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80、一路向北 14

　　阿蒙气哼哼地拉着魏清明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周苏碴一路追下来，冲到跟前儿，死乞白赖的非是要把那盒元宝塞给他们。阿蒙就是不要，周苏碴非要强塞，气得阿蒙叫魏清明：“师父，揍他！”

　　周苏碴吓得赶紧跳到一旁，说：“姑娘，别呀！咱亲戚不成，情分还在呀！这点儿小意思姑娘都不愿意收下吗？”

　　阿蒙发怒道：“我师父都说了会照顾你们家荆小郎啦，你还死不要脸皮地缠着我们干嘛？赶紧滚！”魏清明冲周苏碴一瞪眼睛，恶狠狠说道：“听见没有！”

　　周苏碴吓得赶紧退后：“好，好！”

　　阿蒙一路走，一路气，真是越想越气，委屈得泪珠子直掉。魏清明看阿蒙气成这个样子，拉住她的手说：“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把那个周苏碴打一顿吧！”

　　阿蒙甩开魏清明的手，哭着说：“打他干什么呀，他也只是个传话的。一直低三下四的讨好你，你还回去打他！良心下得去吗？”

　　魏清明：“那就回江城，把那姓邵的打一顿！嘴打歪，腿打折，挂到城墙上去，点天灯。”

　　阿蒙本来很伤心，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笑了一会儿不生气了，又觉得自己在大街上哭鼻子有点难为情，过去拉住魏清明的手，委屈地说：“师父，我真的很胖吗？”

　　魏清明一瞪眼睛：“胖什么胖？你这样刚刚好！一点儿也不胖好吧？”阿蒙噘着嘴走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魏清明跟过去问：“怎么还是不高兴呢？”

　　阿蒙低着头踢着脚边的石子儿：“都是因为我跟你是一伙儿的，你才这么违心地夸我。你看看大街上的人，有几个跟我一样胖的？大家都长的那么瘦，那么好看。就我胖成这个样子！”

　　魏清明皱眉道：“胡说！哪里是你胖，分明是他们太瘦了好不好？一个个瘦得跟柴火棍儿一样，呲牙凹皮，爆筋凸骨的，有什么好看的？摸一下都嫌硌手嘞。不过也不怨他们，这世上，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长得像你这般刚刚好，多一份则多，少一分则少的。哎，都是命啊。你说有什么办法？也只能由着他们眼红去了。”

　　阿蒙听得心里甜滋滋的，虽然知道魏清明是故意夸大其词，还是忍不住高兴，噘着的嘴巴都勾起了笑容，一瞥眼珠看着魏清明：“那你说，我是不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姑娘？”

　　魏清明蹲下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那还用说吗？肯定是你最漂亮啊！天上地下都是你最漂亮，公的母的里面都是你最漂亮！这长相，简直就是魅惑众生，倾国倾城啊。尤其是脸上的小麻子，最招人疼啦。本来吧，回眸一笑，只能倾人五座城。这脸上的小麻子一露，嘿，一回头，十座城都得塌！”

　　阿蒙拿手捶着魏清明，笑得抬不起头来。

　　魏清明虚虚地抱扶着阿蒙：“这位美人，你克制一点儿，小心一会儿笑岔气了。”阿蒙脸都笑红了：“讨厌！”

　　阿蒙心情平复下来，再回想起刚才的事儿，就有点儿后悔了。她坐直身体，低着眼睛小声的问魏清明说：“师父，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魏清明：“怎么了？”

　　阿蒙有点儿懊悔地扣着小手：“我刚才不应该一时生气，就拒绝那个周苏碴送的银子。本来咱们身上就没钱了。可巧有现成的银子送上门来，我竟然因为一点儿小事就给推拒了。真的太不懂事了。”

　　魏清明“嘁”了一声，扬声说道：“那有什么。像这号嘴贱的人，咱们本来就应该横眉冷对。哪能为了要他的钱，就忍气吞声？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五千斗米也不行。”阿蒙叹气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呀，都没钱吃饭了。”

　　魏清明打了个响指，对阿蒙笑道：“这你不用愁，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可以去山里挖些药草来卖。现在已经入秋了，家家户户都会熬荆荆草喝，驱寒保暖，过入秋节。咱们就把这附近山里的荆荆草全部挖完，垄断市场，哄抬物价，保准一晚上就发了。”

　　阿蒙一听眼睛都亮了：“那一定能挣很多钱！”

　　魏清明点点头：“那当然！等咱们卖了药草换了钱，就赶紧把行李置办起来。眼瞅着天都要变冷了，夹袄呀棉衣都得买起来预备着。”

　　阿蒙叫魏清明说得心花怒放，想起来马上就有大把的钱入口袋，心里乐得不行，站起来拉住魏清明的手，连声催促道：“快走！”

　　两个人刚准备走呢，就见一匹骏马擦身而去，在街上带起一阵长风。那马跑到酒楼前，一个仰蹄停下来。马背上的男子，宽衣广袍，乌发飞扬，勒停了坐下骏马，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跃下来，挥手一掌拍飞了挂在马上的宝剑，大踏步往酒楼里去了。那宝剑在空中转了个剑花，稳稳地落到男子掌中。男子大步飒踏，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潇洒得不行。

　　阿蒙定睛一看，这帅小伙儿不是荆六郎嘛！

　　荆六郎也看到了他们，收回迈进酒楼的脚步，走到跟前抱拳施礼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二位，实在有缘。”

　　阿蒙一想起来邵远泽要把荆六郎认给魏清明当儿子，就忍不住想笑，乌溜溜的眼珠盯着荆六郎的脸，点头道：“是挺有缘的。”

　　荆六郎见阿蒙盯着他看，也不以为意，微笑了一下说道：“当日在浑海，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奈何聚散匆匆，还不曾好好感谢二位。恰巧今日相遇，想也是天定的缘分。二位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容在下请二位吃顿便饭，微表谢意吧。”

　　阿蒙还没说话呢，就听得边儿上猛的传来一声“六郎！”吓了阿蒙一大跳，扭头看时，却是周苏碴那个家伙又欢天喜地的冲上来了。

　　阿蒙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你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呀？”

　　周苏碴点头嬉笑道：“嘿嘿，小人刚好路过，您说巧不巧。”

　　荆六郎见周苏碴也在这里，便点个头打招呼道：“周叔，你也在这儿啊？”

　　周苏碴笑得牙都快掉了，上来一把揪住荆六郎的胳膊，欢喜道：“那可不！幸亏今儿个周叔在这儿，要不然哪儿来的这般运气，先是碰见两位大仙儿再又是碰着你，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啊！造化，造化！这都是沾了两位大仙儿的光呀！”

　　荆六郎正想说话呢，周苏碴却没给他机会，一把抓住荆六郎的胳膊将他推搡到魏清明跟前儿，用力压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地上按，嘴里还说着：“先不慌着客套，你赶紧的，先给两位大仙儿磕个头。”

　　荆六郎惊诧莫名，一把甩开周苏碴的手，站直身体，怒目而视道：“干什么你！”

　　周苏碴见荆六郎这般不上套，急得直跺脚，“啧”了一声，瞪着荆六郎嗔怒道：“你这孩子！”转身带着一脸尴尬的笑，对魏清明点头哈腰地说道：“这孩子呀，腼腆，见了长辈都不敢打招呼。其实心里面是很尊重您的！”

　　荆六郎见周苏碴这一番云里雾里的做派，简直以为他吃错药了，发怒道：“你说什么哪！”

　　阿蒙抱着魏清明的胳膊冲荆六郎笑道：“你舅舅想让你认到我师父膝下当干儿子呢。”

　　“什么？！”荆六郎一听，脸“腾”地红了。不是害羞，是怒火上蒸，血都冲到脸上了，头发丝儿都恨不能竖起来。

　　周苏碴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安抚道：“你舅舅这可是为你好啊。你……”

　　荆六郎素来执拗刚强，性子虽然比他老子好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此刻听说邵远泽居然不吭不响地就把他卖给别人当儿子，真是气得脚底板都给烧红了。

　　又见这周苏碴对着那两个修仙的一副奴膝婢颜的跪舔相，真是觉得脸都叫这俩货给丢尽了，连带着对魏清明和阿蒙也不给好脸色，不等周苏碴话说完，直接上去一脚，将他踹到在地，骂道：“没廉耻的东西！要认你们俩认去！”言罢饭也不吃了，翻身上马就走。

　　阿蒙看得直咂舌：“哎哟，这是谁说荆小郎贴心贴肺，孝顺长辈的？”

　　周苏碴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上去扒住荆小郎君的腿，叫他“别走，别走！”一边儿还不忘扭头对阿蒙解释道：“仙姑，这都是误会！您不要被事情的表面给蒙蔽了！这孩子其实可懂事儿了，今儿个都是意外！”

　　荆六郎听见这话愈发恼怒，抓起宝剑敲在周苏碴的手上，喝道：“松开！”那剑鞘镶着黄铜，看起来分量十足，这一下敲在手上，看得阿蒙离老远都觉得疼，赶紧把手塞到魏清明兜儿里。

　　周苏碴不松手，瞪着荆六郎小声咬牙呵斥道：“你这孩子，真不懂事，不知道大人给你装脸呢！”

　　荆六郎直接来了一句：“滚！”

　　阿蒙歪倒在魏清明怀里小声说道：“哎哟我的天哪，就这还指望这孩子将来孝顺呢，不被他打死就算好的了。真是夭寿啦！”

　　魏清明笑着说：“孩子小时候都这样。要不然人都说‘耍小孩儿脾气’呢。小孩子嘛，就是这样狗一阵儿猫一阵儿多讨人嫌的，打几顿就好了！”

　　荆六郎一听这话，顿时怒火腾腾，直蹿顶门。这魏清明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就因为邵远泽那混账说要把自己认给这家伙，这不要脸皮的此时搂着姑娘嬉眉笑眼说起他，口气已经俨然以老子自居了。真是把荆六郎鼻子都气歪了，直接抬起眼睛怒瞪魏清明和阿蒙。

　　周苏碴一看这架势，生怕荆六郎轴脾气上来惹恼了二位神仙，赶紧抬起手照他腿上打了一下，骂道：“越说你越人来疯是吧？有脾气咱们下去再发，这会子当着大仙儿的面儿你给我装会子人！”

　　荆六郎怒极，挣脱了周苏碴，立刻拍马走了。

　　周苏碴见荆六郎走了，顿时慌了，赶紧追着喊：“小祖宗，不敢走！你不愿意行礼就算了！你舅舅叫你回去呢，有急事儿！”

　　荆六郎头也不回。

　　周苏碴哪敢放他走啊，这小祖宗要一走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得猴年马月才能见着呢！赶紧一边儿在后面拼了命地追一边儿扯着嗓子喊：“祖宗啊，你别走啊，家里出事儿了！”

　　荆六郎勒住马，没好气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周苏碴好容易追上荆六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马鞍，艰难地直起腰身。未抬眼，泪先流，话还没说呢，悲苦的颤音先从嗓子眼儿里抖出来了：

　　“六郎啊！你舅舅前儿跟人干仗，从船上掉下来了，给结结实实地拍到岸边儿的石头上，肋骨都摔断了五根，腿也瘸了。如今半条命躺在床上，又是咳血又是发热的，一会儿不得一会儿，眼瞅着是不行了。你赶紧回家去瞧瞧吧。”

　　“什么？！”荆六郎一听大惊，继而大怒，再接着就是难以置信。水龙王是谁呀？水里打漂，浪里游走，搁船上打架比搁路上还稳当的人。能从船上掉下来？该不是骗他的吧？

　　这么一想，荆六郎满含着惊怒的眼睛就瞪向了周苏碴。

　　周苏碴瑟缩了一下，嗫嚅道：“就是这么点儿背呀。要不然干嘛慌着给你找干爹呢？邵当家就是怕他走了没人照看你。”说着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声音打嗓子眼儿开始颤抖，拿袖子挡着脸哭道：“六郎啊，赶紧回去吧。再晚一会儿，恐怕见不着你舅舅的面儿了。”

　　荆六郎“唰”的一下抽出宝剑，往空中一掷，直接从马上跳到了剑上，话也没说就飞走了。周苏碴一见六郎飞走了，赶紧在地上撵着跑，一边儿拿手支在额头上挡着太阳追着看荆六郎，一边儿嘿嘿嘿的笑。

　　阿蒙看着周苏碴这般模样，真是觉得不可理喻，一脸嫌弃地说道：“天哪，你家发生了这么惨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儿说呢！还一直嬉皮笑脸的。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凡人的心是咋长的。”

　　周苏碴本来正仰着泪眼追望荆六郎呢，闻言扭过头来，给了阿蒙一个大大的笑脸，摆着手说道：“没有的事儿，骗他呢。”

　　阿蒙大惊：“你怎么能编这种瞎话呢！”

　　周苏碴露出一个很欠揍的笑容：“邵当家教我这么说的呀。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怪我们。要是不这样说的话，这小兔崽子骗不回去呀。”

　　阿蒙真是无话可说。

　　周苏碴又笑嘻嘻地跑上前来，对阿蒙说：“仙姑，您看，我就说这娃孝顺吧。您瞅瞅，一说听他舅舅出事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往家跑了。这份儿孝心上哪儿找去呀，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要不仙姑您再考虑考虑？”

　　阿蒙翻着白眼儿说道：“可算了吧。现在我对你们邵当家，还有你的人品，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周苏碴赶紧争辩道：“别介。我们这也是权宜之计嘛，本质还是不坏的。”及瞥见阿蒙鄙夷的眼神，周苏碴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那行，仙姑您怀疑就怀疑吧。反正我跟邵当家这号人物，怀不怀疑都那么回事儿。不过您可千万别怀疑我们荆小郎啊。我跟您说啊，这孩子……”

　　阿蒙：“闭嘴！你的鬼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周苏碴讪笑一下，过去把荆六郎扔这儿的马牵过来，献殷勤道：“那这匹马您二位骑走吧，当个脚力嘛。”

　　阿蒙冷着小脸儿：“不要！”

　　周苏碴：“那小的给您二位置办点儿行李呀。您二位要进山采药，那不得带着药篓，药锄，铲子啥的。也得带点儿干粮嘛。权当六郎孝敬您的！”

　　阿蒙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进山采药？你这家伙到底在这儿听了多久啊？”

　　周苏碴赶紧摇头：“哪儿能呢？我哪敢听您二位的墙根儿啊？小人就是方才刚走到这里的时候，才听了一耳朵。”

　　魏清明低头在阿蒙耳朵边儿说：“这家伙跟了咱们一路了。从码头跟到这儿，一路支着耳朵过来的。”

　　周苏碴赶紧辩白：“冤枉呀，借小的仨胆儿小人也不敢呀！”

　　魏清明：“看见没，咱们这么小声说话，他都能听见。”

　　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