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67、一路向北 1

　　魏清明带着阿蒙，飞至儋州境内，按落云头，落到了当初与兮蛟和紫芫作战的湖泊边上。

　　阿蒙一看，这不是上次遇到那个戴镂金香囊的人的地方吗？湖水静谧幽蓝，像一块澄澈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阿蒙看了眼漾着微波的湖水，转头问魏清明：“师父，上次那两个人是不是还在湖底躺着呢？”

　　魏清明望着平静的湖面，摸了摸下巴，说：“应该吧。要是没人捞他们的话，那两个家伙可有得躺呢。怎么着不得躺他个两三百年才能醒得过来。”阿蒙一听，望着魏清明的眼睛便泛起了贼溜溜的光。

　　魏清明上去照她弹了个脑瓜崩，问：“想什么呢你？”阿蒙捂着脑袋说：“师父，你是不是看神血用完了，所以趁他们俩还没醒，跑过来想再取点儿呀？”

　　魏清明：“我有那么残忍吗？那俩家伙都半死不活了我还行此强取豪夺之事？咱们可是名门正派呀，我哪可能这么做！”

　　阿蒙揉了揉脑门，嘟起了嘴巴：“那你来这儿干嘛呀？”魏清明贼兮兮地笑了：“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咱们上次不是在这湖边儿埋了不少钱嘛，如今行李盘缠都丢了，来这儿取点钱花。”说着晃了晃自己破破烂烂的袖子，“取了钱，得赶紧先去买件衣服换上。这袍子又脏又破的，回头进城了别人还以为咱们是要饭的呢。”

　　他这一说不打紧，阿蒙顿时想起了放在荷包里的藏宝图，只可惜，藏宝图随着荷包一起被拉在了船上，谁知道如今是随水漂走了还是被人捞去了？

　　阿蒙顿觉心痛不已，跺着脚说道：“哎呀，藏宝图丢了！”魏清明安慰她说：“没事儿，反正你画的藏宝图也没人看得懂，丢就丢吧，无所谓。”

　　阿蒙发怒道：“旁人看得懂看不懂当然无所谓！关键是藏宝图丢了，咱们自己也该找不着地方了呀！没有图，你知道钱在哪儿藏着吗？”说着举目四眺，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当日埋钱的记忆，但是现在看来，只觉得哪里都像能藏钱的地方，一时间有点迷茫了。

　　魏清明一指岸边的大石头，说：“不就在这底下埋着的吗？”阿蒙狐疑道：“你确定？”魏清明伸手掐她的脸：“当初是谁说自己绝对不会忘的？这才过了多久啊，打嘴了吧？”

　　阿蒙一把打掉了魏清明的手，气愤地说道：“还不都是怪你，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得要去坐船。要不是坐船的话，我的藏宝图能丢吗？要是藏宝图不丢的话，我能记不住藏宝的地方吗？”魏清明：“行行，反正都是你有理。”

　　两人来到大石头旁边，魏清明将石头搬起来扔到一边儿，动手开挖。没挖两下，就见土壤里露出了一只浅灰色的布包。阿蒙看见布包，开心得眼睛都笑弯了，喜滋滋地说道：“哎呀，真的在这里。”

　　魏清明把布包拿出来打开，里面露出一堆散金碎银。虽然每块儿个头都不大，但加起来分量也不少。两人正数钱呢，就见头顶的云空中飞过两道神光。光华如电，一纵即逝。

　　魏清明抬眸望了神光一眼，眼神便立刻暗了下去。阿蒙仰脸儿望着天空：“哎呀，这飞过去的是谁呀？”魏清明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底聚起了着风暴，咬着牙低声说道：“玄都。”阿蒙：“玄都是谁呀？”

　　魏清明低下头，冷冷地说道：“玄都上神，黑龙族的神君，掌管天界刑律与征战的武神。三百年前，诛魔之战，战功通天。魔君座下十二王，有七位都被他斩杀。天帝亲封他为明胜帝君，赐玄衮圭章，通天十二旒，南向称帝。”

　　阿蒙听得直咂舌：“天哪，官儿真大。那……那他厉害吗？”魏清明的眼中翻起了充满恨意的泪光，但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只默默数着手里的钱，低声说道 ：“厉害。”

　　阿蒙攥紧了手里的银块儿，紧张地问：“有多厉害？比你还厉害吗？”魏清明顿了一下，说：“比现在的我厉害。”

　　阿蒙顿时胆怯了，拉住魏清明的袖子说：“他们该不会是来找躺在湖底的那两个家伙的吧？那两个家伙会不会突然醒过来啊，他们醒了会不会出来指认我们啊？”

　　魏清明摸摸阿蒙的头，给了她一个暖暖的微笑，沉声说道：“慌什么呀，咱们拿了钱就走了，管他们出来干什么呢。湖底的那两个家伙重伤休眠，气息全无，他们有的找呢。”

　　正说着呢，就见两道神光又朝湖边飞了回来。

　　阿蒙吓得手里的银块儿都掉地上了，一把站起来抓住魏清明的胳膊说道：“哎呀呀呀，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呀？师父咱们俩赶紧跑吧。”

　　魏清明一把捧住阿蒙的脑袋，掬着她的脸不让她往天上看，盯着她的眼睛说：“没事儿，不用害怕，咱们装作看不见他们就行。我有灵符护体，他们捕捉不到我的气息，也不会为难你一只小狐狸。咱们俩只管拿了银子走就是了。还有，你眼睛别乱瞟，小心叫他们看出端倪来。天界的神都诡道的很，尤其是玄都那个王八蛋，很不好对付。”

　　阿蒙赶紧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鼻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说：“好！”

　　随着两道神光迫近，魏清明胸口灵光一闪，那枚相家灵符便溢出了月华般皎洁的灵光，如水铺张，柔柔地将他从头到脚罩起，好似穿了一件云锦纱衣。纱衣在阳光下白光一闪，便立刻隐匿不见了。

　　阿蒙看这符咒灵气充裕，光华皎洁，还能化象无形，非常激动地问：“这是隐身衣？”魏清明笑了一下，说：“算是吧。”相本善虽然很混账，但他给的东西倒确实好用。这符咒灵力强大，有它护着，魔气一丝也不会外泄。只要自己对上那两位尊神时装作一无所觉，便不怕露出马脚。

　　只是魏清明脸上的笑容还未收去，他胸口的灵符就猛的爆出一道红光，紧跟着符纸“哄”的一下烧了起来，顷刻间便燃成了灰烬。笼罩着他的白色灵光骤然散去，魔气不及收敛，霎时外泄。

　　与此同时，两道神光，霍然降落。

　　两位降世神灵，华彩斐然，气势如虹。甫一落地，威压便以泰山崩摧之势骤然碾压过来，吓得阿蒙瑟瑟发抖，鼻子一酸，泪水便涌上眼眶。两位神灵静静打量着阿蒙，阿蒙也眼含着怯意，偷偷打量着两位神。

　　其中一位神，舒袍广袖，白衣胜雪。长发倾洒腰间，束以白玉之环。环佩绾系蟒带，饰以鸾凤之章。双目朗润温婉，眉间朱砂一点。气韵娴雅，温良如玉，意气潇洒如林间清风，姿态磊落似万壑松吟。正是天帝近侍，瑶光上神墨玉子良。

　　旁边另一位，姿容风流更盛一筹，只是杀气内敛，威压倾泻，让人不敢靠近。只见他：

　　相思眉凉润冷意，桃花眼深蕴雷霆。面如冠玉，信是寒霜承新雪。唇若涂脂，好比冬梅破凌冰。眸光冷冷，笑时犹带三分凉薄。眼睫深深，窥人先藏七分算计。本是多情公子骨，奈何罗刹铁石心。风流倜傥，陌上无双。冷心冷情，玉面杀神。正是明胜帝君，玄都上神。

　　两位神祇落在地面，只见到一个小女孩，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们，瑟瑟发抖。小女孩站在一个小土坑旁边，脚边散落着一些零碎金银，看起来是刚从小土坑里挖出来的。

　　玄都打量了小女孩一眼，见她只不过是一只小狐妖，却能窥见神体，心下便有三分不喜。再一探她的修为，便知她无甚根基，想是得了父母内丹，才有了化形的机遇，当下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只冷冷的问道：“刚才你旁边的那个家伙呢？”

　　阿蒙哆哆嗦嗦地说：“不……不知道。”

　　玄都眸色一寒，盯着阿蒙的眼睛，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他只是重复了一遍阿蒙说的话，连语气都没有起伏，但阿蒙却被他吓哭了。

　　玄都见小狐狸不肯招，抬手便要向她额间探去。阿蒙赶紧伸手护着头，哭着说：“他刚刚走……走了。”

　　墨玉子良一把扣住了玄都的手腕，说：“算了，只是一只小狐妖罢了，何必这样难为她。”

　　玄都回望着瑶光上神，语气冷冷的说道：“方才的魔气，绝不是什么低阶魔物所能拥有的。虽然只有一瞬，但霸道至极。况且他还能在我们到来之前就逃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子良，事关重大，还需小心。”

　　墨玉子良笑了一下，说：“你也太小心了。便真有魔族在人间界行走，也是观星阁该操心的事情。我们何必越俎代庖，干涉那位贵人的庶务？”

　　玄都没有理会他，直接扭头冲阿蒙把眼睛一瞪，沉声问道：“去哪儿了？”

　　阿蒙叫他这一瞪，吓得立刻现出了原形。就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白狐狸，抱着脑袋往地上一扑，把脑袋往胳膊底下一藏，撅着小屁股，尾巴抖成一团，哭着喊：“我也不知道！”

　　玄都皱起了眉头，待要放出神识，探一探这小狐狸的记忆。墨玉子良拦住了他，劝道：“一只小狐狸而已，你何必这样吓唬她？咱们有要事在身，岂能在这里耽搁？还是赶紧走吧。”

　　玄都瞥了墨玉子良一眼，嘴角浮起了笑意，眼底却泛起了幽幽冷光：“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墨玉子良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有狐一族的吗？”

　　玄都皱眉道：“那又如何？”有狐氏不过是狐族中比较厉害的一支罢了，出过几个好斗的大妖怪而已。只是些混迹草莽的妖物，也配让神官俯颜顺就吗？玄都心底的冷笑还未收起，突然愣了一下，扭头问阿蒙：“青木漄是你什么人？”

　　阿蒙拿爪子捂着眼睛，哭唧唧的说：“不……不认识。”玄都顿了一下，换了种问法：“你阿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蒙突然觉得这个冷冰冰的神官说话语气温和了好多。阿蒙想了想，说：“阿木。”玄都的语气似乎更柔和了，简直就像亲切的世伯问话子侄一样，声音柔柔的说道：“你阿娘呢？”阿蒙从爪子里把眼睛抬起了一点，偷望着玄都，说：“阿容。”

　　玄都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几握，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该离开，一时间有点尴尬。这时，墨玉子良轻声说道：“不过一只小狐妖而已，何劳神君费心垂问。咱们有要务在身，还是走吧。”玄都便调转云头，与墨玉子良一起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玄都冷着脸问瑶光：“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墨玉子良“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玄都也不再说话，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冷了。

　　他们驾云飞了一段路程，玄都突然停下来，冷冷说道：“如果她是女孙殿下的话，那她身边的那个家伙是谁？那么重的魔气，绝不会是馥郁山的妖怪。”墨玉子良温声说道：“不管是谁，都是陛下默许了的，咱们就不要多事了。”

　　玄都皱起了眉：“若是陛下允许的也就罢了。怕只怕是那个魔族的余孽回来找她了。”墨玉子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可能，他不敢。”玄都冷笑道：“他不敢？他若是知道害怕，那前日里海上的动静是从哪里来的？如果真的是他，难保他不会伤害女孙殿下。咱们还是回去看看的好。”

　　玄都和瑶光刚一离开，魏清明就浑身湿透的从湖里爬了出来，好不狼狈。他一边儿跑向阿蒙，一边儿急吼吼地问：“阿蒙你没事吧？”

　　阿蒙见魏清明出来，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把泪珠子一弹，大声说道：“我没事，我是装的，为了掩护你！”魏清明朝她竖起来大拇指：“阿蒙你真了不起！”

　　魏清明此番遭遇灵符自燃事件，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相本善这个王八蛋，给他的灵符着实好用，能护住周身的魔气一丝也不外泄，用了多时从无纰漏，让他逐渐放松了警惕。

　　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暗藏黑手，明明白白的晃了他一道。这灵符平时看不出端倪，只一旦遇上功力远高于宿主的对手，便会立刻自燃，导致宿主外泄的魔气无法及时收回，被逮个正着。一般情况下，跑是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拼杀一场，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

　　怪不得相家的人名声都不好，就这坏心眼儿名声能好就出鬼了。凡是跟他们相家人打过交道的，只要没被他们坑死，一定会转回头去把他们打死。就凭他们相家这坑人的本事，能繁衍至今还没被人灭族，也是相当厉害了。

　　阿蒙伸出小肥狐狸爪，揪住了魏清明的袖子：“师父咱们快跑吧！小心一会儿他们再杀回马枪。那个叫玄都的，太鸡贼了！”

　　魏清明一把抱住阿蒙，瞬间没了踪影。

　　他们走没一会儿，炽牙便到了。因为魏清明老是对他严防死守，一旦发现他偷窥，便下死手回击，炽牙也不敢总紧盯着他们不放，只能偶尔偷偷看一眼。方才他在北上的途中，施展法力，看见阿月独自站在这湖泊边上，赶紧纵云追来，怎么自己才刚到阿月就又不见了。

　　炽牙真是气得无可奈何，正想着要不要再用勰络的眼珠偷看一眼，便见两道神光向他飞来，竟然是天界的杀神玄都和那个性子绵软的瑶光。

　　玄都一看到炽牙，眉头便皱了起来，冷冷问道：“涂玉炽牙，你在这里做什么？”炽牙冷笑一声，回瞪着他，呛声说道：“你管得着吗？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老子要上哪儿去，难道还得经过你同意吗？”

　　玄都眸色冷冷的盯着他：“真是个不知死的东西。”墨玉子良也望着他冷声说道：“涂玉炽牙，虽然天帝赦免了你，但你也不要以为可以一直放肆下去。上神面前，岂容你这般撒野。”

　　炽牙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墨玉子良扫了一眼炽牙身后，见空无一人，便问道：“方才这里有只小狐狸……”炽牙没等他说完，便抢过了话头，扬声说道：“是我老婆！”墨玉子良：“那刚才跟在她身边的是谁？”

　　炽牙：“那当然是我了！难不成还是别的男人吗？你们找我老婆干嘛？”

　　墨玉子良：“我们偶尔路过，见这里有股极霸道的魔气，一瞬即逝。所以下来查看，却没想到是你们两个。你既然在人间界行走，便应该遵守天帝设立的人间秩序，别再肆意妄为，欺扰凡人。”

　　炽牙“嘁”了一声，没有答话。

　　玄都眼底涌起了憎恶的光，冷冷地瞥着炽牙问道：“方才见我们过来，你为何要跑？你躲什么呀？”

　　炽牙抱着胳膊，冷笑一声，挑起眉毛：“谁跑了？我去放水不行啊？难不成见你们过来，老子就得憋着尿等着啊？你们什么时候升职了，当上厕神了？”

　　玄都见到炽牙便生厌恶，炽牙见到玄都也生鄙夷，大家互恶互厌，只恨不能把对方掐死了事。只是炽牙功力低微，不是玄都的对手。玄都顾忌着天帝的面子，也不好无故向炽牙寻衅。双方互瞪一眼，各自走开。

　　炽牙见他们走了，一边儿慢慢往回走一边暗自想到：幸亏我来得及时，他们俩要是敢被玄都盯上，那可不是说话就能脱身的。济日格这个没脑子的东西，在人间界晃荡还不知收敛，居然还敢放散魔气，牵连到阿月可怎么办？不行，还是得赶紧把阿月接走，免得被济日格这个蠢货连累。

　　玄都从刚开始与贪狼称兄道弟，意气相投，游说他背叛魔君，投靠天帝，到后来的翻脸无情，反目相憎，自是与贪狼父子结下了一段深仇。

　　益州雨花节事件之后，本以为天帝降旨将贪狼父子诛杀，自此便可以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后来天帝居然又赦免了炽牙，留下这个祸患，始终如鲠在喉。

　　此番见到炽牙居然化形成人，更是将深埋在心底的厌恶都勾了起来，问瑶光：“陛下居然仍旧同意他们的婚事吗？涂玉炽牙这个小狼崽子，可不是个好驯养的东西。”

　　墨玉子良浅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道：“他虽然粗野惫赖，但与女孙殿下从小一齐长大，也是情深。要不然，当初天界宴会，诸神都没有发现假扮侍女的华容，他怎么就嗅到了女孙殿下的气息，紧咬着华容的裙摆不放呢？”

　　玄都冷哼道：“华容胆子也够大，众目睽睽，就敢藏了殿下的残魂离开。跟青木漄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也真是绝配。”

　　墨玉子良摇头叹息道：“天帝要诛灭魔族，却并不是要真心诛杀自己的外孙，否则她哪里走的脱？天兵抓她，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倒成就了青木漄的战功了。”

　　玄都哂笑一声，冷冷说道：“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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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盏把后半章贴上来了，大家刷新一下就可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