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81、一路向北 15

　　阿蒙虽然很讨厌周苏碴吧，但搁不住这人脸皮厚，怎么给他甩脸子他都只当没看到，怎么嫌弃他都只当听不出来，嬉皮笑脸地只管往人跟前儿凑。

　　不仅给买了采药的药篓、药锄，溜绳钢索，护腕钉靴，还杂七杂八地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吃食就更不用说了，就因为蒸饼店老板掀开锅盖时阿蒙瞥了人家的摊子一眼，周苏碴就把那家店的饼全给买下来了。

　　阿蒙发怒道：“你不要再买了！你买我也不要！”

　　周苏碴笑嘻嘻的：“您不要，拿去赏人。”

　　阿蒙真是叫这家伙气得无可奈何，拿小胖手指着他凶巴巴地说道：“你巴结我们是没用的！我告诉你，我现在特别讨厌你，还有你们邵当家！绝不会因为你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就对你们另眼相看了！”

　　周苏碴赶紧点头：“没事儿没事儿，仙姑您尽管讨厌。能被仙姑讨厌，是我跟邵大当家的福气。只要您不讨厌我们六郎就好啦。我们家六郎啊，真不像您今天看来的那样，平日里好滴很！”周苏碴说着泪水就迅速涌上了眼眶。

　　阿蒙一看，这又是要开始表演的节凑啊。果不其然，下一刻，周苏碴就抖着他特有的颤音咧开了哭腔：“我们家六郎啊，打小就是个心善的孩子。连走路看见个蚂蚁都不舍得踩，宁可绕道走呢。最是心软不过了！”

　　阿蒙翻了个白眼儿，心道：敢情刚才拿剑鞘敲你手的是个假六郎？

　　周苏碴说着泪珠子又扑簌簌下来了：“那一年我搬货的时候，手叫钢片儿豁开了一道口子。旁人都当没看见一样，只有六郎跑过来问我：‘周叔，你手咋了？’我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六郎从怀里摸出一块儿点心递给我说：‘周叔，点心给你吃吧，吃了你手就不疼了！’仙姑啊，您老人家是不知道，我当时眼泪都下来了！”

　　阿蒙小声嘀咕道：“怎么不知道？那肯定得哭啊，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你泪窝子更浅呢！”

　　周苏碴拿手捂着心口：“仙姑您真是不知道我这心里头，那个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当时娃只有四岁啊！您老人家都不知道娃吃块儿点心有多难，都是回家了才能给老太太那儿偷着吃一块儿。仙姑啊，您是不知道他那个爹……”

　　阿蒙见这家伙又开始扯长篇，真是叫他气得七窍生烟，跺着脚喊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给我打住！”

　　周苏碴吓得立刻噤声，不仅把话给打住了，连泪珠子都给憋回去了。

　　阿蒙真是气到没力气发火，歪倒在魏清明怀里，拿眼睛瞪着周苏碴：“我师父明明已经答应帮你们照顾荆六郎了，你还缠着我们干什么？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企图？”

　　周苏碴慌得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小人哪儿有什么企图？都是怕您因为刚才的事儿误会了，想着给您解释解释清楚嘛！要说刚才的事儿，实在不怨六郎，都怪我！”

　　周苏碴说着叹了口气，非常懊悔地说道：“孩子大了都要脸嘛，我没有给娃说清楚，上去就手贱，怨不得娃要发火。刚才孩子那样式儿，真不是冲您二位，是恼我了。恁们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这娃真是好娃呀，心里面对你们好着呢。您看我没来的时候他跟您二位有说有笑的，多亲啊！”

　　阿蒙真是叫这周苏碴纠缠得无可奈何，捂着脑袋说道：“行了，翻来覆去不就是那两句话吗？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师父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们荆小郎的，拿他当亲生的一样。好吧？你赶紧走吧，别给这儿烦人了。”

　　魏清明微微眯起眼睛：“再不走我可改主意了。”

　　周苏碴慌得抬起腿子就走，一叠声儿说道：“好好好，走走走，这就走，这就走！”一边儿走着，一边儿还连连回头对他们作揖，带着一脸小心的讨好，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那模样，叫人看着真是觉得分外可怜。

　　阿蒙见这啰嗦鬼走了，真是长舒一口气，赶紧把药篓子捡起来，说：“这家伙可算是走了！师父，走，咱们赶紧采药去，小心一会儿去晚了荆荆草都被别人挖光了！”

　　这藤条编的药篓子，看起来十分精致纤巧，但不知为何分量却格外沉重。阿蒙一提之下，竟然没有掂起来，惊讶道：“这篓子怎么这么重啊？”

　　魏清明上去把药篓子底部的蒲团掀开，阿蒙一看，里面竟然码了满满一层银子。

　　原来这周苏碴偷听到他们没钱，明着给又怕他们不好意思要，就给偷偷地塞到了药篓子里。

　　阿蒙无奈道：“哎，这些凡人，为什么要这样呢。明明我对那个周苏碴态度那么差，他还要这样费尽心思来讨好。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魏清明笑了笑：“为了孩子嘛。大抵为人长辈的，都甘愿为了孩操那窝断了肠子的心。人间界不是有句话吗，叫作‘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的，不管平日里看起来多么孤傲，总有为了孩子对人低声下气的时候。”

　　阿蒙噘着嘴巴哼道：“我才不会那样呢！”魏清明笑了：“是吗？”

　　阿蒙努起拳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起了坚定的光：“是的！我将来要是有了孩子，就要像我阿娘对我那样，实行棍棒教育！绝不会把它们养成荆六郎那个样子！这样就不用低声下气求人了！”

　　魏清明听了不由侧目道：“棍棒教育？”

　　阿蒙骄傲地皱起了小鼻子：“是的！从小就把它们打听话！不好好吃饭要打，睡懒觉要打，不好好写字也要打。打得它们不敢做坏事！这样就不会长歪了。”

　　魏清明“哎哟”了一声，说：“我觉得你这个很难施行。”

　　阿蒙：“为什么？”

　　魏清明掸了掸衣袖，坐到了路边儿的石头上：“就先说睡懒觉这个事儿吧。你自己还天天睡懒觉赖床叫不起来，好意思用这个借口去打孩子吗？说不定孩子们起得比你还早呢。等你起床的时候，没准儿孩子们中午饭都吃好了。你想打它们，得比它们都起得早才行。你觉得自己能起来吗？”

　　阿蒙听了嗫嚅道：“那……那不好好吃饭的时候再打吧。”

　　魏清明看着阿蒙的表情直想笑：“我觉得不好好吃饭这个事儿是不可能存在的。就凭你这胃口，想养个不好好吃饭的孩子都难。我只怕你将来会因为家里的饭不够孩子们吃发愁呢。”

　　阿蒙低头想了想，说：“你讲得很有道理。那就只有在它们不好好写字的时候才能打了。”

　　魏清明丝毫不给面子：“可是自己的字都丑成那个样子，你凭什么说它们不好好写字？”

　　阿蒙一听也觉得很愁，好像无论如何，自己想打孩子的理由都是那么的没有底气。她郁闷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拉着魏清明的袖子说：“那就换你来打！”

　　魏清明：“我？”

　　阿蒙笑得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对呀！你每天都起那么早，字还写得那么好看。换你来打，它们肯定就没话说了！”

　　魏清明听了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的星光都仿佛要溢出来。

　　阿蒙还没觉出来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呢，傻乎乎地问魏清明：“你笑什么呀？”

　　魏清明好容易止住了笑，将脸上烧起来的红晕压下去，板着脸故作严肃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为了教育孩子，而是专门为了打孩子而去打呢？”

　　阿蒙一脸理所当然：“本来就是呀。小时候我娘打我，将来我有了孩子就要打它们！”

　　魏清明咂舌道：“天哪，真恐怖。”

　　阿蒙拽住魏清明的手把他拉起来，连声催促道：“走吧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俩人经过一株桃树的时候，阿蒙指着路边的桃树对魏清明说：“师父，给我崴根小棍儿，我先练练手劲儿。”

　　魏清明便摘了一截树枝递给阿蒙。阿蒙拿在手里，“咻咻咻”，耍得高兴。走着走着，阿蒙发现不太对劲儿，他们并没有往山里走，而是一路朝着闹市去了。

　　阿蒙拉住魏清明说道：“师父，咱们不是要去山里挖荆荆草吗，怎么往城里走了？”

　　魏清明晃晃药篓子，说：“咱现在不是有钱了吗，那就先不用慌着去山里挖草药了。咱们啊，先找个饭店大吃一顿，然后再找个客栈美美地大睡一觉，后天再进山去。”

　　阿蒙：“为什么要后天再去，明天不去？”

　　魏清明抿唇一笑，低头在阿蒙耳边说道：“明天是个好日子，宜睡懒觉。”

　　两个人吃过饭，找了间客栈住下。阿蒙一进屋里，就赶紧把篓子里的银子倒到床上，细细地数了一遍，数完了就往小碎花布包里装。

　　魏清明看阿蒙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十分想笑，凑过去说道：“阿蒙，这钱咱们俩平分吧。”

　　阿蒙赶紧伸出小胖手护住银子，嚷道：“不行，这钱是人家给我的，凭什么给你分？”

　　魏清明见阿蒙这么小气，故意跑过去做出一副要抢的样子：“不对吧，这钱明明是人家给咱俩的嘛。”

　　阿蒙见魏清明过来，吓得赶紧往床上一扑，把银子护到肚子下来，挥舞着小棍儿不让魏清明靠近：“谁说的？人家把药篓子塞给我的时候，明明说的是‘仙姑您就拿着吧！’有你什么事儿啊，你是仙姑吗？”

　　魏清明退到一边儿，抱着胳膊说道：“那好吧，不愿意分就算了。那你现在可是小富婆了啊，能不能把银子给我一块儿？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了。”

　　阿蒙：“那好吧。”扔掉小树枝坐起身来，把刚才吃饭时破开的那一块儿银子捡起来，递给魏清明，还嘱咐他：“你可省着点儿花啊。”魏清明笑道：“多谢大侠，仗义疏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