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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铁笔判官 7 ...


  •   魏清明带着阿蒙回到客栈时,又看见了在客栈门口逡巡顾盼的相本善。魏清明看见这个人哪,简直厌恶的,眼皮子都突突跳,偏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

      可真如经书中所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人一旦有了软肋,便生了胆怯,未谋事先存善念,将行动便思因果。再不能将豪侠意气,壮霸王肝胆。

      正如此时,只这少年摆出一丁点儿希望在跟前,自己便连怀疑的底气都不敢有。

      因为那困扰灵台的一缕忧思,深埋在心底的一点儿惧怕,明知道这家伙嘴里没一句实话,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惯会使计谋,耍花样,胆大包天,不是个能相与的东西。却也奈何不得他,还任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来窜去。

      相本善一看见魏清明回来,脸上便绽开了明媚的笑意,赶紧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立在客栈门口,垂首侍立。魏清明看也不看他,带着阿蒙径直走了进去。

      少年恭顺地低着头,并未出声阻拦,也不抬头张望,就那样默默地站在一边儿,任魏清明他们走了进去,脸上一丝忿色也无。

      魏清明带着阿蒙回了房间,烧了热水给她洗澡。帮着她擦干头发,看着她吃了晚饭,刷了牙齿,躺到被窝里睡着,给屋子设了结界,这才走出客栈,见相本善还老老实实地等在那里呢。

      相本善一见到魏清明,漂亮的大眼睛便又晶光闪闪,神采飞扬,跑到近前亲亲热热地便叫“大哥”,那热络劲儿,仿佛刚才不曾被晾在门口似的。魏清明皱着眉头说:“你又来干什么?”

      相本善搓了搓手,说道:“大哥,事儿不好办了,那群东西搞到一块儿了!”

      话一出口,瞥见魏清明的厌恶眼神,赶紧讪笑了两下,接着说:“刚开始,那东西还是瞒着城隍,自己作案,怕形迹败露,不敢明目张胆。今儿一早,那邢家老两口因儿子不回来,急的无法可想,跑到城隍庙烧纸告状,贡银钱许愿,祈求儿子早些回来。

      “谁想到,那城隍看了状纸,查了情由,居然不管不问,就把状纸压下,竟是个不打算追究的意思了!那东西壮了胆气,越发的狂手浪脚起来,行事也不避人了。今儿天刚擦黑,又把城西街周恶狗家的媳妇儿给害了,现在那女人还给树上挂着呢。”

      魏清明听得此事,立时便怒火升腾,一言不发,跟着相本善就往周恶狗家走去。

      刚走到西街胡同,连巷子还没进去,就听见一片嘈杂的人声和小孩儿的哭声。魏清明进到周恶狗家,挤进人群一看,却是一个年轻妇人被勒着脖子悬吊在院中树上,背上血淋淋一个“淫”字。两个孩子站在她的脚下哭,大的五六岁,小的两三岁。

      一个肥黑粗壮的汉子,抄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端着壶茶正喝呢。这满院子唉声怨气,议论纷纷,那妇人挂在树上,孩子在脚边儿惨哭,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他,翘着二郎腿,端着茶壶,还喝得下去。

      一个年轻汉子,穿着粗布短褂,满脸是泪,立在椅子跟前,对那正在喝茶的黑胖子说道:“先把她给放下来!”那黑胖子抬起眼来,冷笑道:“凭什么?你让放就放?活是老子的人,死是老子的鬼。今儿爷爷把话给你撂这儿,拿两贯钱来,尸体叫你抬走。否则就滚蛋,甭在这儿碍爷爷的眼!”

      那年轻汉子听了,气得浑身发抖,说:“你们已经合离了,她现在是我媳妇儿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带走!”

      那黑胖子闻言嗤笑道:“你说合离就合离?老子明媒正娶的媳妇儿,当块儿宝一样宠着,哪舍得合离?别给这儿造你娘的谣!”

      那年轻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向着围观的人群央告道:“邻家!邻家!你们大伙儿给我做个公道正见。前日里他说,只要我拿出八十贯钱来,就写和离书,放她们母子跟我走。我一个货郎,走街串巷,小本儿买卖,这八十贯钱可是这风里雨里许多年,一口咸盐水都不舍得喝,一毫一厘攒下来的!尽数都交给他了。”

      说着把那纸递给众人看:“你们大伙儿看,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我钱都给他了,身无一文,说好了她们母子暂时在这儿,我借了钱,赁了房屋,便来接她们。谁知我前脚刚把房屋租好,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汉子说着泪如雨下,对着那周恶狗哭道:“是不是你把她害了?”

      周恶狗“哼”了一声,摇着腿,晃着脑袋,拿指头点着年轻汉子说道:“老子害她?她可是我家摇钱树,老子会舍得?你会杀你家犁地的牛,宰你家下蛋的鸡吗?不知哪个王八蛋,下的这个手,那也是因为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看不过眼,才惩治了这个贱人。”

      年轻汉子哭道:“定是你后悔写了和离书,不想叫她跟我走,这才下了杀手!”

      周恶狗冷笑道:“老子不想叫她跟你走?便是老子想叫,你也带不走!还和离书呢,你识字吗?”

      年轻汉子拿着手里的纸,对周恶狗说道:“我是不识字,可这是叫识字的先生来写的啊。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不成?”

      那周恶狗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再找个识字的来帮你看看。”

      人群中一个识字的接过纸读了起来,只听见那纸上写着:今有货郎蔡嘉禾,因做生意无钱周转,向周大借铜钱八十贯。自借钱之日起,利息每天二厘。一月不还,本息翻倍。立此为证。底下是周恶狗和蔡嘉禾按的手印。

      大家伙儿一听,知是这货郎上了周恶狗的当了,顿时嗟叹不已。

      周恶狗摆摆手,对蔡嘉禾说道:“这钱先不与你算。你先拿了两贯钱来,爷爷好去吃酒。叫你把这贱人放下来。你借的银钱利息,回头爷再慢慢跟你要。”

      那货郎气得浑身直抖。人群里有老者说道:“货郎,莫与他!他诓你呢!再说人已经死了,你领回去有什么用?”

      周恶狗听了,把眼珠子一瞪,冲着那老者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敢管爷爷的闲事!再把你那逼嘴张一下,看爷爷我不把你那衰毛给你揪干净了!”转头又对货郎说:“你不肯拿钱出来是吧?好!看爷爷我把这贱人扒光了,叫她这浪货好好露露脸!”说着就要上手去扒那妇人的鞋子。

      蔡嘉禾见状,气得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大叫一声,扑上去与这周恶狗厮打起来。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在地上滚成一团。两个孩子见了,在一边儿哭道:“货郎叔叔……”

      那周恶狗听见了,顿时怒不可遏,从战团里挣脱出来,抬起大脚就赶着去踹两个孩子:“养不熟的狗崽子!叫哪个?谁才是你们爹?!”

      魏清明见了,直嫌打他都脏了手,见大门后边儿的墙上,挂着一把镰刀,摘下来捏在手里,迎上去照着那周恶狗的脸便是响响亮亮的一下子。

      直把那周恶狗打得就地滚了三滚,吐出一口血水,嘴里牙都叫打掉了半边儿。镰刀也断成了两截。

      周恶狗捂着腮帮子站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骂道:“你谁……”魏清明冷声喝道:“金刀大侠!”

      周恶狗本来想骂两句狠的,只是一来腮帮子疼得厉害,二来见魏清明人高马大,怒气腾腾,下手贼黑,十分不好惹的样子,便往人群里一钻,一边儿跑一边儿喊:“你给老子等着!”

      周围的人见了,都劝魏清明:“壮士,你赶紧走吧!那周恶狗很有几个无赖朋友,都不是好相与的,看回头缠上了你!”

      魏清明冷笑道:“爷磨好了刀,敞开了门儿等着,就怕那帮怂货不敢来!”说着一挥衣袖,一道寒光闪过,那系着妇人的绳子便断了。蔡嘉禾慌忙迎上去一把抱住。

      魏清明摸出十两银子,丢给那货郎,说:“大人孩子你都只管带走,好生安置,不用担心。这公道我给你讨回来!”说着又看向围观的众人:“要是那狗东西回来要人,你们只管让他到城南废弃的佟家大宅来找我!”

      相本善听了,望向魏清明的眼神都抖了三抖。

      却说那被挂在树上的妇人,一缕幽魂,飘飘荡荡,脱离了躯体,落在地上。眼见得天已黑透,街上都亮起了晶灯。只是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瓦也不是瓦,墙也不是墙,不见一个人,不听一声语。

      抬头看天上,只窥得天光昏昏暗暗,月华惨淡,有寒鸦声啼向晚。举目望四周,只瞧见街上黑影团团,呼啸往来,有哭声幽幽咽咽。

      那妇人迷迷糊糊,信步走去,不知身在何所,也不知要去向何方。走着走着,就望见前头一座庙宇,红灯高挂,气派堂皇。庙前匾额上书“城隍庙”三个大字。

      妇人心头一惊,清醒过来,心内说道:这不是城隍庙吗,我怎的走到这里来了?两个孩子还在家中,无人看顾,我怎的不在家做饭,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当下便赶紧转身,急急的要往家走。

      正在这时,庙内走出一个差人,见妇人要离开,一举手里的刑棍,打在妇人腿上,将她打倒在地。

      妇人吃了一记棍,也不觉得疼痛,只是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心下愤怒,扭头冲那差人叫道:“你这差官好无道理!平白无故,打我做什么?须知这江城治下,也是讲王法的地方!”

      那差官冷笑道:“到了这里,还想离开?”

      妇人怒道:“凭什么不放我离开,我又不曾犯了王法吃了官司,官家叫你拿我来!我两个孩子还在家中,无人看顾!无空与你争竞这道理,权当被狗咬了一口便罢!”

      差官拿出锁链,上来将妇人套住,一边儿往庙里拉一边儿说:“你已经魂归阴司,还管那阳间的事!”

      妇人挣扎道:“你胡说!我好好的在自家院里洗衣服,怎么就死了?别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小心我一会儿站起来拿鞋底子抽你!”

      那差官不与她啰嗦,一拖链子,将她拉进城隍庙内。妇人抬眼望去,见里面灯火通亮,堂上摆着案桌,桌上放着签筒,筒里插着令牌。旁边儿一个帽插黑翅,身披红袍,凶神恶煞的官儿,拿枝铁笔,立在案桌下首。

      那官儿见了她,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光,怒声呵斥道:“大胆犯妇,你可知罪?”

      妇人叫那链子拽得跪到地上,一边儿挣扎一边说:“我有什么罪?你是哪里的官儿,凭什么拘我到此!”

      那红袍官员冷笑一声,说:“吾乃城隍庙中,执笔判官,专司此地之人阳间善恶,死后刑罚。你这无耻妇人,为人妻子,却不守妇道,淫奔无礼,与人苟合。使夫家无颜,祖上含垢,子女蒙羞。还不知罪!”

      说着拿铁笔向妇人一指,只见妇人背上,顿时洇出血迹,呈现出了一个“淫”字。血越来越多,直将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红色。妇人心头一凛,猛然想起,自己洗衣服时,背上一阵剧痛,接着便人事不省,一睁眼,便稀里糊涂地一路来到了这里。

      那妇人伏在地上,只觉自己背上,剥皮抽筋一般痛,那血顺着衣襟,一路滚染,直将粗布衣衫都洇红。

      听见那判官宣自己的罪状,妇人冷笑一声,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那手拿铁笔的判官,恨声骂道:“好一个戴乌纱,着红袍,威凛凛一个官儿!好一位瞪铜眼,执铁笔,雄赳赳一位神!凭着你司善恶,掌刑罚,勾地府朱笔,便以为自己是包公再世?由着你堪因果,定生死,拘阳间魂魄,便当自己是秦广王重生?

      “也不看你呲着龅牙,露着黑唇,活脱脱豺狼样貌。也不顾你蓄着钢髯,养着杂眉,硬生生豪猪面皮!城隍庙内,当有铜镜,照一照你这恶心嘴脸!阴司狱中,当有黄汤,洗一洗你那龌龊心肠!

      “歹人作恶,良善被欺,你躲在泥像后面不出声,闭目塞耳,一味装你的神。豪强霸市,凌弱无辜,你坐在神台上头不开腔,钳口结舌,一味修你的仙。这会子倒秉你的公,守你的法,讲你的理义道德来了!你狗啃麦苗,忒装洋(羊)相!

      “你以为拘了姑奶奶到此,叫你这狗官吓上一吓,便能叫我胆裂心惊,伏地认罪?姑奶奶我一星儿不认!我同蔡郎,有情有义,我们俩愿意在一起,关你们这帮狗贼何事?我们俩,生同气,死同心,你欢喜我,我欢喜你,你心疼我,我心疼你,有什么好丢人的!

      “还使夫家无颜?他们好大的脸,有个什么面皮来充我的夫家?那该短命横死的东西,凭什么来做我的丈夫?还使祖上含垢?我祖上若有积德,便不生我那狼心狗肺的爹,娶我那无恩无义的娘!他们嫌我丢了人,我还嫌他们污了我的血,脏了我的姓,叫我配不上蔡郎呢!

      “说我无耻?我纵然偷了汉子,睡了男人,也比你们这帮心思龌龊的肮脏东西来的干净!我欢喜他,便是他,凭你们拿钢鞭来抽碎我的皮,拿铁锤来砸烂我的骨,姑奶奶我也这般说,没二话!

      “你这破落狗官,惫赖邪神,也就来妇孺面前抖抖威风,良弱面前逞逞英雄!真有了苦楚来诉,冤屈要伸,你便是个瞎眼睛、聋耳朵、泥偶木像!真白披了这身红袍,枉戴了两翅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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