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41、铁笔判官 10

　　魏清明回到客栈的时候，刚走到廊下，隔着房门，便听见里面微有响动。打开神识一扫，就看见阿蒙蹲在柜子边儿上，悄悄地打开了柜子门儿，正给那儿偷吃被没收的好吃的。一边儿吃，一边儿还支着耳朵小心地听外面的动静。

　　魏清明看得只想笑，静静地站在外头没出声儿，看着阿蒙吃了一只盐渍鸡腿，两块儿桂花糕，中间还跑到桌子边儿喝了口水，然后又跑到柜子那儿拿着牛肉干儿吃了起来。

　　魏清明心内说道：“真是个小笨蛋，不会挑两样儿拿到桌子边儿坐到那儿舒舒服服的吃，蹲着吃不嫌难受。”

　　眼瞅着阿蒙吃了两块儿牛肉干，又要伸手去拿糖糍粑粑，魏清明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阿蒙慌得赶紧“嘭”的一声把柜子门儿关上了，抓起锁子来一把将柜门儿锁住，把钥匙往柜子顶上一扔，撒开腿“噔噔噔”就往床边儿跑去。

　　跑到一半儿，又慌不迭地折回去把散落在柜子门儿前面的油纸包，糖纸袋一股脑捞起来抱去扔到废纸篓里，怕被发现还扯了两张草纸扔进去盖住。

　　做完这些，慌得跟兔子见鹰一样，一头扎在床上，两只脚“啪啪”一踢，将鞋子甩掉，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假装睡觉。

　　谁知道踢的时候太用力，鞋子飞出去老远。魏清明正开门儿呢，冷不防一只鞋子飞过来“啪”的一下打到了脸上。

　　魏清明伸出手接住了掉落下来的鞋子，把脸上的鞋底子印儿擦吧擦吧，关上门儿，走到床边儿一看，阿蒙装睡装得分外香甜。

　　魏清明吆喝道：“阿蒙，该起床了！”阿蒙“嗯”了一声，睫毛颤了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伪装的自以为非常逼真的惺忪眼神。

　　小丫头软软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乜乜斜斜地溜着魏清明说道：“师父，这么早啊。”说话时嘴边儿的点心渣子直往被子上掉。

　　魏清明十分辛苦的忍住笑意，说：“起来吃点儿粥，师父领你街上耍去。”

　　阿蒙激动得欢呼一声，窜起来抱住魏清明，脑袋埋在他胸口一顿乱拱，直把油嘴在魏清明的衣服上蹭了个干净。

　　结果魏清明还没说什么呢，阿蒙抬起头来看见他胸口的油渍渣子，顿时把脸儿一皱：“师父你居然背着我一个人在外面偷吃好东西！”魏清明：“我哪有？”阿蒙一指他胸口的油渍：“你没偷吃这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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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清明：“这个啊，这是我回来的时候，一只偷吃鸡腿的小狗，扑上来一顿乱蹭，给蹭到衣服上的。”本来还以为这暗讽能激起阿蒙的羞耻心，结果证实自己太高估了阿蒙的听话辨意能力。

　　只见她嘴一撇坐到床上，一脸委屈：“小狗都能吃鸡腿，我都不得吃。”

　　魏清明又好气又好笑，大手一伸，捏住阿蒙的下巴：“你不得吃？那这嘴上盐渍鸡腿的油，还有这桂花糕的点心渣，都哪来的？”

　　事实证明，魏清明不仅高估了阿蒙的听话辨意能力，还严重低估了阿蒙的应急答辩能力，只见她狐狸眼儿一转，脸不红心不跳的话就来了：“都是刚才从你衣服上蹭来的。”

　　好吧，万法随缘，一切皆是因果造定。

　　魏清明领着阿蒙来到街市，买了朱砂，金墨，丹笔，还有一根非常结实的熟牛皮掐钢丝儿的长绳儿。买完了东西，没什么事情，便由着阿蒙闲逛。

　　阿蒙见街边儿有一家小书店，便跑进去，挑着最新的话本子看了起来。拿起一本《拾香囊》，翻开一看，却正好翻到描着绣像的那一页。就见画上一位小姐，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拿着胭脂欲往嘴唇上抹。旁边儿点着蜡烛，想来正是夜晚。旁边书上写道：

　　却说那高小姐坐在绣楼之上，想起今日游河踏青，擦肩而过的那位公子，不禁心猿意马，扯动神思。暗道：我如今这般大好年纪，却似桃花开在冷苑，鹦哥儿锁在金笼。把这大好春光，白白辜负。好不可惜！

　　不禁眉梢浅堆愁绪，眼角深带春情。对烛揽镜，暗自伤怀。可怜娇娥伤情苦，一片痴心向谁诉。

　　这高小姐正在顾影自怜，忽听得细细敲窗之声。起身打开窗户一看，却是今天擦肩而过的那位公子，倚在窗边，笑嘻嘻地望着她。

　　高小姐把脸儿都羞红了，半遮着脸，对那公子说道：“深更半夜，公子怎可如此鲁莽，撞到人家绣房中来。”那公子笑道：“小生冒昧，此行不为别的，专为还小姐香囊而来。”说着自袖中递过一枚香囊来。

　　高小姐伸手接过一瞧，不是今天自己丢的，又被这公子捡去的却是哪个？只分量略沉了些。打开香囊一看，粉紫嫣红的花瓣中，一只水汪汪的碧玉镯子。

　　那公子问道：“小姐可看清楚，这香囊可是今日小姐丢的那一枚？”高小姐：“香囊正是奴家丢的，这碧玉镯子却不是奴的。”那公子展颜一笑：“姐姐说笑了，不是姐姐的镯子却是谁的？除了姐姐的皓腕，谁压得住这般澄亮的颜色？”

　　高小姐听了，羞得笑个不住。那公子便问道：“小生还了姐姐的香囊，姐姐可拿什么来谢小生呢？”高小姐脸红道：“你这人好生孟浪，你捡了人家的香囊，便当归还，怎么还索要谢礼？”

　　那公子笑了一下，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来而不往非礼也，怎可无谢？”说着一把搂住高小姐，央求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吧。”

　　高小姐羞得面容娇紫，眼泛泪光，推拒道：“这种事情，人家再不肯依从的。你若再厮缠，人家便恼了。”公子慌忙丢开手去，说道：“姐姐既不肯把嘴上的胭脂赏我吃，那便把耳垂上的这对儿金耳环分我一枚吧。姐姐一只，小生一只，咱们两下里各拥半环，凑在一起，刚好便是一对儿。”

　　高小姐脸红道：“我有心与你一枚，只是这耳环成双成对，倘若让父母发现少了一只，叫奴家如何交代？”

　　公子倚着窗棂笑道：“既如此，把姐姐的红肚兜解了，赏给小生吧。小生早晚贴身藏着，只睡觉时躲在帐子里看一看，全当想姐姐了。必不叫旁人瞧了去。”

　　阿蒙看得一脸痴笑。魏清明把脑袋凑过来：“看什么呢，笑成这副傻样儿？”阿蒙赶紧把书一合，藏到怀里，怒斥道：“干什么跑过来偷看？这里这么多书，各人看各人的！”说着跑到老板那儿交付了书钱，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魏清明寻到街上来，却发现阿蒙站在一家脂粉铺子前踟蹰不去，遂走上前去拉一拉她的小辫子，问道：“站这儿干嘛呢？”

　　阿蒙拉住魏清明的袖子，撒娇道：“师父，我也想买胭脂！”魏清明大手一挥：“买！”

　　阿蒙：“师父，我还想买对儿金耳环。”魏清明大手又一挥：“小丫头越来越爱臭美了啊，买！”

　　阿蒙：“师父，我还想买红兜兜……”

　　魏清明脸一下子红了，拉住阿蒙小声说道：“都怪师父忽略了，你也到了该穿兜兜的年纪了，走，去锦衣阁给你买。”

　　阿蒙拉着魏清明的手进了锦衣阁，跟着掌事姑姑来到二楼。只见各式衵服，织纹绣绫，锦花团团，颜色艳艳。端的是满目琳琅，葳蕤生光，看得阿蒙眼花缭乱，挑不出来了。最后在掌事姑姑的帮助下，拣了一件黄底儿细绢绣大红牡丹的，一件月白丝绸绣粉色桃花的。

　　阿蒙挑来挑去，打不定主意要哪个，于是想叫魏清明帮忙选一下，遂问道：“师父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一扭脸儿发现人不见了。“诶？师父人呢？”

　　魏清明蹲在锦衣阁旁边的小胡同里，看阿蒙拿着个小布包跑出来，四处张望着找他，遂起身招呼道：“在这儿呢！”

　　阿蒙跑过来扑倒怀里，举着手里的小布包：“师父，你看这两个肚兜哪个好看？”说着将小布包一抖，拿出两个色彩艳丽的兜兜来。

　　魏清明赶紧捂住眼睛：“哎哟，小傻子！你问我干什么？你自己喜欢哪个买哪个。”

　　阿蒙：“可是这两个都好漂亮，我都很喜欢，不知道该买哪个。”

　　魏清明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眼光，拈着布包的一角把布捞起来罩在阿蒙手上，将小衣连带胖手一齐盖住：“那就两个都买。”

　　阿蒙又把脸拱了过来：“可是人家这个月的工钱都快花完了，不够买两个。”

　　魏清明趁机教育一番：“谁让你一拿到工钱就去买零嘴吃，还买那么多话本子？不知道把钱花到正经地方。以后要学会存钱，计划着花，省得到该买正经东西的时候又没钱了。”

　　阿蒙扯住魏清明的袖子扭来扭去：“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魏清明伸手指头在阿蒙脑门儿弹了一下：“知道什么呀知道？”遂掏出一锭银子交给她：“去买吧。”

　　阿蒙眼睛都笑弯了，说：“那我再买两个小裤裤行嘛？”

　　魏清明赶紧一把捂住阿蒙的嘴：“姑奶奶！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跟我说！随便你要买啥，自己看着买就是了！”

　　阿蒙蹦蹦跳跳地走了，留魏清明脸红得跟个出锅虾米似的窝在小胡同里。

　　一会儿，就见一大堆包裹，慢慢地向这边儿挪动，一个声音从包裹底下传来：“师父，快来帮忙。”

　　魏清明赶紧起来接住，把包裹抱开，露出了阿蒙累得通红的小脸儿。阿蒙腾出了手，笑嘻嘻地从一个纸袋子里掏出一枚点心，递到魏清明嘴边：“师父给你吃。”

　　魏清明嚼着点心，看着这一大堆包裹：“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阿蒙笑嘻嘻的：“对啊，你给的钱我全都花完啦！”

　　魏清明：“刚才我说要计划着花钱，是哪个小狗说知道啦了的？”

　　阿蒙“哼”了一声，振振有词：“你刚才说的明明是我自己的工钱，意外之财不算。”

　　魏清明：“……意外之财？”

　　阿蒙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魏清明抱着一大推东西慢慢悠悠地跟着，行走间一低头，发现一个大油纸袋子里，居然装着三个大酱肘子。遂叫住阿蒙问道：“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多酱肘子？”

　　阿蒙：“不是你说我想买啥就买啥，不用跟你说嘛？我想吃酱肘子就买了！”

　　魏清明：“你真会听锣应声啊。那你也不用一下子买这么多吧，天气这么热，搁到明天就该坏了。你就不能先买一块儿吃着，明天想吃再买吗？”

　　阿蒙呲着牙：“谁要搁到明天了？我今天晚上就吃完了！”

　　魏清明一听生气了：“你这么吃不怕撑着啊？再说酱肘子这种东西，吃多了会上火的，只准吃一块儿，剩下的拿去退了！你在哪儿买的？”

　　阿蒙一听就急了，眼里开始泛泪花儿：“我不去！师父是个大坏蛋！”

　　魏清明不为所动，抱着就走：“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找到。”

　　阿蒙扑上来，一把抢过油纸包，把脑袋伸进去，一只酱肘子上啃了一口。把油纸包往魏清明怀里一塞，嘟着被酱肉的撑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嚷道：“你拿去退吧！”说完撒丫子就跑。

　　谁知阿蒙跑了半天，既没发现魏清明追上来，也没有气愤愤的吆喝声传来，觉得有点儿不对，回头一看，发现魏清明远远的在街边儿长椅上坐着，买的东西都搁在一边儿堆着，他本人抱着酱肘子正大嘴小嘴的啃呢。

　　阿蒙气得直跺脚，“哎呀呀”跑回来了，一把抱住魏清明的手：“你怎么能偷吃人家买的酱肘子嘞？你想吃不会自己去买吗？”

　　魏清明挥开阿蒙的小肥爪：“你不让退嘛。为了使你免受上火之苦，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把这罪魁祸首给消灭掉。喏，给你留了一块儿，你拿去吃吧。”

　　阿蒙扭脸儿一看，就见那堆包裹上面，一只荷叶里，留了巴掌大那么一小块儿酱肉，简直要气哭了，抱住魏清明的手就去抢。哪里抢的过？就算抱着魏清明的胳膊蹲地上也不行，魏清明一抬手连她也给带起来了。

　　眼看着一大只酱肘子就要被他给吃光了。阿蒙又急又气，扑上去抢着咬。

　　谁想到魏清明这大嘴怪，吃东西的速度贼快。自己刚一嘴咬下来，他那儿已经快吃完了，把自己这边儿往他那儿一转，两口也给吃完了，笑眯眯地把骨头一扔，伸出贱手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只啃起来。

　　阿蒙气得蹲在地上仰着脖子哭。魏清明不为所动，越吃越开心。

　　阿蒙突然站起来，一指魏清明脑后头：“你看后面！”魏清明眼中带笑，继续吃，不上当。阿蒙又喊：“相本善来了！”魏清明听了，眉头一皱，扭过脸去。

　　好机会！阿蒙赶紧扑上去抢。谁知魏清明突然扭过来，阿蒙扑的太快，差点儿撞到脸上。离得这么近，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清明愣住了，然后脸就开始发红，脑袋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后仰，两只眼睛四处乱瞟。

　　阿蒙突然把眼睛一闭，小嘴一噘，靠了过来。魏清明惊得魂儿都飞了：“你你你……你个臭丫头想干什么？！”阿蒙：“人家早上新擦的杏花瓣儿的胭脂，你吃不吃？”

　　魏清明猛地把肘子往阿蒙怀里一塞，从椅子上翻过去跑了。

　　阿蒙坐到椅子上，抱着酱肘子开始吃：“早给不就完了么！非逼人家施展狐族的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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