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72、一路向北 6

　　荆百川愣了一下，说：“什么账？”

　　邵远泽把手往桌子上一摊，望着众人说道：“呐，咱们有什么说什么啊。前两天大愚江发大水的时候，六郎被洪水卷走了。当时我正开着巨螺号在江上救人呢，一眼就看见了。

　　“当时的情况真是万分危急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六郎被卷走呢？当时我就发愿了，只要六郎能够平安回来，我就愿意出一千五百万两白银。架桥铺路，修德行善，给六郎积福。

　　“话音刚落，浪就卷着六郎回来了，‘啪嗒’一下就落我船板子上了。你们说这得有多灵呀，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这不我刚一回来，就赶紧慌着把钱给捐了。生恐晚了一点儿，招惹神仙怪罪。”

　　邵远泽说着嘿嘿一笑，望着荆老大说道：“姐夫，这钱可是给你儿子花的啊。虽然我是舅舅，给外甥花点钱也应该。但是一千五百万两，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这样吧，这钱我出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你给我抬出来。”

　　荆百川皱眉道：“还有这事儿呢？六郎什么时候被卷走的？你怎么发这么大的愿？”

　　邵远泽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你出门的时候，六郎给床上躺着，回来的时候他正给桌子边儿坐着吃饭，这一天一夜他就好好的在屋里呆着没出去吗？发洪水的时候他正给船舷边儿趴着呢，呼啦一下就给甩江里了。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水卷走了，能不着急吗？多大的愿都得发呀。”

　　朱老六溜了邵远泽一眼，小声说道：“邵当家那天是救人去了呀？我怎么听说那天你是去找人干仗去了？荆小郎君刚一回来，就拿着剑跑你船上，帮你打架去了。”说着撇过头去，不敢看邵远泽，歪着脑袋小声嘀咕道：“怎么帮你打仗叫浪给卷走了，你不给荆小郎君封个红包压惊也罢了，还管荆爷要钱哪？”

　　邵远泽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瞪着朱老六恶狠狠说道：“怎么哪儿都有你啊？全江城就你长耳朵了是吧，什么事儿你都能听见？耳朵这么灵你怎么不去地府当谛听呢？你哪只耳朵听说我跟别人干仗去了，听谁说的，拉出来跟我当面掰扯掰扯来！能的不行了嘿。那么大的风浪出去跟人干仗，你当我跟你一样，脑子有坑啊？”

　　朱老六被邵当家一通骂，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是心里不服气，又不敢再作声，只好暗打眼色，往在座的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寻求外援。

　　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口了：“荆爷这次也是受灾严重，不比邵当家您也财大气粗，哪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来？再说了，邵当家您这次可是因祸得福，不仅损失最小，还捞了一艘大船回来。那船可是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得多少银子才能换来呀？得了这么大的外财，自然得洒些出来才是，怎么还一个劲儿往屋里捞钱呢，说不过去了啊。”

　　邵远泽冷哼一声，挑着眉毛说道：“谁跟你们说我捞一艘船回来了？发洪水就能捞船了？这么好的事儿你们怎么不去捞呢！还捞船呢，说的轻巧！你当是网兜子捞虾米呢，那么容易？那本来就是我们邵家的船，新新建好的，还没来得及下水呢就被洪水冲走了，我现去找回来的。”

　　众人听了都不信，交换了几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暗暗腹诽，更有人小声冷嘲道：“是吗？”

　　“不然呢？我这一天一夜都去哪儿了？自然是找我家船去了！”邵远泽说着拍拍桌子：“行了！你们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说的是我跟你们荆大爷摊钱的事儿呢！别的闲话都先放放！”

　　座中年纪比较大的徐老板望着邵远泽说道：“邵当家，你可是当舅舅的。钱是给外甥花了，又不是给外人了，怎么还逼着你姐夫还你钱呢。一点儿都不念情分。”众人听了一片附和之声。

　　邵远泽抛下一串儿不屑的眼神，冷冷说道：“就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钱难道不是给六郎花的吗？凭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出啊？”

　　朱老六很想说：“又没人逼着让你出那么多，是你自己乐意发的愿，凭什么叫别人替你还？”但是又不敢。只好拿眼睛紧盯着荆百川，暗自祈祷他别上了邵远泽的圈套，稳住后盘，凭他小舅子把唇舌摇烂，就是不掏钱。

　　可惜，荆老大这人呢，最是仗义疏财，要让他为了钱，短了面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呢。

　　邵远泽自然知道他姐夫什么德行，赶紧趁热拨火，凑过去一脸欠揍的表情说道：“姐夫，你要实在舍不得就算了。毕竟咱们是一家子，总不至于为钱翻脸。火再大，肉总是烂在一个锅里头。我还能因为你不给钱就跟你结仇不成，少不得我自己吃点儿亏算了。”

　　荆百川一听这话，火气就直蹿道脸上来，瞠着怒目说道：“既然是给六郎花的，不用你摊！一千五百万两，我一并出了，不占你一文钱便宜！”

　　众人见荆老大气头上说出这一番话来，吓了一跳。以为邵当家不管真情假意，少不得推辞一番，赶紧暗地里攥足了劲儿，只等邵当家一开后，好趁机劝和劝和，叫荆老大把狠话收一收。谁知道邵远泽一听见他姐夫这话头，便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好呀！”

　　众人吃了一噎。朱老六汗都下来了，拉着荆百川说道：“荆爷，您这……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生分，邵当家是舅舅，给自己外甥花点钱怎么了。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就当真了，哪有至亲骨肉，还这样一毫一厘斟究不放的。”

　　邵远泽直接上去将朱老六一把夯开，隔空点了他一下，瞪着眼说道：“别忙，一会儿有你斟究的。”转身就对荆百川露出了一脸春风化雨的微笑，眼睛晶亮亮的问：“姐夫，你有这么多钱吗？”

　　荆百川冷着脸说：“我没有也不会短你的。你等着，我回去将家私典卖典卖，凑够了钱给你。”

　　邵远泽立刻笑道：“姐夫，你这不是绕远了吗？直接卖给我呗，费那事儿干嘛。波屿湾的三个码头，直接过给我，算你七百万两，只多不少吧？剩下那几个小码头，还留着给你做生意，挣了钱好还我。你们老荆家的祖宅，就权当压在我这里。你跟我姐只管安心住着，什么时候钱款交清了什么时候把地契拿回去。咱们一家人，不用外道。剩下的钱我也不跟你算利息，慢慢还，不着急。”

　　众人见邵当家这一副生吞活剥的饕餮面容，愣是自己人都不放过，连荆老大手里三处位置最好的码头都给霸占过去了，真是感慨万千。

　　朱老六一听更是慌了，又挨过来苦着脸对荆百川说道：“荆爷，这……这使不得呀。我一家老小，可都指着码头货运活命呢。您老人家当初大发恩典租给我了，现在可不能抽手不管哪。”

　　邵远泽冷眼看着朱老六说道：“慌什么呀，买卖不破租赁。码头到了我手里，你还只管租着，跟在我姐夫手里是一样的。”及看到朱老六的眼神，心下冷笑一声，道：“你害怕什么呀，难道我还会趁机刁难你不成？我邵远泽是那种人吗？”

　　朱老六心内说道：你忒是了！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管拉住了荆老大哀告不已。

　　邵远泽见朱老六这般不识好歹，心下恚怒。原来还想着先把荆老大的底牌都掏到手，免得他叫人两句高帽戴得不知东西南北，把看家的老底儿都散了出去。

　　等过后腾出手来，再收拾这只油耗子。谁知道朱老六这般不识趣，聒噪得人心烦，索性不等了，越发连他一起收拾了，于是瞪着朱老六呵斥道：“别拉着我姐夫，我还有帐要跟你算呢！”

　　朱老六一听邵当家要跟他算账，吓得腿肚子都软了，赶紧说：“算什么帐？我自从拜了荆大爷的码头，一直本本分分，规规矩矩，该纳的税款，该交的租钱，该孝敬您老人家的银子，全都一文不少，公道分明。邵当家要跟我算什么账？”

　　邵远泽冷笑道：“好一个公道分明！既然拜了你荆爷的码头，为何不守你荆爷的规矩？你荆大爷一向秉公好义，从不乱了律法纲纪。你呢，明面儿上运送葛布，暗地里倒卖私盐。替那起子背主的奴才，偷盗盐场的精盐，转手卖给儋州的货商，私牟暴利。歪佞国法不说，还骗着荆爷给你垫付本钱，把你荆爷也拖下水。你荆爷一气儿不知呢，就在你的黑交易里入上股了。

　　“你好大的能耐呀！在我水龙王的眼皮子底下，鼓捣你的小把戏。一次两次，我看在荆大爷的面子上不想理你，你偷油偷出甜头来了！哪次过船不夹带私藏，都好像白趟了一趟水路似的。这一年半，你真是吃得滚肚流油啊。还一个劲儿装什么穷？”

　　朱老六大呼冤枉：“何曾有过这等事情！究竟是谁这样歪曲我？邵帮主你可不能偏听偏信，冤枉好人哪！”

　　“冤枉你？”邵远泽冷笑一声，打了个眼色，赵七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递了过来。邵远泽接过账本，往桌子上一扔，望着朱老六展颜一笑，说：“来，老朱，看看这是什么，认识不？”

　　朱老六看见账本，脸一下子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