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浅斟一盏

35、铁笔判官 4

　　玄帝庙位于北城城郊，朱墙碧瓦，观宇堂皇。玄帝主人间权柄与运势，非贵人无以参拜，非巨富无以许愿。是故虽然香火鼎盛，实则庙中鲜少人来。

　　譬如此刻，庙宇之中，唯见古柏森森，冷意寂寂。

　　魏清明刚来江城时，就看到了玄帝庙上空的云气缭绕。此刻亲自站在庙宇中，看着威风凛凛的玄帝像，眼中更是禁不住杀意翻腾，周身的肌肉都微微颤抖起来，不知因为是兴奋，还是因为仇恨。

　　魏清明盯着玄帝神像额上的灵光，周身魔气倾泻而出。胸口灵符金光一闪，威力大张，灵气倾泻而出，将魏清明团团罩住，那喷涌的魔气竟然一丝也泄不出去。神像额间灵光毫无波动，对魏清明的存在居然也是一无所觉。

　　魏清明抚了一下胸口的灵符，哂笑一声，上去一脚踢烂了神像座下的功德箱。成堆的金条、元宝、银票，呼啦啦散落一地，尽是大手笔，连一块儿五十两的都找不着。

　　魏清明扯掉了庙中的帷幔，将地上的钱一扫而光，兜成一个包袱，轻轻提着走了出去。走到外面日影中，回过头来看着那沐浴在香火中的玄帝像，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只听一声巨响，玄帝庙的主殿塌了个干净。庙祝听到声音出来查看时，只见到碎成泥渣的玄帝像，散落在倒塌的殿宇中。

　　魏清明回到客栈时，一推门，就看见床上堆满了各种吃食，如堆谷填仓一般，满满当当。阿蒙趴在一堆好吃的中间，抱着个话本子看得正入神。

　　阿蒙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可能回不来了嘛？”

　　魏清明气得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谁说回不来了，我说的是可能好长时间不回来好吧？你这臭丫头，巴望着师父回不来是怎的？”

　　阿蒙赶紧拉过小被子去遮床上的食物：“你回来都不说一声，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魏清明两步走过去，一把打开阿蒙的小手，捡起一块饴糖，生气地说：“都给你说了这种糖太甜，吃多了伤牙，一天只准吃一块儿。居然趁我不在买这么多！”

　　阿蒙：“哎呀，只是买来看看嘛，一块儿都还没吃呢！”

　　魏清明扫了眼扔在地上的那一小堆糖纸，上去捏住阿蒙的脸颊。阿蒙被迫张大了嘴巴，只见牙齿还粘着上亮晶晶的糖渣呢，嘴里一股甜丝丝的气息。魏清明生气了：“一下子吃这么多，一会儿牙都坏掉了！”阿蒙撒赖道：“就只吃了一个……”

　　魏清明把床上一堆吃的都扫把扫把收起来，黑着脸说道：“通通没收！一个月内不许吃糖！”阿蒙“哇”的一下哭了，在床上撒泼打滚儿，两脚乱蹬，骂道：“师父是个大坏蛋！”

　　魏清明不为所动，冷声呵斥道：“刷牙去！”阿蒙继续躺着哭：“不去！不要牙了。让虫把牙吃光光！”魏清明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到床头：“卤鸡爪还你，刷完牙可以吃。”

　　阿蒙“哼”了一声，顶着两泡眼泪坐起来，瞪了魏清明一眼，跳下床，“噔噔噔”跑到小凳子那儿坐下来，从盒子里拿出一截柳树枝，搁在小桌子上用小石头将一头砸软，又从盒子里剜了些牙粉出来，对着小镜子细细地刷起牙来。

　　魏清明捡起她丢在床上的话本子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大大的书名：《金刀大侠传》。随手翻了两页，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歪在床上看了起来。

　　阿蒙刷完牙，又“噔噔噔”跑过来，见魏清明躺在床上看书，把鞋子一踢，爬到床上，从他的臂弯里钻进去，头枕在魏清明的胸膛上，问：“师父你看到哪儿了？”魏清明：“看到金刀大侠挑战淮北七雄。”

　　阿蒙欣喜道：“这段儿可有意思啦！师父我给你讲讲吧。”魏清明忍不住笑了，说：“不用啦，我自己看就行。”阿蒙转转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他的肩窝里，大眼睛溜着书里的内容：“那我陪你再看一遍。”

　　魏清明低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来，虚虚地罩在阿蒙的眼睛上。阿蒙抓住他的大手，扒拉开来，生气道：“师父你干嘛呢！”魏清明的大手又罩了上来：“不能躺着看书，眼睛会看坏的。”阿蒙：“那你还躺着看！”

　　魏清明乐了：“师父的眼睛都长定型了，不会再坏了。你的眼睛正在长呢，得小心保护。”阿蒙又把魏清明的大手扯下来：“才看不坏呢，我又不是天天躺着看书。”魏清明：“那也不行。”说着又要抬起手来。

　　阿蒙慌忙紧紧抱住，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按住那只企图挡住她眼睛的大手。奈何力气悬殊，纵然累得脸都红了，还是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一点一点的抬起，最后盖在了自己眼睛上。

　　阿蒙简直要气哭了，抬起脚使劲儿去踢魏清明的腿：“师父是个大坏蛋！”魏清明顿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胸腔一颤一颤的。阿蒙扒住他的大手，喊道：“我生气啦！”魏清明：“那你不看，师父读给你听好不好？”阿蒙：“那好吧。你把手拿走，我保证不偷看。”

　　魏清明歪过脸来蹭了蹭阿蒙头上软软的发髻：“那你把眼睛闭上。”阿蒙很干脆的答应：“好。”魏清明把手拿开，斜着眼睛一瞄，发现阿蒙的眼睛果然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地颤动着。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丝微笑，拿起话本儿朗声读了起来：

　　“几人正在屋内商议，突听到窗外一阵马嘶。出去看时，就见来了一个身着玄色披风的大侠，骑一匹乌云踏雪的宝驹，腰间一柄金刀。这大侠双目如电，眉聚怒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定定的望着他们，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几人大惊，问道：‘你是何人，敢擅闯我淮北吴家堡。须知我们这地盘，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大侠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爷爷今日前来，专为取尔等狗命，不杀光你们，便是天子来召，某也不走！’说着抽出金刀，一展刀锋，大喝道：‘金刀大侠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阿蒙听到此处，激动不已，一攥拳头，在魏清明胸口狠狠捶了一拳，娇叱道：“金刀大侠在此，谁敢与我一战！”魏清明笑道：“小丫头，手劲儿还不小！”

　　阿蒙“哎呀”一声，睁开眼睛，一脸着急的说：“忘了本大侠的金刀神功已经练到第九重了，这位小伙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内伤？”魏清明听了狂笑不已，手一软把书扔到床上，四肢一瘫，脑袋一歪，嘴里直嚷嚷：“哎呀，不行了，受内伤好严重！筋脉尽断，真气逆转，要死了，要死了！”

　　阿蒙赶紧扳正魏清明歪在枕侧的脸，说道：“莫慌莫慌！本大侠输真气救你！”说着嘟起小嘴巴，冲着魏清明吹了一大口气。魏清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蒙一下子爬起来，盘腿端坐，闭上眼睛，一脸的严肃正经，张开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最后虚虚抱拳，口中念到：“待本大侠运功为你疗伤，把你断掉的筋脉接起来！”说着“嘿”的一声，双掌推出，在空中微微颤抖，仿佛真有内功从掌中徐徐冒出，钻进魏清明体内似的，累得小脸儿都皱成一团儿了。

　　魏清明看着一脸认真的阿蒙，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如金乌驱走寒冬，顷刻间冰雪消融。他坐起来，冲阿蒙抱拳道：“谢谢大侠，我已经完全好了。为报大侠救命之恩，请大侠逛街去吧。”

　　阿蒙欢喜地睁开眼睛：“好呀，去哪儿逛？”魏清明：“去繁华的东市。”阿蒙“啊”了一声，小鼻子皱了起来：“那个地方的东西都可贵了。”

　　魏清明走到门后面，把刚才扔在那儿的包袱提起来，往桌上一扔，只听“哗啦”一声，包袱散开，里面的金块儿元宝滑落四散，仿佛银山轰塌一般。

　　阿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钱，嘴巴都合不拢了，她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向魏清明：“师父，你抢钱去了？”

　　魏清明得意地一笑：“没错！”

　　阿蒙瑟缩了一下：“这……这么做不太好吧？”

　　魏清明：“有什么不好的？江湖儿女，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快意恩仇。这位姑娘，耍钱去不？”

　　阿蒙一脸兴奋地点头：“去去去！”

　　魏清明去到成衣店，挑了一套窄袖宽带的劲装，穿上走到阿蒙面前：“你看师父这身行头怎么样？”阿蒙一脸惊喜：“这不是金刀大侠嘛？好看好看！”

　　魏清明带着阿蒙来到了最有名的锦衣阁，把她交给掌事娘子，说：“去吧，跟姑姑好好的挑两件衣裳。”掌事娘子十分热络，拉着阿蒙的手说：“姑娘你可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云锦，便是比进贡给观星阁的也不遑多让！姑娘想要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绣样儿，只管告诉，姑姑都给你找来。”

　　阿蒙想起了《金刀大侠传》里香香公主的玉兰霓裳，问道：“有绣兰花的粉色裙子吗？”掌事姑姑笑了：“当然有。绣兰花的裙子，粉的，红的，蓝的，月牙白的，都有！姑姑都拿出来你挑。这天底下的花儿呀，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就没有我们绣不出来的！”

　　阿蒙跟着掌事姑姑挑选一番，选了一套漂亮的衣服，还在楼里买了搭配的发饰。

　　鹅黄的上襦，粉色的缃裙，白底儿绿边儿绣着吉祥花纹的腰带。两边儿的发髻各插了一枚紫花垂珠，鸽子蛋儿大小的紫色水晶做花蕊，金片儿细细的掐出花瓣，花朵下面各缀着三串儿米粒大小的珍珠，难得的粒粒一样大小，颗颗饱满圆润。打扮得小仙子一般。

　　阿蒙这一身妆扮走在街上，收到了无数姑娘艳羡的目光，简直是得意的不行。每到一个能照见影子的地方，便站在那儿半天不走，扭来扭去，十分臭美的说：“我今天真是太漂亮了！”

　　魏清明跟在后面，轻轻地说道：“我的阿蒙，以后天天这么漂亮！”

　　阿蒙回过头来，笑嘻嘻的：“师父也很漂亮！”魏清明笑了。阿蒙歪着头，将他打量一番，砸吧着小嘴：“就是还少一把金刀。”

　　魏清明大手一挥：“走，抢块儿好铁打把刀！”

　　真武神君，像高九尺，手握银枪，威风凛凛。魏清明走进庙里，握住抢柄，一脚将那神像踹得稀烂。两手一掰，把那玄铁铸就的长'枪，几下子弯成一坨铁圈，两拳下去，生生给砸成了一只铁饼。

　　魏清明带着阿蒙，找到铁匠铺去，把铁饼往摊子上一扔，“当啷”一声。“给我打一柄宝刀，越快越好。”

　　打铁匠看见这块儿铁饼，眼睛都直了：“真是块儿好铁！我干这行当几十年了，不是奉承您，找遍整个江城，也就真武神君的银枪，能比得上您这块儿好料子！”

　　魏清明嗤笑一声，扔出两锭银子，足有二百多两：“不用找了，多的拿去喝酒！”打铁匠的眼睛都笑没了：“您就请好吧！小的不睡觉也把刀给您打出来，三天后您只管来取！”

　　魏清明交待了差事，领着阿蒙到江城最豪华的酒楼如意阁吃午饭，包了三楼一整层。两个人坐在最大的雅间内，面前的大桌子，足以赛场蹴鞠了。阿蒙坐在那儿，感觉自己像一只爬到了盘子里的小蚂蚁。

　　魏清明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用筷子点着旁边侍立一圈儿的婢女，对阿蒙说：“想吃什么，尽管让她们夹给你。别吃撑就行。”

　　阿蒙端着盛满甜酒的青瓷小碗儿：“师父，我发现你有点变了。”魏清明闻言一挑眉：“变好了还是变坏了？”阿蒙：“变得有点嚣张。”魏清明登时大笑起来，问道：“那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阿蒙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好是好，就是我有一句话要嘱咐你。”魏清明侧过脸来：“还嘱咐我呢，什么话？”阿蒙的狐狸眼儿溜了一圈儿侍立的婢女。魏清明抬头道：“都出去吧。”侍奉的婢女恭顺地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阿蒙见人走光了，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魏清明跟前，贴着他的耳朵说：“师父啊，你要是被逮着了，可千万别把我也供出来啊。”

　　魏清明想笑，急忙憋住了，扳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怎么行呢，咱们俩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打劫这事儿，我是主犯，你就是从犯。怎么能花钱时俩人一块儿，坐牢时我自己独去呢？”

　　阿蒙拉住魏清明的袖子：“师父，你看，你这就不聪明了吧？要是咱们俩一块儿被抓走了，谁给咱们送饭呀？留我在外面儿，不仅能拿好吃的去看你，说不定还能买通狱卒，把你给放出来呢。”

　　魏清明“哎哟”一声：“本事不小嘛，还买通狱卒把我放出来？你有钱吗？”阿蒙：“师父你把抢来的钱都交给我保管，我不就有钱了？”魏清明顿时叫她逗乐了：“你这主意不错呀。”阿蒙抱着他的胳膊：“行嘛？”魏清明果断点头：“行！”