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37、铁笔判官 6

　　两位神官，仙气缭绕，衣袂飘飘，立于祥云之中。一簪蛟首白玉钗，舒袍广袖，宽带华服，是为武英殿奉章侍者；一挂镂空赤金囊，紫衣紫靴，花影满身，是为琼花台执壶仙使。

　　正是那日雨花节，贪狼怒撞观星阁，身陨前以魂力撞碎益州结界，群魔乱舞之时，自天庭飞降人间，诛杀妖魔的四位天神，其中之二。

　　二位神官，追拿魔族余孽时，于空中遥见益州城内，一名人俢，打砸庙宇，抢掠金银，携一只小狐妖，一路御空而飞，行至此处。二神官瞧见这两个如此行径怪异，便远远缀着，一路尾随而来。

　　但见那两位落到地面，小狐妖奔跑雀跃，欢颜嬉闹。那人修满脸是笑，亦步亦趋，小心侍候。

　　小狐妖指挥着那人俢在河边儿挖坑，藏埋银钱，又叫他铲土填坑，搬来大石头压住。端的是颐指气使，横眉冷牙，将那人俢呼来喝去，全然不放在眼里。

　　反观那人俢，点头哈腰，唯唯应诺，不以为耻，反倒甘之如饴。

　　小狐妖累了，坐到石头上，脱了鞋袜，叫那人俢给她捏脚。那人修也不恼，反倒忙忙的跑到湖边儿去洗手。

　　奉章侍者立在云头，瞧的一清二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对执壶仙使说道：“紫芫，我观那人俢，年纪轻轻，修为着实不弱。若是潜心向道，专于修行，前途不可限量。怎的被这小狐妖缠磨至此，做这鸡鸣狗盗的勾当？”

　　那名唤紫芫的仙使听了，微微一笑，说道：“自古‘情’之一字，最是叫人消磨。多少英雄豪杰，胸怀经天纬地之才，只一道情关堪不破。便是仙魔神佛，折堕于情劫的，亦不知凡几。”说着望向奉章侍者，笑容一冷，说：“兮蛟，你不记得当年，瑶姬的故事么？”

　　兮蛟听了，顿时陷入沉默。

　　正在这时，却见那小狐妖抬起眼睛，向他们一瞄，冲那人俢说道：“师父，那个人腰间的香囊好漂亮，我也想要。”那人俢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复又低头专心捏脚，语气分外柔软的对那小狐妖说：“一会儿就去首饰铺子给你打一个。”

　　两位神官在云头听见，不由心中大惊。若是刚才，只是觉得这凡人修为不弱，年纪轻轻，便能御空飞行。那么此时，这两位带给他们的，可以说是震惊了。

　　这人俢的功力究竟到了何种境界，一介凡人，居然能够窥见仙体。原来一路之上，不是毫无察觉，而是根本懒得理会他们。这人俢抢夺庙宇，被神官盯上，居然还满不在乎，没事儿人一般，依旧游戏玩闹，真是好胆量！

　　这小狐妖也是，明明憨顽幼崽，懵懂无知，修为薄弱得几乎没有一般，竟然也能够看到他们？

　　奉章侍者眸光一暗，盯着那小狐妖，便洞开天眼，一道神识扫出。正蹲小狐妖跟前的人俢猛地一抬巴掌，挡在小狐妖额头上，那道神识刚扫到手背上，便被弹开。

　　兮蛟神识被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人俢一道凌厉的眼神袭来，接着一抬衣袖，一道白光自袖中飞出，直奔他而来！

　　兮蛟一挥广袖，在身前画出一道屏障。却不妨那道白光，不知是何种利器，居然连仙法结界都能刺破，如无隔物，呼啸而来。兮蛟躲避不及，被那白光擦着脸颊飞过，只觉得脸上一凉，接着便是一热，赤红的神血顺着伤口，披颊而下！

　　紫芫见了，顿时大惊，高呼道：“兮蛟！”

　　自天地初开，造化阴阳，六界之中，生死便有定数。妖魔会死，凡人会死，天下众生皆有一死。唯神族不死！

　　盖因神族，所修之道，合乎正德，顺六合之气，秉日月之精，得天独厚。神之一族，所修精元，尽在神血之中。一旦神体修成，便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一滴神血之中，所含生机造化之力，能使枯木逢春，人死复生。

　　但是神仙赤血，自神体修成之日，便不能再生。得道成神，自有灵光护体。但若真是棋逢对手，搏命厮杀，一旦受伤过重，神血丧失，那也将是回天乏术。神族陨落，魂入冥界，归于渺渺。无复再生，何谈轮回。是故神之血脉，贵之又贵，珍视万重。

　　唯有神族诞育子嗣之时，天道好德，寄福新生，胎儿自母体之中，可获初生新血。自降生起，血铸神体，其后永生岁月，身体长大，修为日深，而神血不增。所以，六界之内，芸芸众生，再没有哪一个种族比神族更珍视自己的血。

　　兮蛟抚着脸上的伤口，因暴怒而浮现出了蛟龙的鳞片，他瞪着魏清明，恨得睚眦欲裂，怒喝道：“狂童子！”

　　魏清明一挥衣袖，一团红光将阿蒙裹着，远远的飞去，躲在岸边草地上。紧跟着一纵云头，飞身而上，挥拳砸向兮蛟。

　　紫芫见状，手自衣上一捋，满身花影，如剥丝抽茧，尽数从衣服上撤下，汇流入紫芫手中，便化作一道流光长鞭。紫芫持鞭在手，挽出一道鞭花儿，奋力向魏清明抽去：“大胆狂徒！”

　　魏清明抓住鞭子，用力一拉，将紫芫自云头扯下。掌风成爪，瞬间便向他脸上袭去！紫芫随手丢开长鞭，化作紫雾散开，于不远处凝聚成形，手掐咒诀，长鞭缠绕着魏清明的手臂迅速攀爬而上，化作花藤，将他紧紧裹住。

　　魏清明立在空中，荡开魔气，瞬时将那花藤震得粉碎。紫芫立在不远处，只见这人俢身上突然爆出一道灵光，将他团团罩起，好似从头到脚，裹了一件云锦纱衣。灵光之下，那人俢森然一笑，似是唇间隐露一抹獠牙。

　　花藤的碎片自空中一阵旋舞，飞入紫芫手中，又化作一道流光长鞭。紫芫执鞭呼喝，于空中一抽，凝成龙卷，直向魏清明扑去。

　　兮蛟拔下白玉钗，应手一挥，化作一柄长剑，也加入战团。

　　这一战，直叫风云变色，日月无光。耳听得怒气纷纷，呼喝之声，响遏行云；眼见得杀意腾腾，征伐之气，穿透九天。神将执剑，当胸便刺；魔王血口，劈面来吞！

　　回身转步，是紫芫鞭至；银光乍现，是兮蛟剑来。月底清霜，是魔王爪尖寒光；日间紫电，是圣君眼中惊雷。獠牙露时，咆哮之声震裂山川；巨拳挥出，携带风雷击碎星河！

　　二位神官至此时，方知眼前男子并非人族。但见他灵气环绕，周身全无一丝魔气。可观他獠牙毕露，电目利爪分明魔族！此番相遇，怕正是天帝下诏缉捕的那位无疑！

　　两位神官，霎时间魂荡神惊！一时间，心头略过百般念，脑海生出万般想。只可惜，激战正酣，脱身无由，哪有时间去通风报信？迟一些儿，只怕要魂归冥界；慢一星儿，恐将是魄散九霄！只得抖擞精神，全力以赴，拼死相搏。

　　今时今日，不是神仙诛魔，便是孽魔弑神！端的看谁棋高一着。生死场上拼输赢，鬼门关前抢生机！澄湖映出神魔影，碧空洗出酣战图。

　　两位神官，千年苦行，万般艰辛，终于修得正果，哪知生死尽在此朝！

　　这是魏清明来到人间界后，第一次全力施展魔力。此间一战，酣畅淋漓。把胸中意气，一时挥洒。心底怒火，顷刻交待！但见神魔激战，乱成一团，如火如荼，难解难分。

　　两位神官，力尽气竭，眼见得招架不住，争斗之中，败相频现。紫芫鞭影飞至，挡在近前，对兮蛟喊道：“我拖住他，兮蛟你走！”说着一把扯下赤金囊，向空中一抛，喝道：“水来！”

　　只见那赤金囊中，光华大盛，涓涓细流，自那镂空的花纹中溢出，轻轻洒下。谁想那潺潺细流，方离金囊，坠于空中，便化作滔天洪水，奔腾咆哮，一泻而下！顿时将魏清明的身影淹没。

　　兮蛟转身就跑，生死在此一瞬！直消得赢来喘息两刻，飞出信号，到时候诸神咸集，天罗地网，看这魔头往哪里跑！谁知刚背过身去，一掌业已飞至，拍在他的后心，直将他拍得骨碎肉裂，喷出一大口血，轰然坠落下去。

　　兮蛟跌至湖中，现出原形。一只巨大的银蛟，额已生角，想来化龙之日，也必不远。只可惜此间受伤，血浮目赤，不知伤堕几多精元，莫说化龙，怕是性命也堪忧。

　　滚滚洪水，铺天盖地，呼啸奔涌，任意涤荡。阿蒙被红光裹挟，团在球中，本来好好的在岸上。可此时洪水袭至，将那红球拍在浪尖，随波打转，向着湖水深处漂去。

　　银蛟漂在水上，吐出几口血水，好半天才稍有力气，将头微抬。及看见红球被洪水裹挟，于湖面颠簸，眼中登时射出一道亮光，凝聚最后的力气，快速向红球扑去。

　　紫芫祭出赤金囊，召来九天无根水，原指望能将那魔头拦上一拦。洪水当头拍下，便是铜打铁铸，也要叫拍一个跟头。可谁知魏清明立于空中，一丝儿身形也不晃，追袭兮蛟，一击得手，出入怒涛之中，如入无碍之境。

　　此时魏清明立于空中，见兮蛟于波涛中追逐红球，眼中顿时怒意熊熊，一纵身向他扑去！

　　紫芫慌忙追上，一掷鞭子化作藤蔓争相缠绕，试图将他拉住。魏清明怒不可遏，一爪将藤蔓撕碎，反手一挥，掌风如剑，将紫芫斩成两截，化作一阵紫色花雨，飘飘洒洒，自空中坠落。

　　魏清明纵身向水面扑去，利爪划出，只见三道寒光于空中凝聚成刀，照着兮蛟便劈了下去！利刃穿透了他的身体，兮蛟哀嚎一声，在波涛中翻滚着沉了下去。赤血殷殷，直将湖面染红。

　　紫色花雨，洋洋洒洒，扑于湖中，化作一枝紫藤，缠绕上了兮蛟的伤口，将他伤口紧紧裹住，不许神血再泄一滴。兮蛟才得以留一线生机，奈何受伤太重，奄奄一息，坠入湖底，便陷入沉睡之中。

　　魏清明扑到红球前，一把将球从水里捞起，但见阿蒙翻着肚皮躺在里面，呜呜哇哇叫个不停。

　　魏清明慌忙将她放出来，阿蒙一看见魏清明，便大叫起来：“师父，你这个红球球怎么不防水！我被裹在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正着急呢，不知怎么就掉到河里了。水一下拍进来，叫我灌了一肚子。”

　　魏清明赶紧把她放到膝上，拍着后背，叫她将胃里的水尽数吐出，说：“都怪我没有防备，不知这神官能召来九天无根水，否则说什么也不会把你遗留在地上。”

　　伸手一召，那悬于空中的镂空赤金香囊，登时雨歇水收，飞入魏清明掌中。魏清明将赤金囊递给阿蒙：“拿去玩儿吧。”

　　师徒二人，驾着纸鹤，飞回江城的路上，魏清明拿出一把匕首，递给阿蒙：“送你的。”阿蒙接过来，见那匕首仅有魏清明一指来长，刀柄圆润莹白，玉石一般。刀鞘不知什么材质，柔韧厚实，泛着暗沉乌黑的光芒。正是魏清明掷出，伤了兮蛟的那一把利器。

　　阿蒙惊喜道：“这匕首蛮漂亮，师父你什么时候买的。”魏清明：“不是买的，这是蛇於的骨与皮。蛇於的这截骨头，最是锋利无比，我一早炼化了说要给你，事情多给混忘了。你用时小心些，千万别伤着自己。”

　　阿蒙好奇道：“有多锋利？”魏清明微微一笑：“找个东西一试便知。”阿蒙环顾四周，见身边没有可用的东西，大眼睛一转，便看到了手边的赤金香囊。

　　于是拔出匕首，举起香囊，拿匕首的刃儿在香囊上轻轻一抹。直如快刀切豆腐一般，几乎没有用力，那刀刃儿便毫无阻碍地从香囊身上穿过，将香囊削成两截。只见镂空香囊中空空如也，只有香囊内壁的黄金上刻着些繁复的咒语。

　　阿蒙没想到这匕首如此锋利，顿时心疼不已：“哎呀，好可惜，这么漂亮的香囊！”魏清明：“不值什么，一枚破香囊而已。去首饰铺子打个新的。”将那断成两截的赤金香囊随手一丢，抛进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