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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浪起潮涌 1 ...


  •   邵远泽站在大愚江边,仰头望着东方新升起的启明星。无边的夜色幽凉如水,初升的明星荧光闪烁。那一点皎洁的星光,预示着黎明将至,暗夜将逝,崭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仿佛是暗夜不甘心交出天空,着力抗拒着日光的侵蚀,这黎明前的黑暗显得格外的压抑沉重。天空饱浸着沉郁的黑色,浓的像蕴不开的笔墨。乌压压,黑漆漆,云层暗低,沉甸甸地坠在江面上,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下来。

      大愚江,水声隆隆,携带着滚滚波涛,钩连南北,恣意奔腾。在这夜色中,不见白日的热闹喧嚣,船来船往,只有涛声依旧,水汽蒸腾。

      邵远泽望着奔腾的江水,一时间感慨万千。这大愚江水,赢聚了他的财富,成就了他的名声。十五年前,他在这江水上的行船中出生,从此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条航道。

      每一年,每一天,由南向北,又由北入南,驱使着行船,满载着货物,从益州行到帝都,又从帝都回到江城,寒来暑往,周而复始。

      他终年飘在水上,见惯了这两岸的树抽发新芽,又见惯了这树秋来结实,冬秉霜花,早已是无甚景致,闭着眼睛,听着涛声,都能知道船到哪儿了。想来这岸边的树,也早已看腻了他。

      这大愚江,见证了他在船上熬过的汗水与年华,见证了他在江中与水匪的搏杀,见证了他的财富随船而来,见证了他的名声威震绿林。如今,又要带着他走向生命的终点。这可谓是,一场轮回圆满,死生各得其所吧。

      邵远泽深吸一口气,满塞腹腔,纵身跳入江水中,屏住呼吸,一力向下。江水中但见他身形矫捷,像蹈海的蛟龙一样,劈开水波,踏破重浪,一路往着幽暗的江底去了。

      愈往下,这江水便愈发幽冷,愈发幽暗,初时尚有洒在江面的星光作伴,及纵身向下潜过九尺深,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在水龙王探水从来就不用眼睛。邵远泽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的朝向。随着下潜的深度逐步增加,有细碎的暗流滑过他的指尖,朝着一个方向汇集而去,邵远泽便知道,他已经来到了那条裂缝前。

      黑暗中,水龙王睁开了眼睛。他腰上的辟水珠似乎感受到了藏浪江涌来的气息,在水中发出了幽幽的暗光。借着这一点微亮,邵远泽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条狭长的石缝,一如小时候看到的模样,安静地矗立在江底,悬于石壁之上,幽狭逼仄,如怪兽微张的口,掩藏着森然的牙齿和冷意。

      邵远泽攀着石缝的入口,侧着身子游了进去。

      果然是长大了。犹记得小时候,他初次发现这个水下的洞穴,当真是欣喜若狂,张牙舞爪地游进去,在这石缝中可着劲儿地扑腾。这洞穴虽然不大,容下当年那个小小的他却也是绰绰有余。

      当时,年幼的自己,就是一直顺着这个石洞,游到了藏浪江的桃花林中。

      如今,故地重游,才发现这个石缝狭小得几乎不能通人。他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攀附着缝穴两边的岩石,在水中缓缓地移动,却还是会冷不防地被石壁的凸起划到腰背。

      邵远泽在一片黑暗中艰难地前进,尽量吸着腰腹,使自己贴在这狭缝中的身体避免碰撞。只是这洞穴的石壁上布满了滑腻的水苔,攀援中,一不小心,手掌就要打滑。在滑腻的水苔下面,又隐藏着锋利的岩石,手一打滑,便会被这锋利的石头划开一道口子。

      幽黑的水域中一片冰冷,破开的手掌却涌起一阵暖流。那是来自体内的温度,被血液带到了掌心,滚烫了他泡在冰冷江水中的皮肤。

      邵远泽顾不得手上的伤,只是攀着石壁,疾速地前行。他必须在自己存贮在胸腔内的那口气耗完之前,游进桃花林的水潭里。当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臂,却碰不到任何东西时,邵远泽知道,自己到了。

      果然,他一纵身游出石穴时,便看到了透过幽碧的潭水,洒向湖底的耀眼的日光。

      桃花林,坐落在藏浪江心的一处岛屿之上。岛上遍植桃花,四面环江。藏浪江急流汹涌,桃花林可望不可即。

      世人只知道藏浪江与大愚江,并行南北,从无交际,却不知,在这藏浪江上,桃花林中,有一处幽潭,水波凝碧,清澈见底,却是从大愚江中漫入,成了这岛上唯一的水源。

      这潭水幽深,却极为清澈,躺在湖底,向上望去,便能看到阳光洒在水面,跃起斑斑点点闪烁的金光。有桃花在岸边红香掩映,在湖面洒下明丽的倒影。一阵风来,便不知落红几许,零零片片,朵朵瓣瓣,尽浮于水面之上,随风摇曳,转起圈圈涟漪。

      端的是艳丽无比。

      但是邵远泽知道,这湖水外面的世界,却并不是他在水下看到的这般幽美静谧。那一株株桃树,一簇簇桃花,都暗藏着玄烈的杀机。

      邵远泽犹记得七年前,刚刚八岁的他才刚从这潭水中一冒头,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啸,伴着雷霆般的力道,笔直地向他袭来。

      他的身体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一根桃枝,以惊雷般的速度向他的额头袭来,堪堪地停在离他眉毛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蕴力之大,抽碎虚空。

      这力道,若是真的抽下来,只怕要将他的天灵盖都敲个稀碎。

      年幼的邵远泽吓了一大跳,但少年心性,全然不知畏惧为何物,见这桃枝来得怪异,好奇胜过了惊讶,伸出手想摸一下那根树枝。树枝却“嗖”的一声弹开去,重新回到了树上。

      邵当家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神仙戏法儿也见过不少。还当真从来没有见过能抽这么长的桃枝,也没见过能将树枝抽长了在空中随意弯折,用作鞭子抽人,还能再收回去的桃树呢。一时忍不住好奇,瞪大了眼睛往树上瞅去。

      邵当家正盯着桃树看得入神,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来到了这桃花林中?”

      邵远泽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披黑袍的老人站在潭水边。他须发皆白,满脸皱纹,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双眼睛,光湛湛亮若秋水,纯净得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长长的胡须拖到胸前,在风中微微轻扬。

      这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眉目含笑,语气温柔,看起来像邻家阿翁一样,让人没由来便生出些好感和依恋。只不过,这老人的半边脸上,满都是被雷火灼伤的痕迹,黝黑如焦炭,疤痕错布,看起来殊为可怖。

      但邵当家何许人也,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自小胆子比铜铃还大。

      今次自大愚江一路游来,进到这怪异的桃林中,乍见这面容可怖的老人,也不怕他,也不认生,只觉得好奇。见这老者发问,他便仰起脸来脆生生地答道:“我是江城邵家的孩子,从大愚江游过来的!”

      “从大愚江游过来的?”老人闻言笑了,冲着邵远泽朗声说道:“你这小娃娃,水性好得很哪。我在这岛上守了一千多年,从未见有谁能从水路进到这桃林中来。你是独一个。算起来,你还第二个来到这桃花林中的凡人呢。”

      “一千年?”邵远泽听了倍感惊讶,凡人哪有这样长的寿命?再看这老人衣饰模样,普普通通,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头顶只有一捧白发,金光也无一片,祥云也无一朵,与折子戏中的仙家相去甚远,想来定然不是神仙了。于是盯着老人的脸问道:“你是妖怪?”

      老人听了笑呵呵地回答道:“是啊。”

      邵远泽闻言一愣,下一刻眼睛中便迸发出好奇的光来,从潭水中爬出来,跳到岸上,围着老人转了两圈,笑嘻嘻地盯着他看。

      老人见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白嫩嫩十分可爱,又是个憨顽的性子,见了他也不知道害怕,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只管盯着他看,遂笑问道:“你不怕我吗? ”

      邵远泽才不管他是什么妖精鬼怪呢,斜挑嘴角一笑:“你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就是一个槽老头儿罢了,老胳膊老腿儿的,没准儿摔一跤就断了。还想叫我害怕,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人听了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是江城邵家的孩子嘛。你这小娃娃,人不大,口气倒还不小。”

      邵远泽大言道:“你一个妖怪,在这小破岛上呆了一千多年,没出去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想来也没听说过我的名头,不知道我也情有可原。不过咱们见面也算是有缘,以后你若出去了,行到大愚江上,报我的名号,保管过往的舟子不敢收你的钱。”

      老人闻言大笑起来。

      邵远泽虽然年纪小,但在大愚江上,面子确实大,今次遇到这自称是妖怪的老头儿,一见面便生好感,颇感到有缘,很是有心想结识他一番的。谁想到这老头儿这般不识好歹。

      枉费他一番好意,卖给这老头儿如此大的一番情面,谁知这老头儿不但不领情,还敢嘲笑他,顿时羞恼不已,发怒道:“你这老头儿,笑什么笑,看不起我吗?”

      老人止住笑声,摇摇头,眸中仍是笑意不减:“你一个小娃娃,哪儿来这么大胆气。到了这仙家禁地,不知道敛顺伏敬,还敢把这强梁的习气带进此地来。不怕触怒仙家规矩,赏你个灰飞烟灭吗?”

      邵远泽闻言冷笑一声,斜眼瞅了瞅这一处桃林,不以为然道:“什么仙家禁地,不过是一个江中小岛罢了。你这妖怪占了这地儿,打量着别人进不来,天界懒得管,就在这里冒充仙家了?别以为我没听过说书。真要是仙家禁地,此地就该有阵法结界什么的,等闲不放人进来。小爷我还不是大摇大摆就进来了?”

      老者见这小娃娃,虽长的玉雪可爱,却委实的放诞无礼,眼眸一暗沉下脸来,抬手一挥,就见那桃林中,树身狂扭,花颜狰狞,立时便生出种种千奇百怪的模样,刚刚还一团明艳的桃林,霎时间变得阴森可怖,桃树抽出长条,树枝上攀扭着紫电,在空中掷出响雷般的霹雳,枝条交错之下,地面都被啸出的狂风抽起浓浓的土屑,荡起遮目的尘雾。

      邵远泽吓了一跳。

      老人沉声斥责道:“这桃花林乃是仙子瑶姬的休沐地,岂是凡人能够随便进入的?今天若不是老夫在这里,按下了这桃林的攻击,只怕此刻你早已被这桃枝抽成齑粉了,还容你在这里大言不惭。”

      邵远泽这才知道,方才险些抽到他头上的桃枝,是被这老头儿给止住了。如此说来,这老头儿还救了他一命呢。

      邵远泽一见此处果然是仙家禁地,立马改换笑颜:“原来传说是真的?这里果真是帝姬仙子的地盘儿?”一转头兴奋地拉住老者的袍子:“老头儿,咱们见面即是有缘,你领我去见见瑶姬公主呗。我看看仙子长什么样儿?我不空手去,我带了礼物来的!”说着从脖子上掏出那个刻着“布帆无恙”字样的平安金牌。

      老人哂笑道:“你这小娃娃,实在泼皮得很。帝姬公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过的?何况公主也不在这里。”老人说着,目光沉了下去:“我在这里等了一千年了,始终不见帝姬回还。当日一别,当真是永诀了吗?”

      邵远泽听着老头儿说得哀婉,忍不住问道:“帝姬去哪儿了?”

      老人仰头望着九天碧霄,目光幽暗,语气沉沉地低声说道:“帝姬去了哪里,岂是我们这些仆辈能够知晓的呢?”

      邵远泽“哎”了一声,十分遗憾。低头惋惜了一番,又拉着老人的袍子说道:“既然见不得仙姬,那你给我点儿礼物也好呀,留个念想嘛,也不算我白来一趟。”

      老人:“什么礼物?”

      邵远泽嬉笑道:“你没见折子戏上演的,凡人若是进入了仙家的地盘儿,甭管是龙宫啊还是星阙啊,但凡是撞进去了,仙家总得拿点宝贝出来,意思意思,叫人带回去,夸耀乡里的嘛。”

      老人摇头笑道:“你这小娃娃,还真不客气呀。你想要什么礼物?”

      邵远泽晃着脑袋说道:“仙丹啦,仙酒啦,法宝啦,能长生不老的,遁地飞天的,随便什么,我不挑的。”

      老人无奈地笑笑:“你说的这些,我可没有。不过我守护着帝姬的宝库,里面都是仙子在桃林时,赏玩的器物服饰。如今也是闲置已久。你既然进得桃花林来,想也是与公主有仙缘的,就挑两件拿走吧。算我替瑶姬公主赏你的。”

      邵远泽跟着老人左转两步,便来到一株大桃树跟前。这桃树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岁,长得这般雄伟,几人合围都抱不住,老树虬枝,苍劲遒迈。只是满身雷火击伤的焦痕,树身还朽出一个大洞来。

      老人站到树前,对邵远泽说道:“这桃树便是老朽的元身了。你从这树洞进去,敲下内壁的门环,便能进入帝姬的宝库了。”

      邵远泽围着树身转了一圈,见这树身上雷火击痕,驳杂可怖,问老者道:“这桃树是你吗?你怎么被雷给劈了?我只听说过妖怪飞升要渡雷劫的。你不是仙子瑶姬的侍从吗,怎么神界还劈自己人呢?”

      树妖暗暗咬牙道:“我是帝子瑶姬的仆从,不是天界众神的家奴。我只有瑶姬公主一个主人,此生也只忠心于她一人。雷火击我,非为渡劫,我不肯死,也不为飞升!”

      邵远泽听着老者说得雄壮,却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听说可以进到帝姬宝库,还是蛮兴奋的。两步钻入树洞中,果然见内壁上悬有一个门环,伸手一敲,突然天旋地转,身下扑的腾空,直直坠落下去。只一眨眼间,飞出去的魂儿还未追上身体,就感到脚下已经踏上了实地。

      邵远泽睁开眼睛,顿觉灯火通明,身在一处石洞中。仔细一看,却并不是烛火,是这洞中的宝物,光华夺目,在黑暗中发出灼灼的光彩,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邵远泽一路看将过去,眼睛都快看花了。只觉得这洞中宝物,全是他不曾见过的奇珍,拿了这个,舍不下那个。拿了那个,又觉得亏了这个。转来转去,实在拿不定主意。

      树妖从从角落里翻出一颗珠子来。这珠子有桂圆般大小,净如一团秋水,光湛湛几乎要从老人的手上流走。树妖笑道:“你这小娃娃,是个水性好的。这辟水珠就送给你吧。你戴上它,这世间便再无波涛敢覆你去路。从此后,这水中便是你的天下了。”

      邵远泽闻言大喜。

      树妖又从一条裙子上取下腰带,将珠子编入这轻若流云的带子中,说:“再送你一根如意绳儿,拴住这辟水珠。免得你手脚疏狂,行为惫赖,弄丢了这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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