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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大愚江上 17 ...


  •   邵远泽一听这话,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原来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荆小郎君的烧热已经退下去了,就算被毒蛇咬了一口,可是蛇毒已经被自己吸出来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只要乘着筏子入海,朝着西边一直划,回到陆地就有救了。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在途中碰见过往的商船,再幸运一点的话说不定这岛离益州特别近,划小半个时辰就能看见海岸了……

      可惜命运之神这次不再眷顾他了。

      六郎不是陷入昏睡中了,而是死了。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凉,一点点失去他的鲜活和热气。

      可笑的是自己还以为他的高热退下去了,以为他马上就能好起来了,以为他能坚持到搭着他的木筏子一路划到江城,以为他能进了医馆挨上两针就睁开眼睛,以为他好了以后就能板着脸拿着剑跟着自己回家吃饭。

      可是这个小女孩儿说六郎已经死了,他的魂魄都已经离开身体了。他不能够再醒过来了,不能够了。

      六郎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是今天清晨他高烧退去停止哆嗦的时候?是自己跑去打水把他独自一人留在那里被毒蛇咬伤的时候?还是自己背着他在林中一路狂奔的路上?

      六郎走了,受尽了疾病苦痛的折磨走了。他之所以会那么虚弱,全都是因为自己自作聪明拿玉丁香花粉扔他的缘故啊。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自己一无所觉,还在这里为了一个破木头筏子跟别人吵架!

      邵远泽只觉得一口腥甜卡在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泪水鼓胀着眼睛,悲楚满逆着胸腔,耳边都是嘈杂的轰鸣声。

      就好像小时候,在盛夏的午后,独自一人跑到绿水潭去玩耍。一个猛子扎下去,冰冷的潭水便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像是无形中有一双巨大的铁手,紧箍着自己的脑袋猛力挤压,疼得脑浆都要爆出来。

      那冷冰冰的窒息感和疼痛,紧紧地挤压着胸腹,让人想要呕吐。

      邵远泽眼泪流着流着,便觉得眼前的人和物突然都晃动起来,紧跟着天旋地转,布满了沙石的土地一跃而起,猛地向自己拍过来!直到脑袋磕在石头上,额头上沉重的痛感迟钝地传来,邵当家才惊觉自己刚才是晕倒了,把六郎都摔到了地上。

      邵当家赶紧爬起来,摸过去,抱着六郎的头将他扶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喊:“六郎!”怀中的人脸色乌青,嘴唇惨白,一动不不动。邵当家颤抖的手探了过去。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脉搏,只有冷冰冰的身体,在他的怀中逐渐僵硬。

      邵远泽又喊了一声:“六郎!”此声一出,紧跟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邵当家搂着荆六郎,哭得肝肠寸断,气都噎不上来了,拿拳头猛砸自己的胸口,一边哭一边喊:“六郎啊,都是舅舅害了你呀!”

      人到伤心处,悲情难自已。邵当家在此时,只觉得一腔悲苦无处发泄,万念俱灰,当真是没什么活头了。什么豪情意气,威风面子,一股脑全丢给鬼了。直哭得涕泪横流,掴面揪发,磕头撞脑,恨不能在地上滚了。

      阿蒙见这少年哭得实在是太过凄惨,忍不住心内发酸,泪水也跟着扑簌簌落了下来,一把抱住魏清明的胳膊哭道:“师父,他们两个好可怜哪!”

      魏清明赶紧蹲下来给阿蒙擦眼泪,哪知道小妮子同情心爆发,眼泪越擦越多。那边儿邵远泽哭得响遏行云,这边儿阿蒙也扯着嗓子跟得起劲儿。那哭声此起彼伏,两相应和,一声更比一声高啊。

      魏清明怎么劝也劝不住,担心阿蒙哭坏了嗓子,扭过去冲那雪团儿般的纹身少年没好气地吼道:“哭什么呀,还没死透呢!生魂还没被鬼差勾走,又不是救不回来了,嚎什么嚎!”

      邵当家一听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说什么?”魏清明一边儿帮阿蒙擦泪一边儿满脸怒容的瞪着邵当家:“我说你外甥还有救,别嚎了!一会儿把我们家阿蒙眼睛哭坏了你赔的起吗!”

      什么叫绝处逢生?什么叫喜出望外?什么叫困兽陷入田猎场中,耳听得四面鼓声,眼见得八方箭来,上天无路,遁地无门,自以为必死无疑却忽见网开一面?正是邵当家此时的真实写照啊。

      邵当家眼中的泪水还来不及擦,脸上的乱发也来不及整,嘴角先应和着怒放的心花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望着魏清明满脸喜色的说:“是真的吗?你、你……您说的是真的吗?我外甥还有救是吗?”

      魏清明见阿蒙止住了眼泪,站起来摸摸她的头,说:“乖乖在这儿等着啊,师父去山洞里把外袍取来。”

      阿蒙听魏清明说让她在这儿等着,急忙上去将他一把抱住,说:“师父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取!”魏清明诧异道:“呀,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其实并不是阿蒙想要勤快,只是因为她见那少年凶神恶煞的,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起来脑壳似乎还有点毛病,独自留在这里觉得有点害怕,所以自告奋勇要去山洞里拿东西。但是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了。

      阿蒙望着魏清明,眼睛里满是真诚:“哪有徒弟在这儿歇着,让师父去跑腿的道理呀?师父您就给这儿等着吧,我快去快回,一会儿就把袍子取来了。”魏清明欣慰地摸摸她的头:“真是突然懂事,让人猝不及防啊。这样吧,咱们俩一块儿去。”阿蒙欢快地应声道:“好!”

      邵当家抱着荆六郎坐在地上,看着小女孩儿拉着那个高大的男子的手,蹦蹦跳跳地向树林中走去。没走几步,小女孩儿突然不走了,拽住男子的手,撒赖道:“师父,抱。”

      男子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嘴上还说:“刚才谁说要自己回去取袍子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啊就又不想走了?”小女孩噘着嘴哼哼:“那我现在突然又不想走了!”男子用自以为很气愤实际上很甜腻的声音说道:“懒死你算了。干脆以后别叫阿蒙了,改名叫阿懒好了。”

      男子走路很快,说话间就不见了踪影。

      清风徐来,林声阵阵,阳光耀眼而温暖。邵当家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才这里真的有两个人吗?刚才那个说六郎能救回来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不是自己急昏了头出现的幻觉吧?

      不行!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等就是糟蹋时间,等就是坐以待毙!万一那俩人一去不回头,自顾自走了怎么办?得追上去,咬紧了,以防万一!

      邵当家当机立断,一把捞起荆六郎背到背上,把包裹拿嘴一咬,水袋拿胳膊一夹,撒开腿子就追。

      别看邵当家年纪小,腿不长,又背着荆小郎君,拿了许多东西,那跑起来可真的委实不慢,腿撒开了快得跟被狼群追赶着的藏羚羊似的,没一会儿就把魏清明给追上了。

      魏清明见这少年背着他外甥,大包小包地追了上来,跑得跟一阵风似的,觉得很奇怪,扭过头来问:“不是让你们给那儿等着么,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干什么?”

      邵当家哪儿敢说是因为不放心,怕你们俩跑了,所以跟过来看看?只是满脸赔笑的用牙咬着包裹,舌头挤在牙缝里含糊不清地说:“我跟着你们一块儿去,嘿嘿,节省时间。”

      魏清明也懒得理他,只管抱着阿蒙在前面带路。

      邵当家跟着他们俩来到山洞一看,这不是昨天自己找到后来又被女鬼给占了的那个吗?及到后来魏清明捡起铺在地上的外袍,抖了抖灰穿在身上时,邵当家看着那破破烂烂的半截袖子,就更加感叹缘分的妙不可言了:

      这不就是被那个被女鬼拖死狗似的拽着领子扔在沙滩上,半截身子都泡在海里的那个年轻人嘛?

      想到这儿,邵当家吓了一大跳,急忙拿眼睛小心翼翼地在山洞里扫了几圈,也没瞧见那个女鬼。有心想问一下这个年轻人吧,又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嘴张了几张都没问出口。

      转念一想:只要他能把六郎救活就行了,我管他跟那个女鬼的恩怨情仇?管他俩是仇家还是夫妻,管这小丫头是徒弟还是私生女,跟我有什么关系?装不知道好了。

      魏清明还不知道邵远泽心里已经给他编排了一出大戏了,一指洞中的空地,说:“把你外甥放下吧。”

      邵当家赶紧把荆六郎放下了。魏清明从右边儿完好的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打开瓶塞,往荆六郎唇间滴了一滴艳红的液体。

      那红液一入唇间,便立时渗了进去,下一刻,荆六郎乌青的脸上便褪尽了败色,呈现出红扑扑的鲜活来,胸膛里,心脏也发出了强有力的跳动声。

      邵当家欣喜若狂,一把抓住荆六郎的手腕,探出两指扣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脉搏有力的跳动,邵当家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在这时,荆六郎身上的红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邵当家望着魏清明,激动地说:“您老人家可真是活神仙哪!”

      魏清明把小瓷瓶随手一扔,摆摆手说道:“也是你外甥运气好。幸亏我上回干仗炸烂的是左边袖子,要是把右边儿这截炸飞了,可没什么能拿来救你外甥的了。”

      邵当家笑眯眯地凑了过去:“神仙,您那是什么药啊,这么管用?咱们相逢即是有缘啊,能不能再送我一瓶?”

      魏清明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了!最后一滴都用来救你外甥了,别肖想了。”

      邵当家只当魏清明不愿意给,暗自腹诽了一番,也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荆六郎的过敏症。这要命的病症,不逮着神仙在这儿赶紧讨个根治的法子,更待何时?当即端出一脸殷勤的笑意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

      “神仙哪,我这个外甥也是个有仙缘的,最好修仙问道了,说起来跟您还是同行呢。可惜这个娃呀,自小胎里带出一个怪病来,见不得玉丁香的花粉,敢粘上一点儿呀,那浑身起红疹,痒的能把骨头挠烂了。

      “刚才您也看见了,那一红一大片,满身都是,看着多吓人啊。您老人家有治这病的方子没有啊,有的话好歹给一张啊。药材我自己寻去,只求您行行好。不看别的,就看娃小小年纪,遭老鼻子罪了。您当神仙的,大慈大悲,看着也不落忍是吧?”

      魏清明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无赖厮缠,无奈地揉揉额角,对邵远泽说道:“你放心,有了这滴神仙血,你外甥不管之前有什么病症,管保一气根除,这辈子都不会再犯了。”

      “神仙血?”邵远泽听了一愣,没想到这起死回生的灵药居然是神仙血,诧异半晌,继而心念电转,眼睛就瞄上了魏清明脖子下面的血管,嘴唇一抿,眼底发出乌幽幽的光来。

      魏清明一眼瞪过去:“干什么你!想恩将仇报啊?真是活生生的农夫与蛇啊!阿蒙看见没有,像这样的人说什么都不能救,你救了他,他还想一个劲儿的在你这里捞好处。你不给的时候,他就想自己动手拿了。他拿你不给,他就该上手抢了。

      “人心不古,欲壑难填啊。你看他讨饭可怜,招呼他进屋吃一碗热面。哪知道他不仅要吃你家饭,还要砸你家锅呢!所以说‘好人难做’!以后别看谁都觉得可怜,你帮人,他不知感恩,反要叫你惹祸上身。”

      阿蒙点点头,乖巧地说:“知道了。”说着扭头对雪团儿般的少年哼道:“坏人!”

      邵远泽赶紧大叫冤枉,冲他俩喊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你们俩干嘛一起朝我泼脏水,人多欺负人少啊?”

      阿蒙一脸气愤地瞪着他:“我师父好心救你外甥,你还想着要是能拿到我师父一瓶子血,那后半辈子可是不用愁了。简直是不要脸!”

      邵当家没想到这俩人还会读心术,登时脸红得都发烫了,急忙辩解道:“我就胡思乱想一下嘛,人哪能管得住自己的脑子?圣人尚有三分恶念,需要一日三省吾身呢,何况我一个俗人?再说了,我有那心也没那胆儿呀,您老人家伸出一根手指头也能把我给碾死喽。我哪敢上您面前造次呀?”

      魏清明冷笑一声,冲他说道:“我一根手指头都不用,也能把你碾成渣渣。”

      邵当家低眉顺眼地赔不是:“是是是,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正说着话,就见荆六郎睁开了眼睛,缓缓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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