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36、铁笔判官 5

　　魏清明带着阿蒙回到客栈时，远远的就望见相本善倚在客栈门口的大柳树下，随意的荡着袖子扇着风。

　　如玉少年，正是人生大好时光，一颦一笑都带着青葱气息，明艳得不可方物。且他虽然年少，挥洒谈吐，潇洒恣意，偏带着不可一世的狂浪与自负。湛湛明眸，美的锋芒毕露；娟娟蛾眉，掩不住刁钻痞气。

　　种种件件，不叫人讨厌，反让人意恋神往。此时往树上斜斜一偎，眉眼顾盼，如波随转，便无端生出万种风流。勾得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羞羞答答地偷瞄他。

　　相本善一看到魏清明，脸上顿时喜色盈盈，粲然一笑：“圣……”瞥见魏清明的眼神，慌忙改口，喊道：“大哥！您可算回来了！小弟等您好久了！”

　　相本善还是穿着初次见面时的那件粗布青衫，只不过又多了好几处缝补的地方。漂亮的小脸蛋儿上也多了两道鲜红的伤痕，似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他本就长得艳丽无匹，白得欺霜赛雪，一片冰肌玉肤吹弹可破，叫人看了便心生怜惜，此时两道鲜红的血印子就这样直楞楞的挂在那漂亮的小脸蛋儿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魏清明按住阿蒙：“你就在这儿等着，师父过去跟那家伙说几句话。”阿蒙答应一声，乖乖的立在原地等着。

　　魏清明走过去，相本善嘻嘻一笑，站直了身体：“不待大哥召唤，小弟自来，还望大哥勿怪。实在是事情出了些变数，小弟怕误了大哥的事儿，特来禀告一声。”

　　魏清明眉头一皱：“什么事儿？”相本善明眸一闪：“上次的闲事，大哥还想不想管了？”魏清明：“怎么说？”相本善：“本来那邢家儿子的魂魄，就藏在城隍庙的瓦当下。只是今日连有庙宇遭毁……”

　　相本善说着抬起头，别有深意的笑眼瞄了瞄魏清明，接着说：“多方神侍下诏督责城隍，城隍神魂归位，召集地方诸神，并商搜捕。那东西生怕搜捕时连累他败露形迹，所以着急的想除去这个鬼魂。我怕耽误了大哥的事儿，就把这邢佳宝的魂魄抢来了。”

　　相本善说着，一撩袖子，微露出里面的黑色符袋。魏清明低头扫了一眼那只符袋，复又抬起头望着相本善脸上的伤痕：“这是你抢夺魂魄时受的伤？”

　　相本善见问，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双颊微微泛红，低声答道：“不是。小弟不是暂住在废弃的佟家大宅中嘛，与大哥分别后，回住处时，一推门，冷不防朽了的大梁塌了下来。小弟慌忙躲时，不小心撞到了门上的铁钩，给划了一下子。”

　　相本善的话，魏清明自来是十分只信半分的，见他眉眼躲闪的样子，也懒得追究，遂说道：“他的魂魄你先收着吧。我近来有事，待腾出手时自会找你。”

　　相本善听了，两眼登时闪出晶亮亮的光来，禁不止笑逐颜开，两靥生春，牙齿都让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对魏清明抱拳道：“如此，小弟先去，随时恭候大哥差遣。”说罢盈盈一笑，拜别而去。自始至终，眼睛都不曾望向立在不远处的阿蒙，连眼角的余光扫一下都不曾。

　　这少年分明知道自己心中提防，生怕他借机靠近阿蒙，意有所图，故而连看也不看，正守视听，以示无辜。小小年纪，便深会揣度人心，思之深，虑之细，见之微，怎能不叫人心生警惕？偏他又心术不正，本领过人，真是个无论如何也不容小看的角色。魏清明对他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魏清明回到客栈里，取了剩下的钱来，跟着阿蒙踏上了藏宝之旅。阿蒙觉得既然钱都交给她保管，责任重大，必然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来，做到钱在狐在，万无一失才行。首先，钱不能都放在一处。需好好挑几个地方，分开藏，以免叫人一下子给偷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蒙挑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客栈门口的柳树下。趁着门口没人，让魏清明赶紧挖了个大坑，把元宝扔了几枚进去，忙忙的用土盖好。为了不让人看不出来，阿蒙还跑到院子里拔了些花花草草的，跑过来插到新翻盖的泥土里。看得魏清明只想笑。

　　做完这些，阿蒙拿出一张纸来，画起了藏宝图。标注了第一个藏宝地点，江城大通客栈门口大柳树下。魏清明凑过去一看，见阿蒙在纸的一角，画了个三角形，还画了两道波纹，旁边一朵小花。

　　魏清明：“你画的这是什么意思呀？”阿蒙得意地说道：“这个三角代表柳树，这两道波纹代表江城，这个小花就代表我藏宝的地方有花花草草。”魏清明看了眼那被揪下来半截花枝插到土里，已经现出些奄奄一息的败相的花儿，说：“我觉得这小花可以去掉。”

　　阿蒙哼了一声，表示不屑：“标图要做到事无巨细，清清楚楚，要不然万一时间长了记不住怎么办？”魏清明：“那你干脆写清楚点不就行了，画成这样回头时间长了自己都看不懂什么意思了。”

　　阿蒙生气道：“人笨就要少说话！写那么清楚干嘛，万一藏宝图丢了，被识字的人捡到，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吗？再说我自己画的图，我会看不懂什么意思吗？别的能忘，藏钱的标志也能忘？当别人跟你一样，成天什么心也不操，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哼！”

　　魏清明摸摸下巴：“果然人一有钱就会变得很嚣张嘛？”

　　阿蒙找的第二个藏宝地点，是另一家客栈门口的另一颗柳树下。魏清明心内偷笑：这下说什么也不会忘了，只要记住客栈和柳树就行了，别的都是浮云。

　　藏好了钱，魏清明又凑过去看了眼阿蒙的藏宝图，好奇道：“这个三角代表柳树我知道，那你在柳树旁边画个糖葫芦是什么意思？”

　　阿蒙白了魏清明一眼，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着“笨蛋”两个字，抬起小胖手一指太阳，又一指客栈门上的灯笼，最后指向地上的一块儿小圆石头，皱着眉头望向魏清明：“还用我解释吗？”

　　魏清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人已经领悟到大侠您绘画的精髓了。”

　　阿蒙藏宝游戏玩得十分开心，一会儿就把钱都藏完了。魏清明又一路砸了好几家庙宇，大大小小的铜板，银角，元宝，应有尽有。阿蒙看着里面有缺了角的银条，十分好奇，问：“师父，怎么还有人拿缺了角的钱去献神呢？”

　　魏清明扫了一眼，说：“那是许愿银子。多是乞求平安的。一般谁家里有人出远门，为了祈求他能一路顺利平安归来，在神像前许了愿后，就把献神的银子剪下一角来，拿回去叫远行的人随身带着。希望这沾了仙气的许愿银子，能保佑他平安顺遂。”

　　阿蒙顿时亮出了星星眼：“师父你懂好多啊！”魏清明脸红道：“没有点道行怎么当师父呢？”

　　阿蒙：“师父，你飞行符还有吗？咱们往远点儿的地方去吧。藏来藏去，总还在江城，感觉鸡蛋还在一个篮子里放着，不怎么保险啊。”魏清明失笑道：“行啊。小丫头心眼儿真是长开啦，想东西越来越周密了！”说着一把抱起阿蒙，说：“抓紧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喽。”一踩云头，飞升而去。

　　阿蒙抱着魏清明的脖子，笑嘻嘻的说：“师父，等我学会了飞行术，换我抱着你吧。”魏清明嘴都要笑歪了，说：“你抱得动我吗？”

　　阿蒙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抱得动了！等我学会了飞行术，就是厉害的大妖怪了！到时候谁敢欺负你，你就说：‘我是狐阿蒙的师父！’一下子就把欺负你的坏人都吓跑了。”

　　魏清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一股一股的发酸，嘴里一阵一阵的泛甜，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情了。看着笑嘻嘻的阿蒙，眼泪开始变得滚烫。

　　阿蒙低头一看，发现了一大片碧蓝碧蓝的湖泊，惊呼道：“师父你看！这里好漂亮呀！咱们下去看看吧。”魏清明：“好嘞，抓紧啦！”一纵云头，落了下去。

　　在他们身后，两道神光，不远不近地缀着。他们落下去后，两道神光便驻足到湖面上空，悬空而立。光芒之中，两位神官，静静地望着他们。

　　炽牙趴在草丛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映出灼灼的光芒。杂草拂在他微黑的皮肤上，在他脸上搔出一阵麻痒。炙热的太阳晒得他满脸通红，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草丛中不时有草蜢小虫跳来跳去。少年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的山头。

　　黑三儿趴在他旁边，感觉自己快被这烈日烤熟了，他微微喘着气，舔着干裂的嘴唇，悄声说道：“少主，咱们在这儿蹲了半个多月了，总也不见山门打开。要不想想别的法子吧。”

　　少年目光都不闪一下，酷烈的嗓音静静地散出两个字：“耐心。”风吹过，荡起一阵草屑、飞絮，裹着微尘，略过少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将他那一头毛躁厚重的黑发吹得飒飒轻扬。

　　少年仍一动不动，紧盯着洞门紧闭的山头，声音平静而低哑：“不动如山，迅疾如风。其徐若林，其略如火。真正的猛兽，就算猎物近在眼前，一伸爪子就可以碰到，也不会让自己的心跳快一分，不会让自己的鼻息重一瞬。不动则已，动必封喉。”

　　又一阵风过，少年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只鬣狗那样不入流的东西，才会狂奔乱吠，如苍蝇逐腥一般的追逐猎物。猛兽伸出爪牙，不是为了跟那帮牛羊比赛脚程，纠缠搏斗，是为了咬断他们喉咙，吞食他们的血肉，一击必死才是他们的宿命。多一丝力气给他们，都自降身份。搏斗，要留给真正的对手。”

　　少年说着，晴光湛湛的大眼睛里浮起了恨意：“付敬之那个贱人，以为躲在益州，有金龙神光守护，我就奈何不了他。等我抢到了紫悦神弓，射杀金龙，就把那贱人拖出来剁成三截，让天帝那个老杂碎躲在被窝儿里哭去吧。”

　　正在此时，晴空之中，突然天光一暗，有团云扑落。一位银袍银甲，手执金锤的神将，踏云逐风，降世而来。寂静了半个月的洞门徐徐打开。

　　黑三儿身边的少主瞬间不见了踪影，神将身边陡然多了一道寒光。正是炽牙挥起宝刀，飞扑而去，二话不说，一刀就照那神将的脑袋劈去！

　　那神将猝不及防，仓促间举锤一挡，被炽牙劈得连连后退，险些从云头上载下。炽牙目光灼灼，獠牙带笑，冲那神将呼喝道：“哲武神，别来无恙啊！”

　　那神将看见炽牙，愣了一瞬，慌忙举起双锤，就要向空中一击。炽牙一刀斜劈，硬生生格开了两只金光灿灿的锤子，冲神将笑道：“用过一次的招数，再用可就不灵了！”

　　神将脸上，现出了暴怒的神情，他一挥金锤，砸向炽牙的执刀的手腕。

　　炽牙冷冷一笑，反手一劈，格住砸来的金锤，一脚踹向了神将的面门：“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被你一击雷暴就劈成焦炭的幼儿吗？这三百年你可真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啊！算是白活了！”

　　神将纵身一躲，于空中一个翻身，两只铜锤“咣”的击在一起，只见紫光一闪，顷刻间便雷声轰鸣，一道霹雳，自两锤间冲出，直劈向炽牙。

　　雷电奔去，却只击到一抹虚影。炽牙不知何时出现在哲武神的上方，一刀劈下，将他的两只金锤卡在刀下，任他施尽全力，也动不了分毫。

　　“知道为什么用过一次的招数就不能再用了么？因为你再用的时候呀，别人早就已经想好了对付你的法子了。”炽牙说着露出一丝狞笑：“你的武器，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