软和和地说:“你婆婆房屋漏水了,又没有供奉,在那边饥寒交迫,想让你们去给她修修坟……”

      话没说完,高七嫂子就如同点着了的炮仗,噼里啪啦的炸了起来:“好你个老娼妇,贼虔婆,猪不吃狗不啃的烂畜生!还敢腆着你个驴脸回来要供奉,要你娘的个尿泡!”

      还没骂完,那根筷子“嗖”的一声便倒了。魏清明看了眼落荒而逃的鬼魂,心内感慨道:真是神鬼怕恶人。

      这媳妇骂着不解恨,从墙边掂起一把锄头就跑了出去。院子里高七见自己媳妇不对头,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问:“你干啥去?”

      高七嫂子说:“去把那老虔婆的坟扒了,骨头丢去喂狗!说到做不到,我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高七哪敢松手,低三下四的哀求:“不敢去呀,去了叫人笑话。”

      高七嫂子挣脱出来,扬手“啪啪”两下赏了自家男人两个大嘴巴子,骂道:“婊'子个人家,装你娘的孝顺,自家做下那黑心烂肝的事儿,还怕旁个笑话?笑你还嫌脏了吐沫呢!呸!呸!”

      魏清明看着直觉得牙根儿疼。高七嫂子骂完,风风火火的跑了,留下高七和魏清明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魏清明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的问:“你不再去拦一拦?”高七觑了他一眼,默默的钻回小屋,把门儿关上了。

      魏清明正望天呢,冷不防被一把瓜子皮打在头上。

      魏清明抬头一看,却是小狐妖阿蒙坐在墙头上,笑嘻嘻的嗑着瓜子冲他挤眼睛:“哎,你猜刚才跑的那鬼魂是谁?高七媳妇是谁?那个玢娘又是谁?哎呀呀,说出来你都不能信!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魏清明:“你摆摊儿说书呢,说一半藏一半,留着等下次好收钱?”

      阿蒙摆摆手:“你给本大仙儿倒杯水去,这事儿太长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得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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