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45、铁笔判官 14

　　紫悦神府，宝库洞中，正在呼吸吐纳的炽牙猛然睁开了眼睛。

　　侍奉在侧的黑三儿忙上前问道：“少主怎么了？”

　　炽牙也不答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涌现出了怒意和忧惧。他一把挥开了身旁的灵石，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右眼中便蓝光大盛。

　　在一片蓝光中，炽牙看到了睡在江城大通客栈中的阿蒙。暗夜如墨，烈风如刀。一个树妖，就立在客栈后面的草地上，双眸凝光，正盯着楼上阿蒙所住房间的窗户。

　　炽牙大怒，呲出了獠牙：“哪来的妖怪，盯着我老婆的屋子想干什么？！”

　　客栈中，阿蒙所住的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跟遭抢了似的，衣服鞋袜扔的哪儿都是。阿蒙躺着床上，睡得正香。被子给踢掉了半截拖在床下，只盖着肚皮，胳膊腿都在外面露着。

　　炽牙看到阿蒙坦露在外的胳膊腿，眉头皱了起来：“小笨丫头没个睡相，刮那么大妖风，不怕受凉。”

　　在客栈内扫视一圈，不见魏清明，心内说道：“济日格那个家伙干什么去了？”催动法力寻找时，却发现魏清明正在城隍庙中大杀四方，顿时嘴角一翘，露出笑来：“好小子，不赖嘛。”

　　笑容还未展开，猛一下想起被独自留在客栈里的阿蒙，旋即又发怒道：“不给客栈看着我老婆，这种鬼天气跑出去打野架。我老婆要是有个闪失，你个狗贼赔得起吗！”说着径自起身，抄起一把刀就往外走。

　　黑三儿赶忙跟上来问：“少主去哪里？”

　　炽牙：“我得去趟益州，把我老婆接回来。济日格那个狗贼，忒不靠谱了。”

　　黑三儿：“少主，益州咱们进不去啊！”

　　炽牙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拿回了身体，不再是藏匿于凡人体内的神魂，益州也不再是自己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了。顿时有些可惜的叹道：“要是李重睿还在就好了。”

　　炽牙说起李重睿，被划破脖颈从云头栽下的一幕便又历历袭来，恨得咬牙切齿：“付敬之你个贱人，别落我手里！”

　　黑三儿躬身靠近，献策道：“如今咱们想要进入益州，那还是得抽出神魂，依凭凡人才行。”

　　炽牙：“你别去了，在这儿看好我的身体。我自己去就行。”一言说罢，元神便脱体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驰去。

　　炽牙一路风驰电掣，纵云疾飞，快到益州时，就见一个男子，在暗夜中纵马疾驰。

　　只见那马龙骨虎形，肌肉贲张。耳如撇竹，眼如巨珰。鼻大头方，四肢修长。腹生逆毛，蹄攒霜雪。一身乌云似的光滑皮毛，怒奔疾行，穿梭夜风之中，如黑蛟游于云海，苍鹰掠过长空，流水一般的身姿，雄狮一般的精神，鬃毛轻润，飒飒飞扬。端的是匹千里宝马。

　　那骑马的男子宽衣广袍，急驰中衣袖鼓满了风，大好男儿，英姿飒爽。马如流星逐紫电，人如飞羽离弦弓。

　　炽牙咧嘴一笑：“这小子根骨不赖嘛，就他了！”

　　说着纵身扑下，就要抢夺这行人身体。谁知道那男子耳风一动，“唰”的一下，抽出身侧宝剑，反手就是一刺。剑锋凌厉，意蕴风雷。

　　炽牙闪身躲过，笑道：“还是个练家子。”一纵身形，悬立于马头之前。

　　那男子持剑在手，冰冷的目光盯着炽牙，怒斥道：“何处鬼魅，胆敢暗夜作祟，偷袭路人！”

　　只见那男子十八九岁年纪，灵台间一缕正气如线，隐透出白光如练，竟也是个修道之人。他生得脸颊坚毅，五官端正，只是右眼上生有一块儿团云状的红色胎记，遮覆眉眼，斜飞入鬓，平添了一抹狠厉。

　　炽牙：“少啰嗦！老子有急事，借你身体一用，过后还你。”说着照那男子额上一掌拍下，就要迫他魂魄离体。

　　那男子一个后空翻从马背上飞下，足弓点地，一挺长剑，便纵身扑起，直向炽牙刺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无半分拖沓。若非久经厮杀，便是天资卓绝。

　　炽牙本想速战速决，电光火石间，已是过了十几招。没想到这男子剑法狠厉，道法极正，一点破绽没有，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炽牙担忧独自留在客栈里的阿蒙，心急如焚，恨不得瞬息间便奔驰而至，哪有这许多工夫与他纠缠？

　　当即便一掌挥出，格开长剑，跳出战圈，对那男子说道：“罢了，算你运气好！老子没空与你厮缠，再找个便是了！”说着跳上云头，转身欲走。

　　刚刚转身，便听得身后一声暴喝：“哪里走！”旋即见一张锁妖网当头罩下，将炽牙从空中扯落下来。

　　炽牙大怒，一爪扯烂了锁妖网，挣脱出来，挥爪扑向那男子，怒骂道：“贼竖子！老子留你一命，偏要上赶着作死！”

　　男子一抖长剑，剑光如电，凝念力，催真言，便见诛妖咒语，凝光成字，附于宝剑之上：“大胆妖孽！既遇到我，便是你命数该休!”

　　真是急行偏缝绳绊脚，欲速反将慢缠身。

　　两下里恨意如潮，各不相让，少不得一场恶斗。狂风荡开厮杀阵，暗夜铺就格斗场。一个是魔魂战狼，一个是诛妖天师。一个暴怒吼如雷，一个胆壮气吞云。

　　怒吼如雷，只因竖子拦路，行滞步蹇，人在咫尺不得见，相思偏如天涯远。相思天涯不为苦，恐佳人遇险，忧思如焚，愤急如伤，灼尽心肠。

　　壮气吞云，全在灵台执念，除魔卫道，志在傲骨剑在手，荡尽祸世妖魔乱。荡尽妖魔不畏难，为太平人间，筋骨百熬，剑锋千磨，淬炼肝胆。

　　利爪凝霜，挥向天师掏心去；剑挽银花，刺往妖狼诛魂来。两下里你来我往，血气相迸；交错间你嘶我吼，杀意如雷。

　　天师法力虽强，终究是凡人修士，怎敌妖狼魔气全开？百招之外，便气衰力弛，被炽牙当胸一掌，打得摔翻在地，口喷鲜血。

　　炽牙纵下神魂，踏在男子胸口大骂道：“贼子贱竖！凭你也敢拦我！若为你耽误了老子的正事，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相本善望着滔天的火光，忙忙地挣扎起身，盘腿坐下，默念口诀。眼见他眉峰微皱，嘴唇翕动，绳子上便浮现出了金灿灿的字来。

　　随着他祷念经咒，绳子上的金文便如水波一样荡漾起来，轻轻地飘浮在绳子表面，似乎要脱离绳索而去。

　　相本善眉峰微舒，一口气还未吐出，却见那经文金光一炙，猛然间又嵌入绳中，绳子瞬间便收得更紧了，箍得相本善肋条都要断了。

　　相本善一急，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必须要赶在魏清明出来之前，挣开缚仙绳跑掉。城隍虽是正神，怕也不是那魔头的对手，能拦他一拦，已经是对自己的最大弼助了。

　　几次三番，暗算这魔头，自己祭出的王牌，恐怕已经不够保命了。而今之计，就是希望这火能拖住那魔头手脚，让城隍多挣一会儿命。罢了，说什么都是白搭，如果不能在这魔头出来前挣脱逃走，今天就是有十条命也要交待了！

　　当下摒除杂念，魂守气海，凝神注力，默念咒文。额上的汗滚珠似的落下，脸越发白了。

　　绳子上的金文又浮现出来，水蛇一般蜿蜒游动，终于脱离了绳子的束缚，飞入空中，缚仙咒语，百二十字，如悬空织锦，静立空中，金光璀璨，分外好看。

　　相本善轻轻向空中吹一口气，那经文便如金沙散落，飘飘洒洒，隐于火光之中。

　　相本善狂跳的心脏于此刻终于是安稳了，从嗓子眼儿回到了胸膛里，立刻将身乱扭，死挣活挣，终于把手从绳套里挣了出来，刚起身把牛皮绳儿撸下来，就见火光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相本善漂亮的小脸蛋儿上立刻绽放出了大大的笑容，冲那人影招手道：“大哥，你出来啦！里面的祸害都收拾干净了吧？”

　　魏清明立在火光中，一扬手中的刀，冷冷地望着他笑道：“里面的祸害收拾干净了，外面还剩一个呢。”

　　相本善“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冲魏清明喊道：“大哥，我真没想跑！你们二位尊神打架，地方狭小，手段施展不开，小人不是赶紧慌着想给你们腾地方吗？”

　　魏清明盯着相本善冷声说道：“交出来！”

　　相本善望着魏清明，露出了无辜的笑容，装傻道：“交什么呀？”

　　魏清明眼中的笑意仿佛淬了毒：“要我自己动手拿吗？”

　　相本善嘴角一撇，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了哀求的光，带着讨好的笑容说道：“大哥，一支破笔，就赏给我呗。”

　　魏清明冷笑道：“地府朱笔，定生死，断善恶。是你一个凡人该拿的东西吗？我说你这小子，厚着脸皮纠缠上来，受尽冷遇偏还不走，不知所为何故。原来坏主意打在这里！”

　　说着把刀往前一送，刀刃儿贴在他的脖颈上，冷声道：“不交是吧？那也行。直接抹了你的脖子更省事。既然想要幽冥神器，便带到阴司里去使，岂不物尽其用？”

　　相本善听了，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力气，肩膀都塌了下去。他软软地跪在地上，避开了锐利的刀锋，垂头丧气地说道：“那好吧，圣君有命，小人不敢不从。”

　　探手入怀，掏出一件东西，往魏清明身上一拍，整个人便缩成一团，猛地向后窜去！

　　哪里是判官铁笔，分明是一张云州相家的奔雷符。

　　魏清明冷笑一声，手中红光一闪，将那道黄符攥入掌中。谁想到那道符咒炸裂开来时，威力竟比相本善追打鬼差时使出的奔雷符威力大了十倍不止！魏清明一时不防，竟叫这奔雷符炸烂了半截衣袖。

　　魏清明吃了这一算计，顿时大怒，一刀掷出，钉在狂奔的相本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紧跟着飞身上前，利爪如刀，抓向那孱弱的少年。

　　相本善身子一矮，调转方向，从魏清明手下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又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跑去。

　　魏清明一爪扑空，只划破了少年的脊背。相本善背上的衣服登时破开了三道大口子，白皙的皮肤上也绽开了三道血淋淋的划痕。

　　他仿佛不曾感觉到背上的伤口，不会痛似的，只皱眉道：“哎哟我操，衣服又破了！死了也好，省得买针线了！”

　　嘴上如此说，还是舍不得死，撒腿狂奔，蹿得比兔子都快。

　　魏清明身形一晃，转瞬即至，拦在狂奔的相本善跟前。相本善一顿足，从怀里掏出一团布，劈头盖脸，向魏清明猛的掷来。

　　那团布一入空中，便自行展开，四角舒张，上面经文流金璀璨，却是云州相家诛魔咒。诛魔咒文，金光一闪，便自布上飞出，悬于空中，如神御亲至，光华灼灼，不能直视。

　　那经文散开，金字铺天盖地，直向魏清明裹挟而去。

　　魏清明一荡魔气，飞身狂奔，诛魔金字经文，如影随形，紧逐其后。

　　魏清明恨声道：“小王八蛋，要了老子的金墨，原来是为写这个！”

　　诛魔咒，三万字，半天时间，亏这王八蛋还端端正正地写了蝇头小楷！

　　魏清明拼尽全力狂奔，终于甩开经文一射之地，得以回头转身，凝功运气，一记掌心雷轰出。雷光携带魔气，撞上诛魔经咒，登时将漫天经文击散。

　　魏清明身形一闪，追上急速逃窜的相本善，一刀掷出，将他钉在地上。刀尖触地，却只见寒光之下，锲着一枚纸人。

　　魏清明冷哼一声：“班门弄斧！”头也不回，往虚空反手一抓，自黑暗中揪出一截衣领来，狠狠往地上一掼，便将那依仗法术逃走的相本善逮个正着。

　　相本善被这一摔，直摔得眼冒金星，耳蜗轰鸣，浑身筋骨都断了一般的疼。只是保命要紧，当下也顾不得疼，头也不抬，望着魏清明身后黑洞洞的街道喊道：“公主殿下！”

　　魏清明听得这一声，悚然一惊，余光扫去，果然见阿蒙远远地向这里跑来，气喘吁吁，小脸儿上一片惶急，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当下惊得三魂激荡，七魄翻沸，猛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却突然清醒过来，阿蒙怎么会在这里？又上了这小瘪三儿的当了。果然，回头看时，相本善已经不见。真是关心则乱，又叫这小王八蛋钻了空子。

　　阿蒙跑了半天，却仍在原地，一脸惶急，气喘吁吁，只是无论怎么蹬腿，都只在一个地方，往前进不得一步。

　　魏清明深吸一口，望空吐出，无奈的笑了。他伸手一指，远处的阿蒙便飘了起来，轻轻盈盈，飞入他的指尖，化作一个剪纸小人。

　　别说，相本善这小子混是混，手艺真是没得说。这剪纸活灵活现，宛如真人在眼前，可不就是阿蒙一脸委屈着急的小模样吗？魏清明摩挲着手中的剪纸，望着黑幽幽的街道轻声说道：“算你小子有点儿保命的本事。”

　　浓重的夜色和着风声，显得幽冷可怖。魏清明立在风中，望着漆黑的夜：“臭丫头不知道睡着了没有。这么大的风，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快点儿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吧，做完了就快点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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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补完明儿去次火锅。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