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51、大愚江上 3

　　龙女笑了，拥着阿蒙正想说话，却听“咔嚓”一声，金光藩篱上出现了数道裂痕。随侍的美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龙女的眸色闪过一道寒光，抬手抚上了阿蒙的眼睛，语气分外轻柔的说道：“殿下累了，睡一会儿吧。”阿蒙在她温暖滑腻的掌心中，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龙女轻轻举起手，那一串晶光闪耀的镯子便随着衣袖滑落至圆润的手肘，手腕处，现出一枚印有火字云纹的银铃铛。龙女将铃铛垂在阿蒙的额间，轻轻一晃，洒下一片白光。熟睡的阿蒙便在这一团白光中消失了。

　　那群艳妆殊丽的美人，瞬间移动至藩篱之前，将龙女挡在身后。

　　龙女拿起搁在桌上的团扇，遮住了面容。团扇刚刚举起，金光藩篱便碎裂开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平台之上，他微微喘着气，凝着眉，强抑着怒容。

　　侍女挡在龙女面前，冲那男子呵斥道：“何处狂徒，竟然敢撞破水族结界，窥探龙子容貌？”

　　魏清明打眼一看，眼前横眉冷斥的侍女，原身是尾鱼精。这群莺莺燕燕，俱是水族精灵。

　　那龙女宝扇遮面，窥探不到她的元神，只是周身灵气流转，如海波荡漾，洋溢着水族的气息。颈下宝珠，光华莹润，璀璨夺目，垂挂胸前，如拥明月在怀。若非九重渊中，骊龙颔下，何处得此珠？

　　于是魏清明赶紧拱手垂额，眼睛望向地面，致歉道：“小生不敢。不知龙姬游幸江渚，冲撞龙子骊驾，还望恕罪。只是小徒憨顽，适才嬉闹之时，误撞入龙姬仙台，不知可否让小生带回？”

　　龙女拿团扇遮了面容，掩身于众女之间，软软的行了万福，娇声说道：“妾身闺阁弱质，不堪远足。故借凡间舟楫，归省母族。不想惊扰了修士，还望见谅。方才确实有个小姑娘，闯入云楼台间，与妾言谈欢洽，甚是投缘。妾身留她吃了茶点，此时已经回去了。”

　　魏清明暗暗放开神识，扫视一圈，的确不见阿蒙的气息，于是匆匆告辞。

　　龙女放下团扇，眼中波光流转，唇角笑容冰冷，望着碎裂的结界懒懒说道：“不愧是魔族的圣君，真是小瞧他了。”眼光扫了眼身边系着紫色垂绦的侍女，那侍女躬身行礼，元神便追了出去。

　　魏清明匆匆回到船舱时，见阿蒙已经回来了，正好好的坐在桌子边吃饭。

　　魏清明看到坐在桌边的阿蒙，眸色陡然间寒了下去。但那道寒光只闪了一瞬，便消逝无形，仿佛不曾出现过似的。他慢慢悠悠的朝屋内走去，望着阿蒙笑道：“怎么脸洗得白白净净的出去，五颜六色的回来了？”

　　阿蒙脸上化了浓艳的妆，此时正用勺子挖了点心，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避开唇上的胭脂，填到嘴里去。见到魏清明回来，连忙冲他招手：“师父你回来的正好，快过来！”

　　魏清明走过去坐在桌边，阿蒙把点心往他手里一塞。魏清明望着那块盛放在水晶碟子里的糕点，微微一笑，对阿蒙说道：“小丫头长大了啊，串门子回来还知道给师父捎好吃的。师父不吃，你吃吧。”

　　阿蒙皱起了小鼻子：“谁让你吃了？我让你帮我端着。”说着又拿起小勺子，从魏清明手里挖出点心，伸着脖子，小心的往嘴里放。

　　魏清明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眼前的阿蒙。无论是衣饰容貌，还是语言行事，甚至连语气神态都挑不出破绽，这些妖精也真是有心了。

　　魏清明一只手端着水晶碟子，一只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问阿蒙：“你这么吃不难受吗？”阿蒙呲着嘴唇，小心的用牙齿把勺子里的点心刮到嘴里，然后把勺子拿到了安全距离以外，才回答说：“难受也不能弄花了我的唇形。”

　　魏清明笑道：“什么唇形？”阿蒙得意的说道：“龙女姐姐给我画的，现在最流行的媚娘妆。用胭脂依照嘴唇本来的样子，勾出樱花圆润小巧的花瓣曲线，叫做朱樱唇。”

　　魏清明盯着阿蒙的嘴巴看了一阵，说：“哪有什么唇形，不是跟你本来的嘴巴一样吗，只是涂了点胭脂而已嘛。你先擦掉，吃完了自己再抹抹不就行了？”

　　阿蒙生气了，呲出了一口小白牙，冲魏清明吼道：“你懂什么呀！”

　　魏清明服侍着阿蒙，异常艰难地吃完了早点。

　　吃完早点，阿蒙拿眼光溜着魏清明，笑嘻嘻的说：“师父，龙女姐姐叫我去她家里玩呢。”

　　魏清明眸色无波，平静地问：“她家在哪里？”

　　阿蒙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托着腮帮，两只脚丫一晃一晃的，喜滋滋地说：“就在大愚江下。龙女姐姐的母亲要在家里要举办宴会呢，她邀请我去参加。师父，我还能带一个人呢，要不咱们俩一起去吧。”

　　魏清明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咱不去。”

　　阿蒙的脸顿时垮了，嘟起小嘴，生气的问道：“为什么呀？”

　　魏清明：“师父怎么跟你说的，对陌生人，好歹都要先留几分戒心。别看人家长的好看，穿的漂亮，就对人家不设防。人家叫你去，你就去呀。万一那个龙女是坏人呢？”

　　阿蒙呲牙道：“龙女姐姐才不是坏人呢！”魏清明笑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龙女姐姐啊。”

　　阿蒙“哼”了一声，用狡黠的小眼神瞟了眼魏清明，脸上溢出了崇拜和得意的小表情，说：“龙女姐姐那么漂亮，我当然喜欢了。再说我才不担心呢，她是坏人又怎么样？反正不管什么坏人都打不过你。”

　　魏清明嘴角溢出一丝浅笑，打量着阿蒙的神色说道：“就算他们那些水族没什么值得忧惧的地方，可是蛟龙家族的宴会，万一有神族来参加，认出我来，把咱们俩抓走了怎么办？”

　　阿蒙“啊？”了一声，脸上现出了为难的表情。魏清明拍拍她的头，说：“师父有事，自己出去玩儿吧。”

　　阿蒙起身走到门边，复又折回来说道：“师父，要不你别去了，我自己去吧。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魏清明：“你忍心丢下师父一个人吗？再说你这样随随便便跑到陌生人家里，师父能放心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阿蒙的眼睛里现出了委屈的神色，拉住魏清明的衣袖撒娇道：“师父，可是我真的很想去嘛。”

　　魏清明伸手抚在阿蒙的头顶，语气分外轻柔的说道：“你都这样说了，师父还怎么拒绝你呢？只是你们使出这般拙劣演技，要把本王诓骗到水底下去，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该不会是以为到了水族的领域，你们就能从我手底下逃出活命去吧？”

　　阿蒙瞬间变了脸色，一团元神化作白光，自她的灵窍钻出，想要逃走，被魏清明一把捏在了手里。

　　那团元神刚一离窍，倚在魏清明身边的阿蒙便瞬间变成了一具布偶。布偶额间镶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紫色水晶。因她化了浓妆，这水晶点在额间，充作花钿，便不显突兀。但此时元神离窍，布偶失去幻相，现出本身，没有了生气作依凭，那颗水晶上的灵光便遮掩不住了。

　　魏清明望着那枚小小的紫色水晶，冷笑道：“以为有神力加持，便能骗过本王的眼睛吗？”说着攥紧了手中的元神，恶狠狠的威胁道：“你只有这一次活命的机会，告诉我，她在哪里？”

　　龙女身边，那个系着紫色垂绦的侍女原本闭着眼睛，静静地立在一旁，突然身体一颤抖，歪到一旁，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

　　旁边的美人赶快扶住了她。那名侍女额上渗出了冷汗，身体开始抽搐。一众侍姬美人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对龙女说道：“大人，若鸢的元神被拘了。”

　　龙女冷笑一声，运掌成风，朝那个名叫若鸢的侍女拍去。若鸢滚落到远处，瞬间便被一团火焰吞没。与此同时，魏清明掌中的元神，白光一闪，便消逝了。

　　那些侍女看到若鸢被神火焚烧干净，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吓得躬肩缩背，冷汗直冒，深深地低下头，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龙女的手指盘绕上垂落在肩侧的秀发，眼眸之中溢出冰冷的光来：“本来只消半刻时间，待本座交待女孙殿下几句话，由女孙殿下去邀请他，便是天衣无缝。你们这群无用的奴才，居然连阵法都守护不住，打乱了本座的计划，真是该死。”

　　那群侍女胆战心惊，立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额上滚落玉珠，背上洇出香汗，将头发和衣衫都湿透了。

　　一阵狂风袭来，冲上云台。风中的身影杀气腾腾，如同裹着地狱中的红莲孽火，从他身边刮过的风都变得惶惶栗栗，不敢大声呜咽。

　　龙女轻拈宝扇，掩口浅笑道：“圣君殿下，这么快就发现了呀。看来女孙殿下，对您真的是很重要呢。庸人之爱，在皮相。圣君之爱，在骨髓啊！阿月公主的福气，真是令人羡慕呢。”说罢眉眼一弯，碧盈盈的眸子里便笑出如水的媚意来。

　　魏清明脸上涌出了团团黑气，手上凝出了寒光，牙齿咬得“咯咯”响，瞪着龙女骂道：“贱人！”

　　跪在地上的侍女飞速起身，祭出法宝武器，纷纷挡在龙女面前，企图拦住这个杀气腾腾的恶魔。

　　龙女将手中宝扇一扔，飘飘然飞到了半空中，曼舒广袖，轻舞霓裳，洒下了一串放肆的笑声。她就那样勾着嫣红的唇角，凝着含笑的双眸，看魏清明大肆屠杀水族的侍女妖姬，眉眼间不见一丝动容。

　　眼看着那群水族妖精被屠杀殆尽，纷纷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形，龙女眸光一寒，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了一道人影。正是陷入熟睡的阿蒙，闭着眼睛，软软地垂在她的臂弯中。

　　魏清明见了，恨得睚眦欲裂，下眼睑都颤抖了起来。

　　龙女望着魏清明，冷笑一声，抬手一扔，就把阿蒙扔进了波涛翻滚的大愚江中。阿蒙的身体掉落江面，只听“扑通”一声，翻起了一个小水花，就沉下去了。

　　炽牙站在疾行的船上，跳上船舷，迎着向他飞速扑来的江风，张开双臂，将掌心望空托举，大声喊道：“疾风，如御！”

　　极速飞过的风受到感召，立时便在他的掌心中汇聚，凝成龙卷，呼啸凛冽，带着让人不敢靠近的力量。

　　炽牙抬手一挥，将两股龙卷向着身前的虚空掷去。疾风带着酷烈的杀气，登时撞破了水族布施的妖雾。薄雾织就的屏障被狂风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创口，刚刚消失了的大船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炽牙立在船头，刚好看见阿蒙被扔下水的一幕。他望着那抹飘在空中如海棠临风般的婀娜身影，恨声骂道：“付敬之你个贱人！给老子等着！”言罢纵身一跳，就向着阿蒙坠落的水面跃去。

　　他这一跳不打紧，原本远远立在他身后的一群人立马呼啦啦冲了上来，雪团儿一般的少年冲得最快，一下扑到了船帮前，趴在船舷上大声叫道：“把我外甥身体还来！”

　　炽牙闻言冷哼一声，神魂破体而出，一头扎进了水中。荆六郎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便也向着江面坠落下去。

　　船上的众人纷纷把武器一扔，鞋子一脱，“扑通”“扑通”的跳下了水。少年一解斗篷，也跟着跳了下去。

　　他虽然年纪最小，却游的最快，在江中搏水击浪，像蛟龙一般迅捷，游到了荆六郎坠落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下去，就看到了在江水中缓缓下沉的六郎。

　　少年借着水波涌动的力量，几下子就冲到了荆六郎跟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正欲拉着他向水面游去，冷不防一股暗流从江底涌上来，将甥舅两个都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